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一味的防備和阻攔着我,也許我的確不會見到布日固德,但是,埋在我心底裡的那根刺,永遠會成爲我們之間的傷痕。現在的我,無論如何,都會去試着淡忘,徹底將回憶和過往的一切都塵封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
待回去的時候,我已經將情緒平復了大半。
手裡的相片幾乎被我捏碎。小心地將它平復,一點一點地將褶皺的地方撫平。這張相片,不知道他帶在身上多少年,也不知道他拿在手裡看了多少遍。從邊角的磨損和泛白來看,我似乎看到了他在某個深夜裡,一盞昏黃的燈下,手中捏着這張照片癡癡發愣的模樣。
我不知道,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遺憾。我想,兩者兼有,遺憾應該是會佔據大半的吧。如果他真的愛我,不會聽從家裡的安排,那麼快就娶了那藤原家的小姐。如果他愛我,定會排除萬難,一定能找到我的。可是,沒有。所以,他也許,並沒有那麼的愛我吧。
看着外面下起了大雨,我回過神來。中午的時候,趙正南沒有回來吃飯。現在下這麼大的雨,晚上的氣溫又降下不少,他的衣服肯定穿得少了。
從衣櫃裡拿了一件外套包好,又煮了一鍋熱湯,用保溫壺裝好。支起傘慢慢向軍部走去。
一路上除了堅守崗位的士兵,幾乎看不到什麼人。所以在趙正南的辦公室外,聲音才顯得格外清晰。
我屏住呼吸,收回了準備敲門的手。
“以你現在……不覺得可笑嗎?”這是趙正南的聲音。
不知道他現在和誰在通話,只覺得他的語氣略顯嘲諷和輕蔑。
片刻後,我又聽到他似乎拉了一張椅子坐下,“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卑鄙!雖然當初是我強勢,但是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告訴你,她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覺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
“當初你就這麼一走了之,你可爲她留下後路?當年她甚至跑到書寓裡去給人教洋文。你知道書寓是什麼地方嗎?就是窯姐兒伺候男人的地方!那些個窯姐兒學了洋文,就是爲了伺候那些洋鬼子!”
聽到這段,我提着熱湯的手緊了幾分,覺得胸口有些呼吸不上來。
我已經猜測到了,和趙正南通話的,應該就是布日固德。
而他現在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是心裡覺得膈應嗎?
放輕了動作,我連呼吸都不自覺更輕了。
“一想到這兒,我都覺得心裡生疼生疼的。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在那種地方,如果有個萬一,我真不知道她會怎麼樣。”趙正南說完,握拳重重錘在了桌上。“可那時候,你在幹嘛?你在哪兒?啊,我知道了,你正娶了那日本婆娘,一口一個‘嗐’地舔着人家的腳指頭吧?”
背靠着門,我閉上眼睛。
我的手不停地在顫抖着,手中的東西幾乎都要握持不住了。
他在我的面前,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在意,即便是有,他也隱藏得很好。可是現在,我卻真真切切地聽到了他的話。那飽含着諷刺、替我抱不平的話,一句一句,直直像尖刀一樣,戳在了布日固德的心上,也戳在了我的心上。
“我趙正南敢作敢當,對她,我能說個問心無愧。只要我趙正南活着一天,就能做到護她一天。所以,你即便是再有什麼想法,也都給我收起來。有我護着,她,還容不得你去再傷一次!”鏗鏘有力的話,字字落地有聲。說完後,趙正南便重重地掛上了電話。
收拾好自己的情緒,片刻後,我才擡手敲了敲門。
“誰?”他應聲中還含着些許怒意。
我推開門,對他微笑,“是我。”
“你怎麼來了?”他站起身,有些不自在。“你什麼時候來的?”
“這不是剛剛纔到,你中午沒回去吃飯,下午就變了天,給你送衣服來了。”我將保溫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又抖開了衣服幫他穿上。
他緊緊盯着我的表情,似乎想確認我是否聽到了他剛剛的那通電話。最終,他還是放下了心來。“下這麼大的雨,你過來幹嘛?淋溼了沒有?”
我擰開保溫桶,取了他辦公室裡的閒置的茶杯給他倒了一杯熱湯。
趙正南接過茶杯後,我又擰上了蓋子。坐在他身邊,只是微笑靜靜看着他。
“沒有,我走得慢,一點兒都沒有淋着。”說着,還擡腳讓他看了看。皮鞋上只有少許的水跡,卻沒有一點能透進去的痕跡。
他笑了笑,喝完湯後放下了茶杯。執起我的手摸了摸,“嗯,不錯,還算暖和。”
笑着抽回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兒能不懂照顧自己啊。”頓了頓,我又想起,“你晚上吃什麼了?”
被我問得一愣,他結了結,才說:“還不都和平時一樣。”
想到他剛剛未及掩飾的表情,我不由瞪了他一眼,“你看都幾點了?肯定又忘記吃了吧?”
擡眼看了看他辦公桌上的文件,似乎沒有幾份。“這些明兒再處理吧,回去我給你煮點兒麪條。”
他也看了桌上的文件一眼,“好。”說着,動手整理了一番。
“走吧。”他支起傘,走在了我的身前,將傘下的大半空間都留給了我。
我失笑,像個孩子一樣攬住他的腰,“這樣,傘就夠大了,你也不會淋到雨了。”
趙正南迴摟着我的肩膀,“嗯,這樣就都淋不到了。”
今夜的春雨格外冷,可是我卻覺得心裡特別的暖。原來,他並不是嫌棄我,而是,心疼我。原來,他一直都像現在這樣,爲我擋風擋雨,爲我支撐起了一整片的天。
“剛剛的電話,你都聽見了吧?”趙正南突然出聲,問道。
先是一愣,回過神來後,我笑了笑,點點頭,“嗯。”
“藤原律對你並未死心,他還想着和你再續前緣呢。”在趙正南話裡,我似乎聞到了濃濃的酸醋味道。
“藤原律是誰?”我裝傻充愣,只覺得這個名字很奇怪。
他低下頭,用下巴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我的額頭,“你說是誰?”
我忙做恍然大悟的樣子,“啊!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布日固德啊?”
“布日固德?是他的名字?”沒想到,趙正南竟然還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博爾濟吉特?布日固德。”終於叉開了話題,我輕描淡寫的語氣,像是在聊着一個並不相干的人一樣。
見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我接着說了下去,“他原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臺吉的兒子。從小失了父母,他郭羅瑪法怕他小小年紀,在那個環境裡活不下去,所以接到了京裡養着。所以他和郭羅瑪法的感情很好……”
“臺吉?郭羅瑪法?”我無意中帶出的一些詞,讓趙正南有些摸不着頭腦了。他奇怪地看着我,希望我能給他一點解釋。
我捂住嘴側過臉去偷偷笑了起來,倒是忘記了,他不懂這些。“臺吉……嗯,是蒙語的一種說法,意思就是部族的繼承人或者儲君的樣子。郭羅瑪法,就是外公。”
趙正南認真地聽着,微笑着讓我繼續下去。我眨眨眼睛,看他似乎很有興趣。
一路慢慢走,對他解釋着滿蒙和漢族的一些區別和習俗。趙正南甚至還時不時地問上兩句,他多年未曾認真問過我這些話,也沒有刻意瞭解我以前的生活。今天,卻是想要把未認識我以前的日子都要彌補起來一樣,甚至讓我把小時候的一些事情都說了出來。
失笑地看着他,年紀越大,他反而在有些事情上就越顯得稚氣了許多。
我自顧自地講着,而他沉默了很久。
“當年我強擄了你走,你,恨過我嗎?後悔過嗎?”我看得出,趙正南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突然變得很是緊張。他不確定地看着我,似乎在布日固德面前時的那股子自信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笑了笑,我看着他的眼睛,將他的手握在手心裡。他的手,還是那麼炙熱,就如同冬日裡的暖陽一樣,一直是我心裡最踏實的源泉。“我現在,以後,都是愛着你,只有你……”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他便抽出手,按住我的頸後,深深地吻上了我的雙脣。他的吻帶着深深的眷戀,亦有着不同與往日的急切。
雖然他心裡知道我對他的感情,但是親耳從我嘴裡聽到,又會是另一種感覺。我像是帶着宣誓一樣的表白,讓他的心裡終於有了肯定。
結束了漫長而又纏綿的一吻,他一手支撐着雨傘,一手將我摟在懷中,輕聲低喃:“我愛你,很愛……很愛……所以,不要離開我,就一直在我的身邊,好嗎?”
緊貼着他的胸口,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我重重地點了點頭,“不會的,我不會離開的。”
十指交纏與他相握,“執子之手,與子同老。”
趙正南後,扔掉手中的雨傘,將我打橫抱起,飛快地步伐抱着我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