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着,以後你來了,可以替我分憂服侍承武。閒來無聊之時,咱們姐妹們倒也是能做個伴兒。將來要是你得一兒半女的,我也算是對得起老趙家,對得起承武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的話,至少目前來說,我僅僅只是和她見過四五次面而已。可以說,我們還只算得上是陌生人,唯一的聯繫,便是趙正南了。
她可以不在乎,但我卻不得不陪着小心。
“承武這些天會比較忙,他應該告訴過你了吧?”
我點點頭,“是的,我知道了。”
“他怕你一個人在這邊悶得慌,所以讓我過來陪你解解悶兒。你不會不歡迎吧?”說着,她還特地低了身子過來看我低着頭的臉。
我被她孩子氣的動作唬得一愣,趕緊搖了搖頭,“不會的,夫人過來陪我,我已是受寵若驚了。”
“那既然你不反對我過來,能不能,叫我一聲雯姐呢?”她從桌上拿了一個石榴遞給我。
我忙接了過來,但嘴裡卻是無法開口的。我低着頭,手指在石榴的果皮上來回擦拭着。
“你啊,別把我跟承武聯繫到一塊兒去,我年長你些,你難道也不願喊我一聲姐姐嗎?”何氏沒有責怪我,反而用她的手將我的手包住,對我柔柔地笑着。
既然她都說到這一步了,我也只能順着她的意思想下去,“雯姐。”
雖然我的聲音似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但是她卻是高興極了。“好,好妹妹。這就對了嘛!”
她轉過頭去喚了她的丫頭,“翠兒,快把東西拿過來。”
翠兒應了一聲,從剛剛帶過來的一個大大的錦盒裡將一堆嬰兒的東西都拿了過來。
何氏將東西接了過來,起身騰了個位置,將這些東西放在了我們兩人中間的沙發上。
“這些啊,是我閒着沒事兒的時候做的。”她翻開一件小兒的衣裳出來,“你別看這件花花綠綠的,可是廢了一番的功夫呢。我啊,讓人去收了健健康康的百家小兒衣,拿回來以後啊,洗曬又翻煮了好多遍,這才做成這麼一件。”
我接過那件衣服,入手感覺柔滑,雖說是一百件衣服拼湊而成,但是做工精巧,不但將花紋拼織得緊湊有趣,而且針腳細密,將線頭都收到了裡面。
我在貝勒府裡的時候,見過不少的好料子好衣裳,但是這麼一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衣服,卻真真實實讓何氏費了一番功夫的。
“謝謝雯姐。”這句話,我是真心向她道謝的。不爲別的,就單單她爲了孩子這麼上心,我於情於理都不能做那冷面冷心的人。
她感覺到了我心理上的這些微變化,滿意地笑了笑,“小蓉,你這是第一胎,很多事情呢,怕是你也不太明白。我過來啊,也就是和你聊聊,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或者有什麼不明白的,就直接問問我。”
我點了點頭,她畢竟是好意。所以,對她,即便是我心裡再不怎麼舒服,表面上,也不會發作出來半分。
母親告訴過我,在自己的臉上,永遠不要表現出任何的過於激動的情緒。無論是喜還是悲,都要深深隱藏在自己的心底。
貝勒府中的那些人,哪怕是一塊石子兒,都能咂摸出不一樣的味兒來,更何況是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呢?所以,在人面前,永遠都只能是微笑,哪怕你再心底喜歡,或者再心底憤怒,都不要露在臉上。
在福公和徐嬤嬤面前,我並不需要那麼做。而在布日固德和趙正南的面前,我其實並沒有對他們設防。以前的同學、朋友,現在的何氏,都屬於我應該點頭微笑的那種範疇之內。所以我在她們的面前,就只有點頭,微笑,再點頭,再微笑。
臉上漸漸覆蓋了一種如同面具一般的護甲,將我所有的情緒都漸漸收攏了起來。
何氏與我聊了一天,陪着我吃過晚飯後才帶着翠兒回到帥府那邊去了。
晚上,趙正南真的沒有回來。我等到了半夜一點多,門口都沒有一絲的動靜。
他在的時候,我並沒有覺得。但是現在,我突然覺得,房間裡面沒有他,彷彿空了不少一樣。其實,房裡面連一片紙都不曾少過。
我不敢關燈,害怕一個人獨自在黑暗中。彷彿周圍的陰影裡突然能出現一個如同傳說中的幽魂一樣。開着燈,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怎麼都不能入睡。
現在,我少了趙正南的陪伴,竟然這麼地不習慣起來。
肚子裡的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煩躁和不安,隔上一會兒,便踢上我一腳。輕柔地,緩緩地,就像是一股波浪在腹中盪漾,隨即又停了下來。
我安撫地摸了摸肚子,試着讓煩躁的情緒安靜下來。
實在困到不行了,我才恍惚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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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我見到了趙正南,他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牀前就這麼看着我。我感到很安心,很安心。慢慢心裡的雜念都消失了。
早上起來,牀的另一邊整齊地折在那裡,屋裡的一切都如我睡前一樣。我知道,昨夜,那是一個夢。
整整大半個月的時間,趙正南僅回來公館過兩次。而且每次過來,他都顯得格外匆忙,坐下沒有多久,便又回去了。
何氏也並沒有天天來陪着我,隔上兩三天,她便過來看看。問問管家吳媽媽,看看我這邊有什麼需要的沒有。
這樣也倒是好,我雖然逐漸習慣了何氏的親近,但也希望自己留有一絲自己的空間。
天氣熱了不少,我這些天也覺得心情不是很好。每天,我在晚飯後,會到花園中散散步,然後就清清爽爽地洗個澡,坐在陽臺上看看書。等到天色暗了一些,我就回到房間裡面,用留聲機放一些舒緩地西洋音樂。
我這些天,一個人靜靜地回想着。
我想到了太太,想到了阿瑪,想到了母親、大哥,還想到了福公、徐嬤嬤、李嬤嬤、唐豆兒,甚至還想到了劉先生、武玉蘭、老孤頭他們。
可是,卻獨獨對布日固德的記憶越來越模糊。
他彷彿離我很近,但是我一旦靠近,他卻又如同幻影一樣,一碰即逝。
還有五天就過中秋節了,我不知道趙正南會不會過來。
這大半個月的時間,我覺得既漫長,又短暫。想到傷感的事情,我會覺得一個人這麼呆呆地坐上一整天是那麼漫長。可是僅僅大半個月,我的肚子已經大到了行動很是艱難的程度。
再有二十多天的時間就要生產了,身體因爲疲憊,而總是不太舒服。走上那麼幾步,都會停下喘息一陣。醫生檢查的時候告訴我,現在肚子裡的孩子逐漸發育成熟,所以他需要更多的空間,而我的肺部,就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擠壓。每日裡氧氣是絕對斷不了的,那種窒息的感覺,令我非常難過。
今日裡,翠兒又陪着何氏過來看我了。
“小蓉,今天覺得怎麼樣啊?前天聽吳媽媽說,這幾天你總是胸口悶得慌,喘不上氣兒?”她扶着我在花園的藤椅上小心地坐下。
我落座後,調整了一下坐姿,翠兒見到後,拿了一個軟墊給我靠在背後,我這才舒服了一些。
“雯姐,又讓你擔心了。其實醫生也說了,這樣的情況是很正常的,等到孩子生下來以後,就沒什麼事兒了。”我接過她遞給我的紅棗水。
“呵呵,那就好。”她看了看我的肚子,笑了起來,“對了,今兒來,是告訴你個好消息。”
我見她賣了個關子,順着她的話問了下去,“什麼事兒啊?”
何氏讓翠兒給我拿來一套衣服和與之相配的一套珍珠首飾。“後天啊,是承文的三十壽宴。承武跟我說,到時候讓我來接你過去。”
“是督軍的生辰?”我在九號公館住着,幾乎與世隔絕,所以也沒有什麼消息傳進來。
“嗯,到時候在玄武樓那邊舉辦宴會,很多名流氏族都會過來,場面很大的。”何氏看着我怏怏的模樣,“你都很長時間沒有出門走動了,這次,也是個機會。”
我不知道她的這個機會,究竟是什麼含義。但是她的語態告訴了我一個信息,這個宴會,我是應該去的。
我含笑點了點頭,何氏這才高興地帶着翠兒回去了。走的時候,她告訴我,後天會派人過來接我的。
“吳媽媽,後天是督軍的生辰,我要備一些什麼禮好呢?”外面有些涼了,我扶着吳媽媽的手慢慢往回走着。
吳媽媽是帥府裡面的老人兒了,趙正南對她很是信任,所以她才被趙正南派到公館這邊來管事。
“三小姐不用操心這些事情,剛剛二夫人來的時候,已經把禮物都備好了。”她對我總是十分恭敬,沒有親密,沒有疏離。而我和她,也不過就是一個住在這裡,一個管着這裡的關係。
“那就煩勞吳媽媽了。”
上了樓後,我便不願意下來了。二樓的中廳擺着一架鋼琴,我很少去彈,久已生疏,彈出來的也是曲不成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