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禾盈野,和風早陽。
在小穗兒家的田畝裡,李恪和小穗兒手握長鐮,各自站在相鄰的兩畝禾粟前。
他們的動作一般無二,皆是挺着腰,低着頭,兩腿微分,雙手握鐮,長鐮向着外側斜伸而出,堪堪勾住最右側的禾槁。
正所謂,人在中央鐮向右,牙刃懸平齒臨槁。
兩人顯然做好了割禾的準備。
“小穗兒,你需記住現在的動作,每次揮鐮之前,皆應是這個動作。”
“唯!”
“身子需放鬆,腳步卻要穩。待會兒使力,右手平推,左臂後拉,持鐮掃出弧型,就如持帚掃葉這般。”
“唯!”
“掃鐮時要快,卻不可急,腰需直,擰動稍許即可,要記住過尤不及的道理。”
“唯!”
“若你準備好了,我們便開始吧。”
隨着李恪一聲話落,只聽唰一聲響,兩列禾槁應聲斷折。
足足上百人站在封埒後見證了小穗兒的這一鐮,人羣裡發出驚呼,鄉里們都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
小穗兒和恪一道,在小穗兒家的田地使用神鐮!
不是說,神鐮乃是應恪所求降世,驟臨人間,只爲助他收糧?
不是說,裡吏妨一家處心積慮,欲將神鐮奪去?
不是有人親眼所見,裡吏妨擺案烹狗,用迎奉祖先的態度侍候神鐮飲食?
若是裡間流傳皆爲真實,那他們看到的又是什麼?
旦把好容易騙到的神鐮拱手相讓,兩把神鐮在小穗兒家的田地裡翻飛勞作,禾槁以極快的速度倒伏……
等等,爲何小穗兒手中的神鐮明顯小了一號?莫非神鐮還會依了主人的體型自動調整尺寸?亦或是這苦酒裡還有隱世的高人,連神鐮都能夠隨意改制?
不是說,神物天授嗎?
驚叫聲此起彼伏,響徹田野,越來越多的鄉里被吸引過來,越來越多的議論聲甚囂塵上,而這過程中,李恪和小穗兒已經收割出六十步遠,四分之一畝的禾槁整整齊齊伏在田壟一邊。
小穗兒畢竟年幼,沉重的鐮頭耗盡了他的體力,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活計,喘息休息,李恪也順勢停下來,回身投給他一個鼓勵的目光。
“做得不錯,有張有弛,只要你能堅持,一日三畝不在話下。”
“我也可一日三畝?”小穗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爲何不回過身去,看看你這小半個時辰收了多少?”
小穗兒興奮地回過身,站定擡頭,卻意外看到有個老丈翻過封埒,揹着手沿着陌走了過來。
“高老丈?”
來人是小穗兒的同伍老者,名高,人稱高老丈,正是昨夜借小穗兒蘸醬的那位。
只見他站定身形,撫須微笑:“小穗兒,昨日的蘸醬美味否?”
“蘸醬甚是美味,託高老丈大恩,媼胃口大開,食了整碟肉糜。”
“那蘸醬可是祖傳的良方……”老人正要吹噓一番,突然就看到李恪的眼睛。
李恪拄着鐮看着他,眼睛裡帶着笑,那神色似乎把他的來意全看透了。
高老丈何時有過這樣的經歷,羞臊得老臉一紅,趕緊裝模做樣咳嗽幾聲,轉到正題:“你便是嚴氏之子恪吧?”
李恪聞言躬身一揖:“長者問,對勿欺,嚴氏正是家媼。”
“好一個對勿欺!”這個馬屁拍得恰如其分,高老丈登時如打雞血一般挺直腰,連聲音都大了三分,“那我便問問你,這幾日,你可是尋得了神鐮?”
“神鐮?”李恪看似迷茫,心裡暗笑,“小子不曾見過什麼神鐮?”
觀望的人羣呱噪起來:“你手中的便是神鐮!還說自己未曾見過,莫非是怕我等搶奪嗎?”
“此物……”李恪提起鐮,雙手恭敬遞到高老丈的手上,“老丈,鄉里們說,此物是神鐮?”
高老丈下意識接過來,等反應過來,差點就捧着鐮跪下了……幸好小穗兒眼明手快,丟了自己的鐮,跨過田畛將他一把攙住。
“神……神神神……神鐮在我手中?”
李恪好險沒笑出來。
幸好,他和小穗兒還記得自己該乾的事。
只見小穗兒調整好表情,痛心疾首道:“高老丈,我等都叫流言給騙啦!這哪是什麼神鐮,這是大兄從古籍中翻找出來的聖人造物!”
“真不是天降的神物?”高老丈顫着手撫摸鐮柄,聲音裡是藏不住的難以置信。
“自然不是。”李恪抓住機會接茬,跟着小穗兒跨過田畛,第一件事就是把鐮從老人手中接回來,“此鐮名烈山鐮,乃上古神農烈山氏所制,世傳體健者用之,一日可收禾粟五畝。只因製作複雜,故而失傳,如今也只存於三兩古籍當中。我有幸得知,恰好展叔又能製作,便嘗試着制了一把,哪曉得會給鄉里們帶來如此多的困擾,實在有愧於諸位。”
癃展的木工遠近聞名,鄉里皆知,更何況李恪口中的烈山鐮雖然不是神物天授,卻也是聖人的造物,完美契合鄉里們心中樸素的歷史認知,也就是古代的一定比現在的好,好東西肯定都失傳了。
所以這番話一經提出,迅速就得到了鄉里們的認可。
“原來是癃展做的聖人器具,如此說來……我早說裡吏不是那種人物!”
“噫!你倒是推得乾淨,也不知先前誰人唱得最響,恨不得人盡皆知!”
“我是怕你等被流言所欺……”
聽着四周鬧哄哄的爭吵,李恪長舒了一口氣,輿論已經被他扭轉過來,但光是這樣卻依舊不夠。
百姓喜雲從,若無真憑實據支撐,這番表現最多也就是把一面倒的黑粉攻勢拉回平局,總會有信邪的人繼續宣揚迷信,炮製流言的人也不會眼看着自己闢謠成功。
你們以爲,我會見好就收嗎?
李恪高高舉起了長鐮。
“諸位請聽我一言!”他深吸一口氣,大聲喊話,“此先,實不知烈山鐮會叫鄉里們如此困擾,小子未及告知,心中愧甚!”
“恪說得是哪裡話!”高老丈在一旁代表鄉里們迴應,“此鐮先前確是有些許誤會,索性說開了,事情便過去了。”
“多謝老丈。”李恪一揖到底,直起身繼續趁熱打鐵,“此鐮可用,奈何製作不易,使用上又有些訣竅,比之鄉里們慣用的短鐮,算是各有千秋。小子心中有個想法,若鄉里們願意換鐮,今日,我便在此教大家操鐮之法!”
話音一落,一石激起千層浪,就算是先前半信半疑的人也無法再去懷疑李恪的話。
他的意思很明確,要爲鄉里換鐮!
“我等需要做些什麼?”圍觀中有一人問。
“你等嘛……”李恪沉吟半晌,目光掃過小穗兒家如浪的金禾,忽然就有了想法,“如此,換鐮之人,一人爲小穗兒收三畝禾槁,回裡後自備資材,展叔免費爲大家制鐮!”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