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着地上的一角,腦子裡已經開始亂了起來。趙正南現在還在前線和日本人廝殺,而國府那邊的消息卻是西撤。這無疑給前線的士兵帶來一股低壓的沮喪之意,加之日本人的後援兵力不斷,這場仗,着實不好斷定勝負了。
“陸先生,現在我也沒有主意。不知道您以爲呢?”
他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們,又看了看護衛着我的士兵,壓低了聲音對我說:“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暫時離開上海。待到局勢分明,再做其他安排。”
陸鳴川的意思,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可是我看了看孩子們,又猶豫了起來,“剛剛劉先生他們也說了,現在各路由日本人守着,沒有通行證,很難出去啊。”
“這個,夫人就不用擔心了。只看,夫人願不願意暫離上海。”
我正要說話,他卻接着說了下去,“我們一旦落入日本人的手裡,夫人想過後果沒有?”
“這……”他搗換過日本人的軍資,而我的丈夫正在前線和日本人交戰。落入日本人的手裡,我們自然討不到任何好處,甚至連命都要丟掉。
沒有給我猶豫的機會,陸鳴川正色肅聲道:“這裡人多眼雜,難保沒有人會去日本人那裡告密。所以這裡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夫人最好還是能儘早作出決定,以免後面處境被動。”
手指在顫抖,心跳也顯得格外劇烈,他說的沒錯,這裡這麼多的人,如果誰去了日本人那裡告密……
“陸先生有什麼辦法離開上海?”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既然他說有辦法,那定然也是存了一些把握的。
我將孩子交給了香妞抱着,仔細聽陸鳴川的部署。他的意思,日本人現在的主要戰場是在北面,我們從陸家浜乘船入黃浦江,只要那邊沒有日本人的軍艦,就能離開上海。
說着,他還在地上畫着線路和安排部署。
“我帶來的護衛一共是二十六人,每人配發的是兩百發子彈。我自己帶了兩把手槍,一百發子彈。”
“我這邊的弟兄,可以分成三批出去,他們每人帶了三百發子彈。”他看了看坐在我周圍的人,“跟我們一批走的人,加起來不能超過二十十人。夫人,您敢不敢?”
我和兩個孩子,還有香妞、小六子,這就已經是五個人了。按照他的說法,那麼我只能再帶上五個人,這……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爲難之處,“兩個孩子就不算在人數裡面了。船不大,人多了怕不好安置。”
除掉我和香妞,那我這邊可以帶在身邊就就有八個人,這我就放心了不少。照他說的那樣,人多了目標也大,所以讓大家分批撤離,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陸鳴川挑選的九個人,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的,比起我的人來說,那是絲毫不差的。安排好了人員以後,我們便開始分批撤離防空洞。
本想帶上劉先生他們,但是卻被陸鳴川制止了。他說現在外面情況不明,能夠自保還需擔上幾分風險,再帶上一些不相干的人,到時候有什麼萬一,大家都難逃出去。
雖然有些遺憾,但是看了看懷裡的這兩個孩子,我還是咬牙放棄了。目前來說,能保護他們的安全,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趁着夜色的掩護下,陸鳴川帶着我們悄然上了船。從陸家浜口岸進入黃浦江域,一路而來,還算順遂。但是陸鳴川說,現在纔是真正進入危險的時候,畢竟在黃埔江上,隨時可能遇到日軍的軍艦。
江面上的溫度比起防空洞低了不少,我抱着趙歡躲在船艙瑟瑟發抖。聽着嗡嗡的發動機聲,和船槳攪動水的細微聲音,我既怕又冷。
“喝一口。”陸鳴川遞給我一隻帶着體溫的鋼製軍用酒壺。
我接過來,擰開蓋子,猛地灌了一口,然後又把酒壺遞給了他。
陸鳴川拿到酒壺以後,就勢也喝了一大口。
我有些尷尬,臉也發熱了起來,不知道是因爲那烈酒的關係,還是因爲他剛剛不顧我喝過的壺嘴,又灌了一口的原因。
“還冷嗎?”他看我用毯子裹着趙歡和趙睿,但自己卻沒有再厚實一些的東西蓋着,便將自己的毛毯遞給了我。
我扯了扯脣角,卻沒有去接他遞來的毛毯。
雖然我已經凍得渾身都冰涼了,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就不願再去接受他的好意。
而陸鳴川也看出了我的顧慮,不顧我的尷尬,硬是將那毛毯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現在你要是病了,那孩子誰來照顧?我可沒辦法給你找醫生弄藥去。”
我知道他是爲了緩解的我心中的顧慮,才這麼說的。心下存着感激,對他點頭笑了笑,再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了。
擁住身上的毛毯,船艙裡靜默只剩船槳和水聲。
“何の人?すぐ止まって!さもなくばすぐ発砲した!(什麼人?馬上下停下來!不然就開槍了!)”刺眼的燈光突然投射過來,外面傳來日本兵和喝叫聲。
我下意識去看陸鳴川,“陸先生!”
他緊握着拳頭,似乎在想着對策。我讓香妞緊捂住趙睿的嘴巴,自己也將懷裡的趙歡捂住。這時候孩子們一旦受到驚嚇,指不定會叫出聲來,我不敢冒險。“你們兩個,不管什麼情況,一句話都不能說,聽到沒有?”
看到他們兩個孩子鄭重點頭,我這才稍鬆了口氣。趙歡眼裡噙着淚水,在我懷中嚇得瑟瑟發抖,我拍着她的後背,“不怕,媽媽在,不怕啊!”
“長官は、私たちはと及川株式會社の人が、前方には交戦から、護送夫人は上海を離れ、どうぞ長官にどうぞ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長官,我們是和川株式會社的人,因前方交戰,所以要護送夫人離開上海,請多多關照。)”陸鳴川突然開口,讓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冒充日本人。
“他們過來檢查怎麼辦?”我低聲在他耳邊問着,日軍的船似乎正在向我們靠近了。看了看船艙裡的人,我不知道到時候和日本兵正面接觸的時候,他們會不會相信。
“寄せてくる、検査!(靠過來,接受檢查!)”因爲他們的船是深水位的,而我們的船卻是比較小,所以在他們靠近了一些後,便停了下來,等待我們的船靠過去。
“怎麼辦?”看着日軍船上的探照燈這麼明晃晃地照過來,我越發緊張了。不知道上面有多少槍正對着我們,如果有什麼意外,估計船上的人,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
“夫人,相信我!”他突然緊握住我的手,神色凜然地看着我。
我怔怔地望着他,甚至忘記了抽出他握住我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嗯,我相信陸先生。”
待兩船靠近後,我和他走出船艙,日軍要求我們上船去。他們也派了人下來到船艙進行檢查。
我將趙歡交給小六子,再看了看船艙裡面已經換上便衣的護衛兵們,對他們點點頭,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放心吧,虎子會應付的。”陸鳴川沒有再給我時間,上面又開始催促了。
“レート中隊長、彼らは川株式會社の人が、今は上海を離れたい。(報告中隊長,他們說是和川株式會社的人,現在想要離開上海。)”一個日本士兵正向他們的長官彙報着,而我在登上甲板後,看到全副武裝着的日本士兵,渾身抖得更加厲害了。
“奧さんは寒いですか?(夫人是不是冷了?)”陸鳴川將我身上的毛毯攏緊了一些。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私は大丈夫!(謝謝您,我沒關係!)”我配合着他的話,儼然將自己當成了日本商人的太太。
那名日本軍官緊盯着我,然後又看了看陸鳴川。將我們兩人上下打量了個透徹,似乎想從我們身上找出撒謊的破綻來。
“あなた達はどのようにここに現れた。知らない各封鎖しますか?そして、私たちが提供された場所として日本人を守る、なぜあなたはここまで來たの?(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的?不知道各路已經封鎖了嗎?而且,我們也提供了場所來保護日本人,爲什麼你們要到這裡來?)”他眯着眼睛,厲聲呵斥着我們。
陸鳴川這時候從口袋裡拿出了證件遞給那名軍官,“長官は、奧さんが必要治療を受けて、上海はこちらの戦火に及んで、薬を中斷した。(長官,因爲夫人需要進行治療,而上海這邊卻受到戰火波及,藥物已經中斷了。)”
我對陸鳴川的話,有着那麼片刻的茫然,但是卻依舊配合着他。這江面上的氣溫本就比較低,而且現在的場合讓我緊張地微微發抖着,蒼白的面色加上虛弱地顫抖,我倚靠在陸鳴川的胳膊上,令人看起來真有了那麼幾分的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