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在意料之外的一次調令……
李恪鬱悶地看着傳令的謁者,想了想,在一張絹上書下憨夫,田榮兩個人名。
他說:“憨夫乃我同門師哥,現任道路主章一職。其人厚重,穩健,且多有主持經驗,可使直道按期保質,不使陛下憂擾。田榮現任陽周縣丞,自我離任,暫主縣事,乃縣長不二人選。”
謁者把李恪的話一一錄在絹上,吹乾,遞給李恪確認落印。
李恪最後一次用完自己限量版的祭酒印信,合手一交,換了塊同是黑綬的量產版校尉官印,就算是完成了職責交接和身份轉變。
嘖!大秦校尉……
這塊破印前綴後綴一應全無,看着就像是路人甲用的便宜道具,用印時還得配着爵印一起用,才能證明是李恪戳的章。
天差地別啊!
李恪滿心不自在,倒不是覺得自己被缷墨殺驢了,而是突然之間成了軍士,讓他不由擔心,自己的下一站是被蒙恬發去修長城。
修長城是兵工事,和直道不同,缺少了政的標籤。一旦履任,他身上就會打上重重的工程官標籤,一輩子也難走出來。
或許這還算不上大事……
更緊要的是,大秦的長城漫山遍野,若是依着墨家的標準修建,可能十年都無法修得周全。
這要是陷進去,他就得以工頭的身份來迎接亂世,那就完球了……
不能去長城!
李恪突然覺得自己成了萬喜良們,渾身上下都彌散着對命運的抗爭。
得給自己這個路人校尉找事做!立足庫不齊,放眼全北境。
有什麼兵事和庫不齊沾邊呢……
五月下旬,憨夫和田榮先後履任,且依着秦律傳統,先試爲官,爲假祭酒,假縣長。
試用是秦官晉級的標準傳統,每次拔秩理論上都要經過一年的試用期,課考中上纔可轉“真”,李恪不假是特例。
只是他身上特例太多,比如十一月轉任的傳統,先假後真的傳統,不可指定繼任的傳統……此許稱謂之事,已經連李斯都懶得講究了。
李恪拖延了將近一個月纔去九原的上將軍莫府報道,隨身除了滄海、陸衍和陳平,還有墨衛二百,少年營五百,一路上授課遊學,行得分外悠哉。
區區三天的路走了半月,好容易進到九原轄境,距大河旁的九原城還有一日半的路程。
墨家終於傳來了他要的消息。
庫不齊馬匪千餘突壟第三標段丁庚倉,爲戍衛所退。此戰造成士卒七死,民夫十四人亡,傷者七十有九。
直道總指以保衛處名義文告匈奴上將軍莫府,請平匪患!
雖說和遞過去的計劃有些差異,不過……烏鶴敖和呂奔的辦事能力果然還是不錯的。
李恪咂巴一下嘴,心滿意足地把簡丟進書箱,掀簾號令,全速進發!
……
九原城。
作爲一個極富有進攻意識的將軍,蒙恬歷來是不喜歡將莫府固定在某一座城中的。只是在半個月前,他接到李恪往來赴任的消息後,他就把自己的莫府暫定在了九原。
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戍邊校尉,但李恪與尋常不同,這一點如今的秦人都不會有反對意見。
也因爲此,蒙恬手下大將齊聚九原,舊識的是爲了粗表禮儀,不認識的則打算尋個認識。
上郡將軍王離,雁門將軍楊奉子,北地將軍涉間,九原將軍蘇角,以及雲中將軍司馬欣,北軍的五位兩千石齊聚而至,然後一等就是十五天……
李恪急於把事情拉回到正軌,結果一不小心,還沒有報道就得罪了新公司全部股東。
大帳飲宴,歌舞歡聲。
親兵校尉蒙聃大步而入,手上舉着一枚信箋,上書【恪行速,下市至】。
蒙恬沉默着看了三四遍,輕輕把信箋丟進烤羊的火堆,高聲說:“今夜,九原自日失起宵禁,諸君不醉不歸!”
“嗨!”
在大秦抑商的背景下,呂不韋當年打下的興盛底子還遠未抹滅,各城夜市多較日市興旺,除卻臨治、白羽這樣的巨型市亭,宵禁往往會引起城中混亂。
但九原城卻是個例外。
九原是兵城,一縣左近扎着蘇角的四萬強兵,就連城中也有萬卒駐留,眼下諸位將軍又都在這兒,駐卒加上親兵,全城上下幾乎全是兵將。
蒙恬治軍,令行禁止,他說幾時宵禁,只需要一聲令下,城門立閉!
於是乎李恪就被關在了城外。
下市時分,全天下城門樓子最熱鬧的兩個時段之一,李恪眯着眼在緊閉的城門下站了許久,命墨衛後退五里紮營。
看起來,蒙恬很不高興啊……
過了一夜,李恪平旦起身,着輕甲,扎武冠,腰佩啓夏,日出抵城。他在城外站了半刻,果然聽到鼓聲隆隆,城門打開!
一通鼓響,李恪留下田橫在外將兵,只帶滄海、季布,直驅入城。
二通鼓響,李恪來到郡治之外,看到治所外立起高高兩杆大旗,右書【秦】,左書【蒙】,乾脆利落,全無贅餘。
大旗之間,兩輛戰車豎起對立,車轅之上捆紮巨木,乃是正正經經的轅門配置。
轅門旁立滿了神武的將士,前持戈,後持戟,腰配短劍,揹負勁弩。
李恪深吸了一口氣,停住腳,靜等着二通鼓歇。
二通鼓歇,三通鼓起,李恪正了正武冠,領着滄海季布,邁步跨進轅門。
“哈!”
長戈齊落,最外的恰好把滄海、季布攔在門外,最深的一直連到五十步外。
李恪的臉有些發白,緊攥着劍,紋絲不動。
他深吸了第二口氣,擡手讓滄海和季布留下,在戈廊之中,重新邁步。
戰戰兢兢,龍行虎步,李恪以極穩的步伐踩過戈廊,左右雙腳恰好各踏了五十步!
就在他邁出戈廊的一瞬間……
“喝!”
同是五十步長的戟隊下兵,高度堪堪在李恪眼簾,兩戟相交,鋒刃對外,李恪想要過去,唯有彎腰。
李恪反而不怕了……
大清早沒吃沒喝,被嚇成這樣也不感到尿急,李恪在戈廊出了一身冷汗,看到那些明晃晃的鋒刃,心裡頭反倒踏實了。
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墨家鉅子跑到蒙恬手下做戍邊校尉,蒙恬再得帝寵,還敢傷了自己不成?
李恪嘴角掛起冷笑,衝着鋒刃,邁步!
左腳邁,右腳伸,領頭的戟兵顫了顫,在李恪行將撞到鋒刃的當口急收了兵刃。
李恪不疾不徐,不緩不快,臉上半點表情也無,所過之處,兵刃四避。
仍是五十步交替落下,李恪破開戟林,被一個和田橫身形相似的昂揚大漢攔住了去路。
第三通鼓,前七,後八,慢拍終止,急拍起音,那頂盔貫甲的大漢鏘一聲抽出銅劍,斜指在地面。
“我乃莫府守護,校尉蒙聃,來將通名!”
李恪輕輕拱手抱拳:“匈奴上將軍麾下校尉李恪,奉命前來點卯。”
“校尉李恪……”蒙聃張開眼簾,輕蔑地瞥了李恪一眼,“將軍有令,校尉李恪,報名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