方家少爺和葉家小姐定親的事情不過幾天,全廣州府就幾乎都傳遍了,方十一年輕英俊,家財萬貫,在廣州而言是個金餑餑,一般商賈千金難以嫁入官宦世家,方十一就是最後最頂尖的選擇。
所以即使方十一已經成親了兩次,卻還有不少的商賈想將女兒許給他,有的甚至還願意當妾。
婚期就在下個月初三,距離今日只剩下十天了。
和葉家二姑娘定親的事情,方十一併沒有跟微月多作解釋,只是早出晚歸,在十三行街和白雲山這邊來回。
好像和翁巖也很密切來往,不知在商量什麼事情。
即使再怎麼相信方十一不會負了自己的女兒,傳言多了,心中也難免忐忑,所以白馥書一大早就來到白雲山這邊。
“這事兒難道十一少就沒跟你一個交代?”白馥書見微月仍然輕鬆自在地根瑞官在玩,心中不禁急了起來。
微月笑道,“他什麼都沒說。”
“他不說,難道你也沒問?這可是定親,是明媒正娶的,將來你要如何自處?”白馥書急聲問道,她對自己的事情可以淡然處之,可女兒跟她不一樣,她希望女兒的路走得比她平坦。
微月眉梢微微揚起,眸中含笑,“娘,您放心吧,我信得過他。”
“我也信得過十一少,可我信不過那邱氏,連上門搶孩子的事情都發生,誰知道會使什麼手段逼十一少成親呢,你別忘了,方家子嗣單薄,如今就十一少有所出,茂官還是潘微華的孩子,難保邱氏不會聯合潘家來對付你。”白馥書說出自己的擔憂。
微月的手指被瑞官抓着,目光內含,低聲道,“就算他如今給我再多的承諾又如何呢?不到最後一刻,我都相信他能處理得好。”
“那你想過,萬一呢?”白馥書皺眉問。
“難道我沒了他,還就不能活了?”微月低頭親了親瑞官,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
“你自己心裡有主意就好。”白馥書道。
微月問,“娘,這兩天爹都在做什麼?”
“最近似乎經常出門,
也不知去作甚,許是漕幫有些事情還需要他處理呢。”白馥書道。
微月眼波輕轉,翁巖已經屬於半退休狀態,如果不是特別大的事情,是不會再插手漕幫的事情,難道是在幫她查周仁俊的事情?
知道方邱氏使人來搶瑞官的時候,翁巖差點想到方家找她理論,但被白馥書勸住了,不管怎樣,瑞官始終是方家的骨肉,他們根本站不住理。
微月卻是在靜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白馥書回去之後沒多久,方十一就回家了。
“今天不忙嗎?”微月笑着將瑞官交給吉祥,迎向方十一。
方十一額頭沁着汗珠,身上還有熱氣,即使是午後,外頭日頭依然毒辣,微月擰了溼綾巾給他拭汗。
“有四哥跟五哥在,我能清閒一些。”方十一接過綾巾,失去臉上的薄汗,喝了一大杯水之後,才拉着微月坐了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吉祥和荔珠曲膝退了出去。
“怎麼了?”微月解開他的馬褂,拿起蒲扇給他扇風。
“當初跟在周仁俊身邊的那個小童找到了。”方十一目光冷凝,眉頭緊皺着。
微月臉上一喜,“這麼快?在哪裡?”
方十一低聲道,“是岳父出動了漕幫的兄弟去尋找的,在雲浮那邊,只是……”
“如何?”微月急聲問道,只要找到這個小童,將周仁俊定罪,那她就真的高枕無憂了。
“他之前差點被周仁俊毒害,如今是心有餘悸,不敢再來廣州。”方十一道。
“周仁俊是想殺人滅口,不想被他人真的他跟潘微華勾結的事情?”微月輕輕擰眉,這周仁俊既然能對自己的表親下毒,就證明應是個心狠手辣之人,這個小童大概就是知道他的手段,所以纔不敢再回廣州來。
“那小童被漕幫的人給綁回來了,我明日去見他一面。”方十一握了握微月的手,沉聲道。
微月看了他一眼,問道,“一旦真相大白,周仁俊入獄,那……其他幾位少爺怕是不容易善後了。”
方十一嘆了一聲,握着她的手力道微微加重,“見步行步吧!”
微月低低應了一聲。
方十一就問起她在大德路的那間樣品雜貨來,“最近洋貨入廣州頻繁,價格降了不少,你那雜貨店可是剛開張,生意如何?”
微月笑道,“不急,如今在慢慢入貨,生意纔剛起步呢。”
潘微卿那家雜貨店的生意是如日中天,價格比微月這邊的要低上許多,所以微月這邊的幾是門可羅雀,不過她卻不急,只是吩咐章嘉在這個時候多爲她進些洋貨,就是買不出,屯起來也好,都是一些小玩意,不會過期變質。
方十一笑着捏了捏她的臉頰,“再沒人比你精明瞭。”
微月挑了挑眉,笑得燦如春花。
兩人說笑了一陣,便是到了晚飯時間,關於方葉兩家定親的事情,他們仍然沒有提過半句,彷彿那根本就不關他們的事情,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傳言罷了。
第二天,方十一和翁巖一道來到漕幫在廣州的分點,是在河南西邊的一處宅子裡。
宅子外面的牌匾寫着漕幫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來往的都是身穿汗衫黑褲的男子,大辮子盤在腦門上,見到翁巖的時候,都恭敬地叫了一聲大當家。
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年輕男子從大廳迎了出來,對翁巖和方十一作揖,“大當家,十一少。”
“奕光,那人呢?”翁巖問道,這次他便是使了高奕光去找這個小童,除了漕幫另外兩個當家,他最信任的就是這位年輕男子了。
“在後頭呢,大當家,這邊請。”高奕光低聲說道,領着他們穿過二門,來到一處小院子。
高奕光推開門,開口喚道,“阿四,我們大當家來了。”
剛說完,屋裡就傳來一道嘶啞含糊的聲音,好像喉嚨被沙子輾過一樣,“我要回去,我不要留在廣州,求求你們,讓我走……”
方十一和翁巖對視一眼,擡腳走了進來,在角落裡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顫抖地捲縮成一團,嘴裡重複說着一句話。
“大當家,這人叫阿四,因爲先前中了毒,傷了喉嚨,說話有些不清楚。”
方十一聞言,眉心擰了起來,往那個阿四走了過去,溫聲問道,“阿四,是不是周仁俊下毒想要殺你?”
阿四肩膀一僵,頭搖得更厲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只要你跟官府證明周仁俊毒害方家幾位少爺,還有對你殺人滅口,我們自然就會將你送回雲浮。”方十一繼續輕聲說着。
阿四頭也不擡,“我要回去!我什麼都不知道。”
翁巖開口道,“只要你當了證人,你要什麼就開口,金銀珠寶隨便你選,就是給你一處大宅也沒問題。”
阿四稍微遲疑了一下,立刻就叫了起來,“我要回去,我什麼都不知道。”
方十一道,“那你要什麼,只要我們辦得到的,都能答應你。”
阿四嘶啞地大叫着,要仔細聽才能知道他在說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們放我走,我不會說的,絕對不會說的。”
翁巖被他那懦弱怕死的樣子氣得在屋裡來回走着,“那你想如何?”
阿四抱着自己的雙腿,將頭埋在胸口,什麼也不回答。
任是方十一和翁巖磨破嘴皮,他也不肯改口,就是不願意說出周仁俊的所作所爲。
“老子宰了你!”翁巖說到最後,心火都起來了,大腳擡起來就要往阿四身上招呼。
“大當家!不可。”高奕光急忙抱住翁巖的腰,勸道,“要是嚇着他了,就更加說服不了了。”
方十一也有些無奈,就是在生意上,也沒見過哪個人這樣固執的,完全誘惑不了。
翁巖重重哼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間。
方十一對高奕光道,“高兄,麻煩你多照看他了,我們明日再來。”
高奕光拱手道,“十一少不必客氣。”
另一邊,微月正和茂官在花園裡放風箏。
吉祥和荔珠抱着荔珠在亭子裡,微月則和茂官在草地上玩。
“茂官,來,你抓着這兩邊,擡高手,我說放的時候,你就鬆開雙手,知道不?”微月把風箏放到茂官手中,並擺要姿勢,她拿着線頭,大聲叫道,“放!”
茂官緊緊抓着風箏跟着微月跑了起來。
微月大笑地停下腳步,“茂官,我是叫你放手,不是讓你跟着我跑。”
茂官臉蛋紅撲紅撲的,煞是可愛,臉上掛着天真燦爛的笑容。
“來,重新抓好,我要跑了啊,放手!”微月親了親茂官的臉蛋,又教了一次。
在微月第二次說跑的時候,茂官抓着風箏就往後跑去了。
微月和吉祥幾人都笑得幾乎要流眼淚了。
茂官也呵呵笑着,雖然他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什麼。
“茂官難道你以前沒玩過風箏嗎?”微月將他摟在懷裡,捏了捏他的臉頰笑問。
茂官搖了搖頭,眼神有些黯了下來,“母親說玩物喪志。”
微月摸了摸他的頭,“那你來跑好不好,讓風箏飛到天上去。”
茂官笑眯了眼,用力地點頭。
而就在微月抓着風箏,叫茂官抓着線圈快跑的時候,這孩子竟然線圈一丟,整個人飛快地往前面跑去了。
微月直接笑趴在地上。
方十一回來的時候,就是看到這樣一幕歡愉的場面。
茂官被微月摟在懷裡,和微月笑成一團。
“十一少。”荔珠最先發現了方十一,急忙行禮請安。
茂官也見到他了,慌亂地從微月懷裡起來,“父親。”
微月笑着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流了一身汗了,讓念翠趕緊給你洗洗,換身衣裳啊。”
茂官乖巧地點了點頭,“那我回去換衣裳了。”
“怎麼我看起來很可怕嗎?他爲什麼那麼怕我?”方十一看着茂官的背影,嘟嚷着問微月。
微月拉着他的手站了起來,“那可就要問你自己了,每次見到兒子都是繃着臉。”
方十一拭去她額角的汗水,輕笑道,“慈母多敗兒!”
“謬論!”微月捶了他一拳,“怎樣?是不是能告發周仁俊了?”
方十一搖了搖頭,嘆聲道,“怎麼勸也不願意說出來,一直說不知道……”
將阿四的情形告訴了微月,方十一苦笑道,“真不知如何讓他說出真相了。”
微月略一沉吟,低聲道,“明日讓我去見見這個阿四吧。”
翌日,微月真的和方十一他們再次見這個阿四。
看着那個仍舊什麼也說不知道的阿四,微月笑着問,“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阿四看也不看微月一眼,緊閉着嘴不說話。
微月笑了笑,“聽說,你是周家的家生子,逃離廣州到雲浮求生,如果官府知道了,說不定還要判你一個逃奴之罪。”
阿四瞪向微月,眼底充滿懼意。
“當然,如果你情有可原,官府自然也會酌情的,對了,你在雲浮應該已經娶妻生子了吧?”微月笑眯眯地問。
方十一和翁巖對視一眼,都搞不清楚微月問這些作甚?
“如果你說出周仁俊的罪行,就只需要擔心你一個人的性命,如果你不說……”微月的聲音冷了下來,“你就得擔心你妻兒的安全了,怎麼你以爲漕幫是吃齋唸佛的地方嗎?”
阿四的臉色瞬間失去血色。
微月笑盈盈地看着他,“如何?是要保自己呢,還是保妻兒?”
阿四看向微月身後凶神惡煞的幾個男子,聲音嘶啞,顫抖地問道,“是不是……是不是我說了,你,你們能保證……讓我安全回……回家?”
微月回頭對翁巖和方十一俏皮一笑。
方十一和翁巖對視一眼,都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跟阿四保證了一定會讓他安全無憂地回到雲浮,他們才從房間出來。
“早知這樣,就該把他的妻兒一起抓來。”高奕光拍着額頭,感嘆道。
翁巖大笑出聲,“女兒,想不到你還會威脅這一招,平常這招我可沒少用,還以爲對付這種懦弱的小子,只能哄着,不能下狠招。”
微月只是眯眼笑着,這個阿四口口聲聲要回雲浮去,已經被人知道藏匿在雲浮,如果那裡沒有他認爲很重要的人,又怎麼會還那麼固執想要回去呢?
她也只是想要碰運氣,想不到還真撞上了。
在回白雲山的路上,方十一一直沉默不語,心情似乎很沉重。
微月握住他的手,柔聲問道,“在想什麼?”
方十一攬住她的肩膀,“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就該真相大白了,微月,在將周仁俊揭發之前,我想先跟大哥他們交代事情的始末,免得到時候他們打擊更大。”
微月點點頭,“我明白,這兩天你一直不想去同和行,是不是對他們覺得很愧疚?”
“畢竟他們是因爲我才……方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卻累得方家斷子絕孫。”方十一的聲音透着內疚和無奈。
“連九少爺也中毒了?”微月疑惑問道,“九少爺尚未成親,理應沒有受影響纔是。”
“但願如此!”方十一嘆道。
“待九少爺在福建回來之後,請大夫檢查清楚。”微月柔聲道。
方十一點點頭,一路回到白雲山,夫妻倆吃過晚飯,細聊了一會兒,便熄燈入睡,一夜無話。
隔日,在方十一去了同和行找方家其他幾位少爺講明白真相時,微月這邊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葉三少奶奶,真是稀客。”微月在花廳接見了來客,來者不是別人,真是如今是雙身子的潘微卿,同行的還有一位十四五歲的年輕姑娘,生得嬌柔秀美,正偷偷打量着微月。
“七妹妹,怎麼回了廣州也沒使人跟我說一聲呢?”潘微卿未等微月請坐,已經徑自在主位坐了下來,笑得很溫柔很幸福的樣子。
“葉三少奶奶真是有心了。”微月笑了笑,使人奉茶上來。
潘微卿掩嘴笑着,眼底再也沒有以前對微月的那種嫉妒羨慕恨,只有一種想要顯擺的得意,“啊,我都忘記了,七妹妹已經不是潘家的七小姐,也不是方家的少奶奶了呢,還真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左右不過一個稱呼,葉三少奶奶隨意就可。”微月淡笑道,“只是不知今日葉三少奶奶光臨敝舍,所謂何事?”
“七妹妹,我是把你當是妹妹纔來勸你一次,聽說你還糾纏着十一少,你這是何苦呢?十一少就要跟我小姑成親了,難道到時候你還要巴着十一少不放嗎?還是你想委屈自己成爲十一少的外室?就算我小姑容得下你,葉家也斷不會答應十一少如此對待我小姑的。”潘微卿一副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
坐在她旁邊的那個小姑娘頭更低了,臉頰紅成一片。
微月心中一片瞭然,這個潘微卿不過是想來落井下石罷了,之前那麼嫉妒自己,現在自己有這樣下場,她如今大概心裡很涼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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