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饔啦!”
在沅陵與零陵之間的一處密林裡,霸下靜靜泊于山腳,靈姬煮好了豆飯羹藿,敲一敲銅釜,發出嗡嗡的鳴響。
鳥雀們驚惶地飛了起來,在各處晨頌的墨者們一個個聚攏,取來食案,盛饔進食。
這是每日晨起都會有的場面,輪到值夜的人操作着霸下殼上的小型龍門吊將數百斤重的銅釜取出艙室,生火燒水,輪到值日的人則負責熬煮、分食,就連李恪和辛凌都不見例外。
待飲而食盡,各人洗滌,物件歸位,大夥聚而齊頌《非儒》,然後神清氣爽,發車出行。
今天也是平凡的一天。
爲衆墨分完食,靈姬把就慎行與辛凌的饔送上霸下,史?也把李恪的米粥送過來,師徒三人在駝樓上聚而談天,商定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霸下離開沅陵整整十二天了,至今還在嶺南的密林當中跋涉,而且隨着人煙越來越稀,炭水的補給正變得越來越困難。
李恪小口啜着米粥:“老師,霸下的備料大致是照着五十個時辰算的?我等每日曉行夜宿,行五個時辰,又隔三日補一次燃料,照理說總能維持在安全庫存。可從四日前開始,每次補料皆入不敷出,儲炭室已經空了一半,該提早綢繆了。”
“自今日起一日一補吧。”慎行嘆了口氣,看着窗外陰沉沉的天,“時下正值隆冬,炭火耗費不止驅動,取暖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可不是嘛……”李恪懊惱地嚼着木勺,“早知道,設置通訊管時就該把暖管一道裝上,居然把這等大事疏漏了。”
慎行啞然失笑:“改建霸下正在盛夏,日日豔陽,誰又能想到取暖之事。”
“也是。回去後不僅要把暖管鋪好,還得把夏日的冰牆也安置上,可不能再吃冬涼夏暖的暗虧。”
“由得你去。”慎行笑罵一句,扭過頭去看辛凌,“凌兒,何姫這幾日可有動靜?”
“一如既往。”辛凌嚥下豆飯,脆聲迴應。
慎行嘴裡的何姫就是那位在沅陵城外登上霸下的楚墨少女,姓何,名鈺,其父何仲道是楚墨三子之首,也是墨家現今僅存的唯一一個機關師,其兄何玦則是楚墨這一任的假鉅子,一門雙傑,堪稱這一代墨者中少有的名門。
在李恪出現之前,繼承了何仲道機關秘術的何玦一直是呼聲最高的鉅子繼承人,運行於蒼居的兩架兕蛛就是他們父子窮兩代之功力,依照墨家僅存的外觀結構圖復原出來的。
依照李恪對那兩架兕蛛的觀察,何氏父子應該掌握了最基本的瓦特蒸汽機構造,其技術功力遠高於秦時基準,之所以沒有早早的發起假鉅子之爭,一則是因爲慎行那時未顯老態,二來大概是年輕的何玦在墨學與墨武上尚未精熟,尚缺乏一錘定音的勇氣。
畢竟依照墨家的規程,假鉅子之爭一旦發起就不可終止,發起者將前往另外兩脈,在對方最擅長的領域接受考驗,成則攫奪假鉅子之位,敗則交出令信,從此退出鉅子位的爭奪。
許勝,而不許敗,魯慎子所設置的假鉅子之爭不僅是對墨學、墨藝和墨武的綜合考量,還是對自信心與膽量的一場測試。
何玦缺乏決勝的氣量,故遲遲不敢成爲這一場假鉅子之爭的發起人。李恪則根本沒想那麼多,事實上這一次發起假鉅子之爭本就是慎行的安排,李恪只是本着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懶得拖延而已。
而相比威望隆重的家翁和少年成名的乃兄,何鈺就顯得低調了許多,慎行和葛嬰雖說不曾見過她的樣子,但總算知道她是何仲道的女兒,可除卻他們,霸下的其他乘員根本就不曾聽說過這位楚墨公主的大名。
她究竟因何而來?
事關這場假鉅子之爭,慎行看似不管不顧,其實早在她登上霸下的第一時間就讓辛凌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然而叫人意外的是,這麼些天過去,何鈺居然沒有任何動作。遵循禮儀拜見了一下慎行,從始至終沒有尋過李恪,就連對其他墨者也少有交流。
她整日把自己關在分配的臥房裡,唯一多說過幾句話的,就只有一早給過她幾分顏色的儒。
這種表現不免讓慎行和辛凌感到疑惑,言談之中,關於這個丫頭怪異舉動的話題也越來越多。
慎行皺了皺眉頭:“一如既往……她依舊把自己關在房中麼?”
“除食饔,晨頌,她一日出門最多兩次,每日會與儒攀談片刻,也從不主動提問。”
“你與儒交代過吧?”
“儒知曉該如何應對。霸下、木牛、隨人、師弟,話題不離她應當關心之事,又皆是淺談輒止。”
“她的表現如何?”
“興趣缺缺。她似乎只是爲了監督我等行止,並無格外關注之事。”
慎行輕輕一笑:“你可信麼?”
“便是尋常之人亦會對霸下好奇,她卻不聞不問,必有所圖。”
慎行捋了捋須,說:“仲道善育兒,一子一女,皆有不凡,然此女畢竟見識有限,在凌兒面前卻依舊無所遁形。”
辛凌並沒有因爲慎行的誇獎表現出欣喜,放下碗箸,拭乾淨嘴角:“老師,我已讓儒今日帶她參觀霸下。”
“十幾日才參觀麼?”
“若過早,唯恐她心中顧慮。”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你自去安排便是。”
“唯!”
談完了何鈺,慎行笑着看了李恪一眼。
李恪早早便食完了饔,這會兒正懶懶散散靠在窗邊曬太陽,一雙眼皮半開半闔,不仔細看,還以爲他睡着了。
慎行登時哭笑不得:“爲師與你師姊爲你之事費心勞力,你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豈不聞驕兵必敗?”
李恪悠悠掏了掏耳朵:“老師,我哪處顯得驕了?只是近日潮溼多雨,難得的太陽,不知何時又要叫雲層擋住,能多照些是一些,我還在長個子呢……”
“又犯渾!”慎行笑罵了一句,“你莫不是以爲,我與你師姊此番有些小題大做?”
眼見躲不過去,李恪直起身抻了個懶腰:“老師,區區鉅子之位罷了,何須如此緊張?三墨合一,首重在己,自從何姬登上霸下,我所見所聞皆是趙墨如何,楚墨如何。若是連我等都將楚墨視作外敵,談何一統?”
慎行被李恪問得啞口無言,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三墨分歧由來已久,眼下正是假鉅子之爭的關鍵,楚墨,何玦也是你的大敵……”
“哪兒來的大敵呢?”李恪不屑地笑了笑,“楚墨所長,是機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