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感覺到,他似乎在這一瞬間得到了什麼,又似乎放下了什麼。
兩天多的時間,轉瞬間便滑過。兩天,也就僅僅只有五十多個小時而已。
而這五十多個小時,似乎對大家來說,都是備受着煎熬的,我們不知道日本人會不會搜到這裡來。
在看到梁書林手中的機票時,我一顆心總算是踏實了一半。只要飛機順利離港,那麼我的心就會徹底踏實了。
“richard,趙弘,我就拜託你了。幫我……照顧他……”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趙弘剪了頭髮,戴上了眼睛,打扮成了梁書林的助手。
他對我點點頭,脣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但是卻不那麼成功。“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我感激地對他笑了笑,又轉向趙弘,“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很多事情,需要靠你自己了。但是,我只需要你記住一點。父親和母親,一直都是愛你的。一天都沒有變過!雖然你從小不在我身邊長大,雖然你和我相處的時間很短很短,但是,我在每一天,都想念着你,愛着你。”眼淚不知怎麼的,就這麼止不住地流了出來。我的話也開始有些哽咽,“過去後,多聽聽樑叔叔的話,處事不要太過強硬,學會保護自己。”
“母親……”趙弘跪了下來,抱着我的腰身,將臉貼在我的胸口,“母親,你也要多多保重……”
我撫着他的臉頰,卻抹到了滾燙的淚水。失神地擡起手,這似乎是第一次,他爲我留眼淚。“快起來,地上涼。”
我拉扯不動他,“母親,兒子不孝,未能好好孝順您和父親……”
“趙弘……”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顫抖着,心口悶悶的,那種感覺真的無法形容。
“走吧,飛機不等人。你們安全離開香港,我心裡就踏實了。”我硬拉起趙弘,又不捨地緊緊抱住他。
他已經高出我一個頭了,我從未這麼細看過他。這張和趙正南年輕時格外相似的臉,讓我突然間有些恍惚。
梁書林看着我的眼神中帶着深深的隱忍,他的身子繃得挺直,緊握着的雙手指尖泛白。“趙弘,我們走吧。”
趙弘還是不捨放開我,“等等。”我忙推開了趙弘,從我的行李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趙弘。“等上飛機後打開。”
他接住了信封,卻疑惑的看着我。
“答應母親,上了飛機後再看,好嗎?”我略低頭,語中透着懇求。
“好。我聽母親的話。”他將信封放進了貼緊心口的裡袋中。
“一路上小心。到後……”我本想說,到後給我們發個信。可是話到嘴邊,我又打住了。“到美國後,一切就靠你自己了。”拍拍他的肩膀,我深吸一口氣,看着他們,笑道:“等把日本鬼子趕出去……”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們都應該明白。現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好,等把日本鬼子趕出去!”他們竟然異口同聲地接下了我的話。
眼中噙着淚,臉上卻依舊笑着。“嗯,快走吧。”
非是我想趕他們離開。而是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的風險。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了,我不想再從中出現什麼意外。
梁書林走到的我面前,深深地看着我,“保重。”
心間一顫,我擡眼看着他,“保重。”
目送他們離去,我的思緒久久不能回神。
不能親送他們,遠遠看見飛機騰空而起,我呼出一口濁氣。閉上眼睛,喃喃自語:“走吧,我們也該走了。”他們,終於安全了。
“夫人……”小六子看着我,言欲又止。
我笑了起來,格外輕鬆。“都走了,我們也該走了!”
走了幾步,看小六子卻沒有跟上來,“怎麼?覺得我心狠?”
“不是……”他嘆了口氣,“只是覺得,樑醫生……”
“他喜歡我。很早我就知道。”低頭苦笑,“但我還是想利用‘朋友’的感情,讓他幫我……”
凝視着灰藍的天空,我低聲說:“也許,我真的很殘忍。給不了他什麼,卻還是……”
這十多年,他沒有娶妻。我做爲‘朋友’,試探着問過他。可是他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不知道他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想通。
我給趙弘的信裡,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兒子:母親只能送你到這裡了,以後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下去。要勇敢,要堅強,不論遇見什麼事情,一定要相信自己。’附夾在信中的,是我在上海積攢下,存入海外銀行的存單。
他未來的路,我不能預料。所以,我能留給他的,似乎也只有這些了。
梁書林走前,爲我們安排了跟着一個藥品商的貨船,打算讓我們跟船一起離港的。但是臨走的時候,卻突然發生了變故,日本人不知道用了什麼理由,將一整船的藥都扣了下來,我們險險逃過了檢查。最終,我和小六子還是混在了遣送離港的人羣裡。
這批離港的人員被檢查的非常嚴格,因爲大野拓男事件,日本人在全港搜索着我們的下落。有好幾次我和小六子差點兒就被發現了,其中之驚險,實在無法言喻。
既然日本人能查到我們的行蹤,那麼來的時候所帶的通行證,是絕對沒有辦法再用了的。
到廣州後,我們通過關係花了大價錢,幾經周折纔拿到了臨時通行證。
回程的路上,我和小六子都顯得格外疲憊。他的傷似乎有些感染,終是收不了口子。而我也染上了一些感冒的症狀,頭總是昏昏的。
我在汽車的後排座椅上略靠着養神,小六子一個急剎車,差點兒讓我磕到了額頭。
驚醒過來後,我透過車前的玻璃看去。前方是一個檢查路口,但是,這個路口是日本人設立的。
“昨天你打聽的時候,這裡不是沒有關卡嗎?”我不安地問着小六子。
一路行來,越是接近湖南,碰上日本人的機率也就越多了起來。
我試探地問着小六子,“咱們繞道?”警惕地看着前方,希望他們還沒有發現我們的車。
“來不及了。”小六子的話音剛落,前面就揮手,指使我們將車往前開。
“那怎麼辦?”日本人仔細檢查,那麼我們是絕對過不了關的。如果‘特高課’的情報傳達到這裡的話。但我想,這個是毋庸置疑的。在港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那麼回程的路上,就一定會設置關卡攔截。
小六子果斷地將車急急轉了個彎,不顧後面日本人的呼喝,猛踩了油門向反方向開去。
很快,後面就向空鳴起了槍聲做爲警告。緊接着,後面就朝車開槍了,我回頭的瞬間,一顆子彈就將後窗玻璃射穿,整塊玻璃碎成一片片。路並不好走,車在顛簸的道上飛速行駛着,幾乎要將我甩出車外一樣。
我不知道能不能逃過這一劫,手中的槍已經上了膛。裡面的子彈,不是將射進日本人的身體裡,就是會射進我的身體裡。這,只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追逐。如果不能逃脫日本人的追擊,那麼我是不會讓他們抓到活口的。
從最開始的步兵加步槍的追逐,變成了現在的摩托車加輕機槍。看來,日本人已經沒有打算留下餘地了。
“唔……”小六子一聲悶哼,車隨即偏離了方向。
“小六子,你怎麼了?”我急急爬向前座。
小六子見我想要起身,忙咬牙低吼道:“夫人,別過來,趴下。”
此時又有幾槍連續掃射進來,我擡眼看去,小六子臉上淌着大滴的冷汗,握住方向盤的手也不停地顫抖着。
“夫人,扶好。”說完這句話,小六子將油門猜到了底。“吸氣,快。”
如果這一刻我腦中能明白小六子的意圖,那麼我絕對會去阻止他的。可我下意識地聽了他的話,猛吸了一口氣後,車身失控地往下一沉,冰冷刺骨的水即立時從破缺的後窗灌了進來。
我驚恐地睜開眼睛,在水中尖叫了起來。而河水從我的口鼻中不停地往裡鑽,讓我腦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一隻胳膊環在我的頸上,把我向上拽去。
浮出水面的一那一瞬間,我似乎像是結束了一個世紀的磨難一般,吐出口鼻之中嗆入的水,拼命的咳嗽起來。
渾身溼冷,上岸後更顯寒氣沉重。小六子脫力地倒在岸邊,我爬過去,將他翻過身來,“小六子,醒醒啊……”
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的氣息卻甚是微弱。水將他衣服上的血跡釋成了淡紅,但傷口處卻還是緩緩淌着殷紅的血。
我顫抖着手去按壓住他胸口溢出的血,“小六子……小六子……”我疊聲喚着他的名字,可爲什麼他還是不醒……爲什麼他聽不到我在喚他?
久久,我纔看到他嘴脣在動,湊上前去聽,他的聲音很是微弱,“夫人,快走,日本人會搜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