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彩,開渠。
這樣的儀式饒是見多識廣的秦人,大概也是首次聽聞。
縣長霖一頭霧水,被李恪指引着,捧着那壇張紅掛彩的酒罈子來到機關蠍左近,又被要求向圍觀的鄉里們做一番慷慨激昂,又毫無實質內容的講話,隨後高舉起雙臂,鼓足了全力!
“恪君,如此美酒,當真要砸?”
李恪險些閃了腰。
他哭笑不得地點頭,扭頭,又對靈姬使了個眼色。
靈姬會意,小跑過去對着蠍內乘員一番交道,衆人當即探頭出來,巴巴地望向縣長霖。
鄉里們總算知道縣長霖正把握着開渠的關鍵,雖說不知道這關鍵是啥,但並不妨礙他們屏息凝神,眼望縣長。
這種萬衆矚目的場面讓縣長霖心中涌起了無盡的滿足感,他深吸口氣,舌顫春雷:“開!渠!嘍!”
綿長的高唱聲中,他又一次高舉起手臂,用盡全力,將手中酒罈猛砸到一丈多高的鐵犁上。
啪!
輕薄的陶甕登時粉碎,清透的酒漿四散飛濺,它們順着鐵犁的鋒銳流淌在土地,旋即便濡出一攤水漬。
靈姬攀在蠍上高喊:“厚土殹,盡享美酒!通澤殹!昭陽大渠!”
“開!渠!”
一聲唱響,機械轟鳴!
民夫將精選的炭料鏟進鍋爐,燎起的烈焰煮沸泉水。
高聳的煙囪噴塗出濃烈的蒸汽,處在怠速的引擎炸起隆隆的雷鳴!
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風舞懷着虔誠的心境放下拉桿,尾端的機械臂揚了起來,在齒輪的攪動當中,把鐵犁緩緩置入預先挖掘的深坑。
近兩丈的深坑,一丈餘的犁刃,眼前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就宛如一夜之間,他們突然來到了巨人的國度。
犁箭深入,犁鏟探底,風舞鎖住手剎,固定住機械臂的關節,輕聲說:“由養君,發車吧。”
由養哈哈大笑,擡起手,把檔位換入前進的槽口。
有常人大腿粗細的連桿開始扭動,轟隆,轟隆,三丈長,一丈高的柱狀獨輪開始旋轉,帶動整臺重型機關緩緩向前。
人羣的驚呼在這一刻達到頂峰!
機關獸動了!
這臺巨大的,如小山般的機關獸裹挾着濃煙緩緩而動,猶如傳說中騰雲駕霧的神獸,無風自動,穩步向前!
犁刃破開堅實的土壤,深褐色的溼土翻上地面,順着事先標註的紅漆,一條極深的溝,就這樣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便是機關之力,這便是世上傳揚的,如神授天眷般的墨家之力!
墨家!
這就是……真正的墨家!
……
機關獸蠍噴吐着濃煙緩緩駛遠,隨行的是十數輛滿載着木炭和水箱的寬大牛車,還有數以百計的圍觀鄉里。
縣長霖和三子也有意跟瞧,奈何慎行師徒三人未動,他們不好先行離開,只得留在原處坐臥不安。
李恪無聲地笑了笑,也不上去寒暄,自顧着扯上滄海君去到開掘出來的深溝,說:“滄海君,將浮土去了,看看這溝究竟多寬。”
滄海君嘟嘟囔囔下溝幹活。
慎行和辛凌走過來,好奇地瞧了滄海君一眼:“恪,取土之事自有民夫來做,何必要勞煩滄海?”
李恪解釋道:“老師,在鑄犁時,我刻意將犁鏟加寬至一丈,若無意外,破土的寬度應當大於一丈。但我先前不曾犁過地,心中總歸有些忐忑,還是眼見爲實,才能安心。”
慎行疑惑道:“此事很重要?”
“關鍵在工期。”李恪聳了聳肩,說,“昭陽大渠的設計寬度是一丈,深度也是一丈,考慮後期還要填入夯土,開出的溝就必須大過這個數字,若是不足,剩餘部分就要民夫補足,這樣一來,工期上可能就來不及了。”
葛嬰笑着趕上來:“恪,此番見得此等神蹟,工期之類早已無甚,便是拖上幾日,這考題,你也破了!”
李恪搖了搖頭:“我之所慮本不在考題,一月之期是照着夏汛定的,既然要做,哪有讓鄉里繼續承災受難的道理。”
葛嬰登時訕訕。
縣長霖在旁讚歎道:“恪君擎屠龍之技,念民生之艱,墨家有你,真乃天下之幸!”
“縣長謬讚了。”
不一會兒,滄海君已經理出一段溝渠,確如李恪所需,溝深一丈三,寬六尺,此外被打鬆的土層兩側各有四五尺,足夠滿足設計需求。
蠍的時速也出來了,第一個時辰行進十二里,一日開渠五個時辰,明天就能完成全線破土。
李恪心滿意足,對縣長霖道:“縣長,開渠兩日,夯土四日,此二者能否接續,便要看縣上鄉里能否及時清土拌料,唯鄉里戮力,纔可不誤工期。”
縣長霖拍着胸脯高聲應諾:“恪君放心,我這便將官奴、隸臣全數發來,便是日夜不休,也絕不誤了恪君大事!”
李恪深深一揖:“如此,小子多謝。”
修建大渠的事情至此徹底沒了懸念。
儒帶着工人們正在另一頭加緊置備渠板,木質的渠板呈凹型,表面需要刷膠掃土,與苦酒裡置備隔板的方法一般無二,儒眼下人手足備,五六日趕工足夠製出四十餘里,足夠第一階段使用,而鋪設第一階段的過程中,剩餘的渠板也該制完了。
李恪與衆人一道回了官舍,看了看緊要之人皆在,便去到房內,又取出一幅渠的局部設計圖。
圖板在衆人手中一番傳閱,最後落在葛嬰的手裡。
他好奇問:“恪,此又是何物?”
“渠首。”李恪乾脆利落回答,“因爲地質的問題,大渠取向三折,如此一來,水勢就有緩急之別,容易積淤,堵塞,所以我考慮,在渠首設立柵型水閘,依照泗水水流大小開放閘道,必要時,也可趁着枯水期封閉河渠,方便清理。”
衆人對李恪的設計早已心悅誠服,當即稱善,不過李恪手中已無可用之人,這部分閘閥鑄造便交到程鄭手中,由其指派手下鑄匠儘快完成。
至此,與河渠有關的事項全部塵埃落定,衆人開始商議何時爲李恪行假鉅子禮,李恪好多天沒有睡足,聽着聽着,徑自就睡了過去。
待到衆人發現李恪的憨相,日頭早已西沉。
葛嬰的臉上滿是複雜,輕聲說:“假鉅子,你說恪不須墨家,唯墨家離不得恪,此事誠然。”
慎行上前輕輕把李恪放倒,緩緩說:“你等勿需妄自菲薄。恪雖有才再建一個墨家,然墨家之勢卻遠非一兩代可成。他爲鉅子乃雙贏之事,墨家不欠他,他也不願墨家欠他。”
葛嬰振奮道:“鉅子,此話可是當真?”
“恪的志向遠大,遠非你能想象。跟從他,追隨他,如此,墨家當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