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輕柔如紗的白色長袍,袖口和領口都繡着暗底線的柳葉圖案,看起來依舊顯得那麼清逸俊美,高貴優雅。
只是那溫潤如水的氣質彷彿因這些年在戰場磨練得幾乎只剩下深刻的凜冽滄桑,眉梢眼角的風情添了幾分的冷銳,如刀砍斧鑿般的攝人身姿……
他眸光熠熠地回視着她,含笑接受她的打量。
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眼眸一如溫潤的白玉,彷彿世間只有她一人,只能看到她一人,烏黑潤亮的眼底有無盡的思念和溫柔在無聲地流淌。
微月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谷杭?”
“是我。”低沉的嗓音含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伸出深藏着察覺不到的激動,想擁她入懷,卻又不敢衝動爲之。
“你……你回來了,你這傢伙,打戰就打了那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微月忍不住哽咽,她心中對谷杭有些內疚,當初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那麼狠心一刀斬斷所有希望,就是不希望他越陷越深,也不想自己左右爲難。
怎想到會一別數年,幸好他能無恙歸來。
谷杭只是揚脣淺笑,溫柔地看着她,“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會打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聽到我的消息。”
微月驚愕地瞪着他,心裡既委屈又生氣,怒聲問道,“你我之間不是朋友嗎?”
“微月……”谷杭柔柔地低聲喚道。
微月怔了怔,沉默不語了。
微風徐徐而過,吹動花園裡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自己將谷杭當朋友又怎樣呢?早在京城知道他的心意那一刻,他們之間就不能那麼純粹地成爲朋友。
她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應該已經放下了。
只能說,他們之間的緣分不夠。
在她遇見他的時候,她還沒愛上方十一。
其實她是先對谷杭動心,淡月輕攏的那夜,對着一個有青雲流觴般風度的男子,對着一個像從畫裡走出來的天人,要不動心多難。
可動心不是愛,她對他有瞬間的驚豔,但不足以愛上。
她和方十一的愛情,是慢慢累積出來,兩個相似的人只有一方先征服了另一方,才能產生愛情,她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方十一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等她發覺自己的心意,已經就那樣了。
如果當初她是未嫁時遇到谷杭,也許她在動心的那瞬間就不會立刻回頭,而是勇敢地繼續去了解,去愛。
所以,他們之間,是真的緣分不夠……
谷杭低眸看着她姣好白皙的臉頰,心裡微微發顫着,以爲自己能忘記的,可自從那日見她臉色慘白倒在他懷裡之後,他就沒法自如控制自己的心,明明不想再見她的,偏偏還是遇到了她。
他其實已經在廣州好幾天了,一直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找她。
“……是回來將兵權交回皇上,受了索綽羅大人的付託,過來找章嘉,再過幾天就要回去了。”他低聲解釋起來,“回蒙古草原……”
微月聽到最後已有些恍惚,“纔剛打完戰,怎麼又去什麼草原了?”
“那兒纔是我的家。”谷杭輕笑道。
啊,對了,他是從草原長大的,是乾隆把他帶回來的。
這麼急着交回兵權,又要回到草原去……是想要避開朝廷瞬息的變幻,是想讓乾隆對他放心嗎?還是隻是因爲想家了?
“以後都不回來了嗎?”微月低聲問道。
“聽章嘉說,你生了個女兒,想來應該很像你吧,我好像沒準備見面禮。”谷杭默了一會兒,轉移了話題。
微月只覺得有些悲傷。
“一點都不像我,太調皮了,見了誰都不認生,仗着大家都寵她,都要無法無天了。”只好笑着一起避開那些讓人心酸的話題了。
能夠無法無天地得寵,也能顯示其母親在家中的地位吧。
方十一是個比他幸運的男人。
正說着,就見到白馥書帶着桐桐從鵝卵石小道上走過來,在奶孃懷裡的桐桐大聲叫着,“娘,娘……”
谷杭眸光熠熠地看了過去,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和她很像……長大後又是一個傾城美人吧。
白馥書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剛走上涼亭就立刻給谷杭行了一禮,“貝勒爺。”
谷杭側身避開她的禮數,溫聲道,“翁老夫人不必客氣。”
桐桐睜着一雙清澈乾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谷杭,還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抱抱……”
微月差點捂額,這小鬼!
谷杭臉上充滿愉快的笑意,從奶孃手裡接過桐桐,“叫什麼名字呢?”
白馥書小心翼翼地看着桐桐,“貝勒爺,這怎麼好呢,小孩子不懂事。”
桐桐甜甜笑着,“我叫桐桐,叔叔長得好漂亮,比爹爹還好看。”
微月滿臉的黑線,小色女啊!
谷杭朗聲笑了起來,寵溺地捏了捏桐桐的鼻頭,“桐桐更漂亮。”
白馥書深深看了微月一眼,心中莫名輕嘆。
有了桐桐的童言童語,谷杭和微月之間也顯得不那麼拘束,後來方老夫人也帶着瑞官過來了,知道谷杭是貝勒爺,還小嚇了一下,立刻就要行大禮,被谷杭和微月阻止了。
既是朋友,就不該有身份的區別。
谷杭是已經認不出瑞官了,這孩子剛出世的時候,他還抱過的,如今也已經五歲,幾乎是認不得了。
瑞官不像桐桐那麼放肆,但到底也是個自小不認生的孩子,沒幾下就跟桐桐一起圍着谷杭,嘰喳問起了草原和戰場上的事情。
“我以後也要當將軍!”瑞官立下壯志豪言。
微月一巴掌拍向他的小屁股,“當個什麼將軍,不行。”
再過幾十年清國就要陷入鴉片戰爭之中,再之後又要面對強國的侵犯……她絕對不會讓她的子孫入朝爲官的。
瑞官委屈地嘟着小嘴,“爲什麼?爲什麼?”
“聽你孃的,將軍不好玩。”谷杭摸了摸瑞官的頭,有些後悔不該說起行軍打仗的事情給他聽。
桐桐奶聲奶氣地拉着瑞官的手,“二哥不要當將軍,不要離開桐桐太遠。”
瑞官一掃失望的神情,笑嘻嘻地點頭,“嗯,不離開桐桐,也不離開娘。”還撒嬌地偎依到微月身邊。
三分鐘的熱度都沒有!微月好笑地看着他。
聊了幾句,見天色不早,自然是要打道回府,只是桐桐如今還賴在谷杭懷裡,非要谷杭到家裡做客不可。
谷杭哭笑不得,又不忍心拉開桐桐的手,在微月和方老夫人的盛情邀請下,答應了一起到方家。
替谷杭駕車的是託多,見到微月這個熟人,立刻就跳下車轅,打千兒行禮,“方夫人。”
微月仔細回想了一下,才認出是當初去京城,一路上保護她的兩個侍衛,是叫託多還是隆多吧,“你是託多?”
託多咧嘴一笑,“正是小的。”
微月笑着問谷杭,“束河呢?該不是在京城成親了捨不得離開?”
谷杭眼瞼低垂。“他戰死在沙場。”
那個像谷杭的影子一樣的束河……微月心中頓感悲傷。
這場爲清國邊疆而戰的戰爭,谷杭到底得到了什麼?乾隆的信任嗎?那爲何又收回了兵權?能得到想要的親情嗎?如今又有誰能是谷杭的親人?
就連最信得過的束河也離開了……
谷杭,這些年來,你到底是怎麼過的?難道就沒有感嘆命運不公的時候,難道就沒有覺得寂寞孤苦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要爲自己爭一爭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要流淚的時候嗎?
爲什麼每一次見到你,都能笑得這麼風塵不染,笑得這樣溫柔似水?
桐桐在谷杭懷裡催促着大家快走。
兩位老人家同一架馬車,微月和瑞官一架,桐桐還不肯離開谷杭,便跟着他一起上了馬車。
回到家裡的時候,章嘉正帶着茂官在練拳,見到谷杭跟着微月她們一起回來,驚訝過後立刻笑了起來,“谷杭大哥也來了。”
“小舅舅。”桐桐笑嘻嘻地叫着章嘉。
章嘉伸手就要抱她。
桐桐轉過頭摟住谷杭的脖子,“谷叔叔抱就好。”
章嘉受傷地看向微月。
白馥書和方老夫人先笑了起來,微月沒好氣地道,“這麼喜歡谷叔叔,把你送給他了。”
桐桐聽了竟然還皺着眉頭考慮起來,“谷叔叔家裡沒有爹爹和娘……可是我們這裡沒谷叔叔……”
茂官給谷杭行禮之後就一陣沉默地站在微月身邊,聽到桐桐這樣說的時候,雙眉皺了起來,眼神有些幽怨。
沒多久,方十一就回來了,見到谷杭抱着桐桐坐在大廳,不免有些訝異,很快就恢復了神色,和谷杭寒暄起來。
連方漢玉和翁巖也出來拜見谷杭這個貝勒爺。
微月讓下人帶着三個孩子都回屋裡去,桐桐是依依不捨地跟谷杭道別。
男人有男人之間的話題,說了幾句,老夫人和白馥書就回了內屋,微月吩咐廚房準備了飯菜,怎麼也要給谷杭接風洗塵的。
晚上,方十一心情失落地從桐桐的屋裡回到正房,摟着微月抱怨,“桐桐竟然不知道最喜歡誰……才見了谷杭一面而已……”
微月默默地無語,剛剛茂官也跟她抱怨了,妹妹今天都沒要給他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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