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大概是因爲李恪聲威日漸隆重的關係,整個蒼居的紛紛擾擾並沒有像病毒一樣擴散到墨者們的居所之地,尤其是李恪那間宅子左近,無論何人經過,都會下意識放輕腳步。
李恪心裡的煩悶稍解,跳下馬車,遣散墨衛,和滄海並行在去往家的那條小路。
這裡是真的沒有變化。
房舍還是原來那種一房兩廂的標準結構,沒有因爲李恪身份的關係,畫蛇添足般徵地拆遷,搞出什麼別具一格的壯美宮闕來。
硬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道旁隨見的稂莠被換成了忍冬、秋菊,各家各院也把桑榆移了出去,後院栽竹,前院栽梅,不時還有幾株蔥鬱的金桂,都是李恪所喜的東西。
入冬纔不過幾日,秋菊尚在,金桂凋零,寒梅距離盛放還有時日,養得再好,現在也只能找見幾朵小得不能再小的花骨朵。
李恪順着屋子一間間看,葛嬰、憨夫、何玦、鄒儒……由養已經成了胡陵的大官,卻依舊在蒼居霸佔了一間屋子,聽說前些日子靈姬有孕,早早便回了蒼居安胎靜養,以便讓腹中孩兒能嗅着油膏的味茁壯成長。
墨家八師,五師在畔,當間還空着兩間無人入住,顯然是給泰和史祿留的小宅。
不多時,李恪就看到自家的茅草門檐,門柱上還掛着李恪自己寫的木牌子,簡簡單單一個趙篆的【恪】字,沒有姓,沒有名,官階、稱謂亦是全無。
滄海不滿地撇了撇嘴:“都是堂堂鉅子了,配給的房舍居然還是小小的一宅半宅,也不說將左近幾十間全並下來。墨家便是蓋不起阿房宮,蓋個章臺宮也費不了多少事吧?”
李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懂個屁,憨包。”
兩人一同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房門被人從中打開。小臉紅撲撲的虞姬穿着短襟窄袖的襦裙,頭裹着碎花頭巾,抱着一簍散碎桂瓣走了出來,一擡頭,正和李恪四目相對。
“君……君郎?”
李恪笑着點頭。
“真是君郎?”
李恪張開雙臂,原地轉上一圈:“如假包換。”
虞姬手上的竹簍子噗嗤墜地,好容易收集起來的散碎桂瓣散了一地,被風一卷,從李恪的鼻翼掃過,只留下綿長的幽香。
“君……君郎換啦!”虞姬兔子似得轉身就跑,一跑進門,還不忘關上大門,拴上門閂,“姑,大姊,二姊!君郎換啦!”
李恪張着嘴,愣愣看着眼前那道嚴絲合縫的宅門。
滄海從後面捅了捅他:“主公,可要臣破開這鳥門,恭迎主公,兵臨城下?”
“破破破!這可是自家的房門!看什麼看,翻牆啊!”
片刻之後,正房正廳。
李恪滿臉晦氣坐在正席居左,邊上的嚴氏在偷笑,嚴氏下首的公輸瑾在偷笑,李恪下首的呂雉不偷,只是笑。
堂上的家大人很硬漢地哼出一聲:“妙戈呢!堂堂家主翻牆入院,她以爲躲起來我就處置不了她了?”
呂雉用她的絕代風華釣了李恪一眼:“君郎息怒,妙戈妹妹見您喜甚,一時失態,現在將自己鎖在房中,任誰去都不願開門,怕是羞也羞死了。不若您就饒了她這回可好?”
“饒?”李恪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們的郎君……媼,對您來說是孩兒。嗯哼!你們的郎君和孩兒,有墨氏,天生聖人,墨家鉅子,響噹噹秦廷一條好漢,當着皇帝的面也敢算賬要錢的主!我不要面子啊!”
公輸瑾笑得越發歡暢,捂着嘴,渾身發抖,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君郎,妙戈妹妹知錯了。不若這樣,一會兒讓妙戈妹妹撫琴,雉兒妹妹獻舞,妾爲您獻歌,便當賠罪如何?”
“這還差不多……”李恪皺了皺鼻翼,突然問,“夫人預備唱什麼?”
公輸瑾嫣然一笑,輕啓歌喉。
將仲子兮,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杞。
豈敢愛之?畏我父母。
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
豈敢愛之?畏我諸兄。
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
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
第二日,李恪拄着龍淵,扶着腰,被滄海半扶半扛地送進內谷,在谷中潭畔再一次和葛嬰聚首。
葛嬰滿臉古怪:“鉅子,觀你模樣,莫非是昨日翻牆,閃着腰了?”
李恪趕緊啐了一聲:“你家鉅子我年方二十,及冠之禮都不曾行過!不過翻個五尺的院牆,如何能把腰閃了?”
“那您這是……”
李恪痛苦地錘了錘腰:“嬰,你可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小別勝新婚?”
葛嬰苦思冥想半日,確定自己不曾聽過。
他疑惑問:“小別也好,新婚也罷,便是稍許放縱,您畢竟年輕……”
“哎,這皆是老師的錯。”
“墨慎子?”
“你怕不是忘了,不鹹山上,我可是一氣成了三次婚,昨夜……亦是如此。”
葛嬰頓覺高山仰止,忍不住規勸道:“鉅子,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啊。”
“居然能從你的嘴裡聽到孔仲尼……”李恪苦笑一聲,“放心吧,只此一次。嬰,我這次回來估摸着能呆上兩三個月,谷中事務如何安置,可有我的用武之地?”
“墨家事務,若鉅子想做,何事做不得。”葛嬰扶着李恪在一棵大樹邊席地坐下,讓李恪能舒舒服服靠着樹幹,“鉅子,您在外斡旋,歷久疲憊。此次難得有暇,還是好生歇息一番。今晨,我聽婆姨說府上三位夫人似給外門採買下了單子,您的及冠之禮近了。待您禮成,我只盼您去少年營講上一課,讓這些個營中少年能見一見鉅子風采,萬事足矣。”
“一禮,一課,看來這一趟倒真是能好好歇歇了。”李恪心滿意足地一拍大腿,纔想起身,只聽得咔嗒一聲……
“鉅子?”
“小心些,慢着些,攙我起來……”李恪瞪着眼睛,呲牙咧嘴,“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孔仲尼看來深有體悟,想我青蔥年少,風華正茂,居然也有今日之禍!”
葛嬰照着李恪的意思,小心翼翼攙他起來:“鉅子,您究竟想說甚?”
“我……閃着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