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原本計劃的出門,也因此要擱淺了。但吃完早飯後,趙正南卻說,這天氣正好,怡情怡景,我們去看西山靈隱的梅花去。
聽他這麼一說,我也來了性質,雪中賞梅,也是一種情趣啊。
山路溼滑,我才走了一小段路,腳下就打滑了數次。如果不是趙正南及時扶住我,可能我早就摔得起不來了。
“來,上來。”他把手中的傘交給了我,然後在我身前蹲了下來。
我猶豫了片刻,“你行嗎?我很重的!”
他回過頭來對我一笑,“你纔多重啊?來,沒事兒。”
我趴在了他的背上,一手環着他的脖子,一手支撐着折傘。
他腳步穩健,揹着我連大氣兒都沒喘,“小蓉,你可真輕。”
伏在他的背上,兩人的心,在同一個位置。我的臉貼着他的臉,“趙正南,你真好。”
他沒有說話,只是託着我的手更緊了一些。
“趙正南,你爲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他笑了起來,“我對你好,只是希望你每天都能對我笑笑。”
“這麼簡單嗎?”只是每天對他笑笑?
“不然你想有多複雜呢?”
多複雜?簡單?
那時候,我沒有明白他的話,也想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看吶,那邊好大一片梅林呢!”我在他的背上側過頭去,便看到了很大一片的紅梅林。
他也轉過去看了看,笑道:“走,咱們過去吧。”
遠遠聽到有樂聲傳來,走進了纔看到,原來草亭之中,有一人在奏琴,另一人在煮着小爐中的水。
我拉了拉趙正南的衣袖,不知該不該過去打擾。
那琴聲悠遠環轉,正是一曲高山流水。雖然我學琴的時間不長,但這千古名曲,還是能聽懂一二的。
一曲終了,那奏琴之人擡起頭來,看到了我們駐足雪中。便喚了那煮茶小童過來招呼我們過去。
趙正南笑了笑,看了我一眼,見我點頭,便攬了我的肩膀,扶着我走向草亭。
“先生好風雅,這等天氣,雪中別有一番意境啊。”那人請我們落座後,趙正南恭聲而言。
長者約摸五十餘歲的樣子,這落雪天氣,卻穿着寬敞的居士鶴氅。蓄着有些花白的鬍鬚,一副道骨仙風的模樣。他面相圓和,語氣也沒有那種世外之人的倨傲。“小友亦是攜夫人前來踏雪賞梅,不一樣是爲了這雪中的別樣景緻嗎?”
小童煮好了熱水,沏了一壺茶,分了杯後奉與我們。
“二位請嚐嚐,這茶是用了初雪所集之水所沏。”
所謂精茗蘊香,借水而發,無水不可與論茶也。這長者倒是格外講究了。
我細品了一番,卻是不知,這究竟是什麼茶。只覺得入口飄香,卻又說不出個所以來。又看了看茶湯,湯色嫩綠明亮,口感清醇淡雅,葉底嫩綠均勻,格外令人賞心悅目。
長者看出我的疑惑,笑答曰:“此茶乃是峨眉雪芽。配着這靈隱峰梅上初雪,別有一番滋味啊!”他捻了捻鬍鬚,又端起茶輕抿了一口。
“峨眉雪芽?好美的名字!”我聞着杯中的茶香,竟隱約帶着淡淡的幽香。
放下了茶杯,他又接着奏起了那一曲高山流水。
我和趙正南小坐了片刻,便辭了這長者,繼續去靈隱峰踏雪尋梅了。
這靈隱峰中,梅林似海,暗香浮動,他擷一枝小巧的紅梅插於我鬢邊,“相映甚美。”
我撫了撫鬢邊梅花,巧笑躲開他想握住我的手,一個轉身,閃到了兩三步遠的地方。
今日我穿着玫紅緞子的百幅長裙,裙襬處繡着梅花。走起路來本就梅花點點,這一個轉身,裙襬飛揚起來,如落梅紛飛,看得趙正南都挪不開眼睛了。
“慢着點兒,小心腳下滑。”
“雪都停了,不怕不怕。過來啊,看誰先到那邊。”
“小蓉,慢點兒,別跑。”
“趙正南,快過來啊。”
梅林中,我和他的身影穿梭其中,偶爾碰倒梅枝,震下一絲微雪落入領中,冰得我一陣歡笑。
他卻是看了蹙眉擔心,“看看你,跟個瘋丫頭似的,亂跑什麼啊。這領口都溼了,一會兒沁着涼了可怎麼好。”
我手背再身後,趁他拿帕子給我隔在領口的時候,將一把雪抹到了他的臉上,然後飛快地跑開。
“你……”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如此,先是一驚,後反應了過來,就再我身後追着,“死丫頭,看我抓到怎麼收拾你。”
“過來啊,你抓不到的!”我和他繞着一顆梅樹轉着圈兒。
正跑着,他突然停了下來,我就這麼傻傻地撞進了他的懷裡。
“逮到了!”他緊緊將我摟住,怕我在跑掉。
瘋玩了一陣,身上有些暖意了。我雙手抵在他的胸口,大口地喘着氣,“你,你使賴,明明是我撞過來的,怎麼是你抓到我的?”
他低下頭來噙住我的嘴,抱着我的手緊了又緊,脣齒之間輕柔地與我交纏着。
緩風而過,帶起片片梅花。我睜開眼睛,這寒冬微雪,紅梅林中,世上彷彿只剩下我與他兩人。
久久以後,他才離開我的雙脣,將我的臉按在他的胸口。
他深深地呼吸着,讓我感覺到他的心跳,咚咚,咚咚……
趙正南用他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低聲吟唱着:“有狐綏綏,在彼淇樑。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有狐綏綏,在彼淇側。心之憂矣,之子無服。”
我靜靜地聽着,聽到後來,我也跟着他一起唱了起來:“有狐綏綏,在彼淇厲。心之憂矣,之子無帶……”
“你唱得真好聽。”牽着他大大的手,我笑得格外甜蜜。這可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唱起歌呢。
他倒是沒有覺得什麼,只是笑着點了點頭,“嗯,你喜歡就好。”
“就是覺得,突然就想唱了。”
“是嗎?那你還會別的嗎?”我歪着頭,期待得看着他。
他沒說話,只是走到我身前,“來,我揹你下去吧。不然一會兒鞋子溼了。”
我高興地跳上了他的背,還高聲歡叫着:“豬八戒背媳婦兒咯。趙正南背媳婦兒了!哈哈哈哈……”
他將我在背上一緊,“別動了,一會兒掉下去了。”
“趙正南,你可背好了哦。把我掉地上,可是要大刑伺候的!”
去了一趟靈隱寺,看了看千古名剎,趙正南便帶着我下山了。他說,中午的時候,我們就在西湖邊上的樓外樓吃飯。
坐落在西湖邊的孤山腳下,據說這樓外樓,已經有七十多年的歷史了。趙正南選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別看這地方小,不太起眼,但是這兒的菜,到杭州來,可是一定要嚐嚐的。”
“夥計,西湖醋魚、叫化童雞、龍井蝦仁、宋嫂魚羹、東坡燜肉各一份兒。”他張口就來,將店裡的招牌菜都報了一遍。
“好嘞,您稍等。”夥計端來兩杯龍井,麻利地往後廚去報菜。
“現在啊,還不是時候,要是到三四月間過來,嚐嚐這西湖的蓴菜羹,那可是一道美味啊。”他拿了熱水幫我燙起了碗筷。
“蓴菜這名兒,我只是聽過,還沒有嘗過呢。什麼時候我們再來試試?”
“好,等有空了,我們就來試試這邊的蓴菜羹。”他笑着許諾。
但這個諾言,我終是沒有等到。後來,每每在吃到蓴菜的時候,口中卻是格外的酸澀。
“來,試試這個,宋嫂魚羹和西湖醋魚,這可是我每來必點的兩道菜了。”他給我盛了半碗魚羹,又將西湖醋魚裡的魚刺挑了後放到我的碟子裡。
“你也吃啊,都忙活我了。一會兒冷了就不好吃了。”我也給他夾了一箸龍井蝦仁。
“好吃嗎?”他給我擦了擦嘴角的一點湯汁。
點點頭,味道確實不錯。特別是魚羹,我都喝了兩碗了。
“吃飽了我們就去那邊看看。”他指了指旁邊不遠的印社,“這家印社可都是大家坐鎮啊。看看又沒有喜歡的?”
“嗯,去看看。”對於這樣的風雅之物,看看倒是有些興致的。
對這些事物,我大多是在阿瑪的書房中見過一些。自己卻並不很熟悉,看趙正南選得認真,我也只好跟着他旁邊聽着。
“麻煩把這對兒雞血拿出來。”趙正南在看過許多枚印章後,終於開了口。
“這可是從一塊雞血上分出來的一對兒。您可是真會挑,這個啊,是咱們吳社長親自雕刻的。您看這對兒鴛鴦,再看看這下面兒的字兒。”
“不離、不棄。好,就它了!”趙正南細看了看,讓人把這對兒雞血印收了起來。
“有什麼不一樣的嗎?”我看到還有比它雕工更精美更名貴的,不知道趙正南爲什麼會選這麼一對兒印。
“傻丫頭,這對兒昌化雞血從料上看,已是難得了。這寓意啊,就更好了。你看那鴛鴦,還有這字兒。不離不棄,跟咱們倆多配啊。這對兒印章,咱們倆一人一塊兒。你說好不好?”
聽了他的這番解釋,我也笑了起來,的確是寓意不錯。不過心裡也倒是奇怪,最近他怎麼老是信了這些個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