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媼,呂阿姊,今日甲字螺旋試行,我會留宿在工棚,今晚食飧不必等我。”
食饔的時候,李恪理所當然地對着當面兩個女人如是說道。
嚴氏聽後微微點頭,絮絮叨叨地關照李恪要嚴謹做事,若是趕上開宴,切莫飲酒云云。
呂雉倒沒說什麼話。
她放下碗箸起身回屋,不一會就收拾出換洗的衣物,還有一小袋李恪常飲的菊茶,幾塊早晨新做的烙餅,打了個包,如一個賢惠的媳婦般,低着頭放在李恪腳邊。
雙方的關係是什麼時候開始正常化的,李恪也說不好。
這女人聰明,嫺靜,漂亮,爲人處事恰到好處,又曉得處處迎合,日日消磨之下,李恪對她的惡感自然越來越弱。
再者說,那所謂的惡感本就是基於前世的聽聞,和眼前這個女人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
女追男,隔層紗啊……
兩人共處西屋,隔牆而臥。
李恪有晚睡的習慣,呂雉就爲他點鐙添油。
李恪有飲茶的習慣,呂雉就學了煮茶,大夏天在屋中煨着只紅泥小爐,只爲省卻短短的起爐時間。
李恪有弈棋的愛好,呂雉便研習棋經,學着覆盤。
李恪偶爾會邀她對局,只是她的棋藝太糟,就算李恪放水,行到中盤,七零八落也是必然,可她卻依舊樂此不疲,聞棋則喜。
在嚴氏的安排下,西屋中再也不見癃展和稚姜的身影,漏刻添水,收拾屋舍都是呂雉來做。她如此作爲,讓李恪怎麼還惡得起來?
雙方開始偶有長談,多是在飲茶與弈棋之時,隨着談話機會的增多,李恪也總算弄明白了沛縣所發生的事。
整件事情還得從呂公出逃說起。
始皇帝二十八年初,呂公遭仇家所迫,不得不離開單父,一路東行,在沛縣安頓。
如此一晃數月,他藉着好友故舊將沛縣上下摸了個通透,知道想要融入當地,就必須與本地豪強結親。
那時呂雉就被告知,她會被嫁給一個名叫劉季的無賴子。
此人兼具大戶,豪強,官身三重身份,好交友,多扈隨。雖說只是個不大不小的亭長,但對於急於立足的呂家來說,卻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呂公分析劉季品性,認爲其人誇浮不實,甚喜宴飲,便擺案設局,宴請鄉里,刻意標明:凡參宴隨禮,足千錢者堂上,不足者堂下。
爲了以防萬一,嚇跑劉季,他又邀了劉季的至交長史何做酒宴司儀,長史何欣然應允。
呂雉知道,這是專爲劉季設得酒局,只要他敢來,呂公便能找出由頭,定下這門姻親。
然後……旦先來了。
狌狌一出,呂公便從中看到了無可言喻的商機!對呂家人而言,商機,就是政機!
他徹底沉浸在呂家中興的大計劃裡,連飲宴開始都毫無所覺。
結果正和旦聊到關鍵,有隸臣急急來報,說沛縣劉季賀萬錢,迎上堂,司儀讓呂公前去親迎。
呂公當時就怒了!
呂家都要中興了,誰還樂意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個又窮又痞,年紀還自己相差無幾的小亭長?
這小小的沛縣,便是無從立足,卻又何妨!
呂公當即翻臉,一拍案,直接命人把虛報賀禮的劉季打將出去。
忠誠的隸臣們氣勢洶洶而去,不一會兒就全軍覆沒,被與劉季一道鬼混的周勃打翻一地。
宴會徹底亂了,賓客哭嚎四散奔逃,劉季被抹了臉面,和周勃二人左右齊進,開始反攻呂家正廳……
呂公這才醒悟,趕緊哭求那個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旦爲他出手退敵。
旦爲人老實,覺得自己此來有求於呂公,也不推脫,直接就和周勃戰成一團。
這就是旦嘴裡那場和周勃的單打獨鬥,結果,三十七合,旦勝,劉季捱了一拳,掩面而逃。
從那日起,旦就在呂公家住了下來。呂公爲他多方打聽,很快就打探出劉季和武姬確有婚約,而且雙方連媒娉都走完兩年多了,萬事俱備,只差新娘。
呂公的選擇是直接剛,也就是帶着旦,直去劉季家門索要婚書。具體的辦法和李恪所想的一般無二,就是錢,十金不行便二十金,四十金,八十金,百六十金……
樊噲當時暴走,殺出屋來要打呂公,旦又一次出手,二十二合,旦勝。
雙方打完,呂公和劉季也把婚書的價給談妥了,七百金,現錢現貨。
接着呂公又花錢說通武氏,過繼了武姬收作繼女,以家長的身份爲兩人辦了媒娉,遞了婚書。這樣一來,旦和武姬的婚姻在大秦就算真正合了法。
可想而知,那時的旦對呂公有多感激。
接着,呂公便開始了自己的大計劃。
旦的故事從未騙到過他,簇新的狌狌也不可能是仙洞遺寶。
在呂公看來,旦與自己那位族侄的背後必有高人,此事乃一箭雙鵰之策,一爲解決旦的婚姻問題,二就是想提高呂丁在呂氏一族的地位。
呂公如此大費周章,爲的就是通過旦,和背後那個高人建起交情。
然而旦什麼都肯說,唯在這件事上守口如瓶。呂公無奈之下,史有借飲宴之機把旦放到,循循善誘,把打算知道和沒打算知道的問題一網撈盡。
李恪猛然間躍出水面。
與公子扶蘇交好,有當今國尉逢迎,半個墨家爲其所用,還有那神奇的鐮刀,犼,以及獏行,狌狌……
機關術,權術,謀斷,人脈,年輕的李恪一躍成爲呂公心中最有價值的“和親”潛力股。
月餘之後,旦與武姬啓程回家,在閭門被尋仇的樊噲和周勃截住,至於結果,李恪已經先一步知道了。
而在旦走後兩日,呂公便爲呂雉備了車馬婚娉,擇緊要說明關鍵,呂雉沒有多說什麼,一聲唯諾,兩眼一抹黑地踏上了北上尋夫之旅。
李恪心裡感嘆。
呂公……他是把自己當成了呂不韋,又把呂雉當成趙姬了。
甚至於他做得比呂不韋更過,趙異人當年多少還頂着秦王長子的頭銜,一回國便是下一個秦王,而呂公所有的依憑,不過就是旦酒後的一番鬼話而已。
或許在呂公看來,自己的女兒比寵姬便宜吧……
呂家之人,當真心如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