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七章 咸陽腥風

爲朕分憂……

二世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在氣急之下的這句話究竟會掀起怎樣一場腥風血雨。

趙高領密令,故命其弟趙成往上阪宣令,以陛下失望,請郯君歸封地安養爲名,把蒙恬請出咸陽。

蒙恬才拒絕了二世的請託,不疑有他,便帶着自幼隨身的老僕,主僕二人輕車簡從,遷往蒙氏宗地,舊齊蒙城。

車行兩日,臨近函谷,蒙恬被閻樂領着中尉寺一干兵卒攔下來,這才明白……二世與始皇帝不同,二人之間根本就沒有半分相同。

“恬罪固當死矣。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巉(chán)萬餘裡,此其中不能無絕地脈哉?此乃恬之罪也。”

留下這句絕白,蒙恬被閻樂刺死在函谷關外的疏林。閻樂斬下蒙恬的頭,埋藏在夏冰之中送入宮中,二世見之大喜。

可趙高不喜。

蒙恬有功於社稷,無罪而誅殺,這種事根本瞞不了天下,待到蒙恬失蹤的消息傳開,早晚會有人挖掘出其中的蛛絲馬跡。

他向二世諫言:“蒙恬雖死,家族尤存。蒙氏多賢臣名將,出關而從扶蘇,秦之失也。”

遂以蒙恬潛逃,投奔扶蘇爲名,令夷蒙氏三族,咸陽、蒙城哀聲片片,蒙氏官佐十餘人授首,盡斬親眷千三百六十一人,羣臣鹹驚。

李斯與去疾謀,言二世行亡國之道,正欲勸誡。

豈料奏疏還不曾發出,二世突又詔令北軍散駐內史各縣,王離去上將軍職,領精銳二部入宮,除爲衛尉!

咸陽變天了!

王離爲衛尉,閻樂爲中尉,咸陽內外俱爲二世親信爪牙,趙高行事更無忌憚!

毫無徵兆的,公子六人並未嫁公主多人被虛言請入宮中,卻又遭王離緝捕,以不召而入,罪爲謀逆,連夜押至杜郵坑殺。

另有兩位公子被囚於宮,逼問將閭謀逆大罪,二人諾諾無言,得罪從逆,被賜自裁。

咸陽一時冤獄如海,甚至爆發了幾場小規模的衝突。

公子將閭,公子高,公主陰曼……

連李恪都不曾想過,想當年他與始皇帝的一場賭注在這時卻成了進一步引爆咸陽亂局的導火索。

這三位皇嗣當年秉着各自的心思收留了衆多獄中墨衛,二世的爪牙身攜皇令,護衛不敢抗爭,墨衛卻敢無視。

他們有感於皇嗣們日常的善意,殺天使,奪皇嗣,隱匿在咸陽的墨者紛紛暗助,竟真讓三人躲躲藏藏地逃出了人心惶惶的咸陽。

出逃之後,三人預備從隴西繞道,順着辛凌走過的通道急逃往雍國。

可誰也想不到,就在隴西與內史交界的汧(qiān)縣,公子將閭突然脫離隊伍停下來,學着扶蘇與趙佗的舊事,他稱王了……

無兵,不將,公子將閭僅憑着汧縣縣長對他的支持便自稱虢王,還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昭告天下,號召世上有識之士勤王伴駕!

這樣的神仙操作當真驚到了天下的有識之士,僅花了三天時間,新鮮出爐的虢王便在苦不堪言的內史郡中聚齊五千精壯,還有十幾個二百至六百石的官吏前往投奔。

然而,暴怒的二世以章邯掛帥,也用了三天時間,收攏幾縣駐兵共三萬餘,以李恪換取雕陰的二百萬弩矢一戰而平滅僞王……

至身死時,將閭的王服還躺在織女的織機上,連足夠的布料都不曾製成。

這一場全無意義的稱王鬧劇讓二世對始皇帝的舊人徹底沒了指望。他翻出屠殺王嗣期間收到的百餘奏疏,令相國李斯,中丞去疾嚴查治罪,李斯與去疾苦勸,二世便罷黜了廷尉鮑白令之,晉封趙高爲中丞相,總領百官,大興刑獄!

中郎、外郎、散郎共百四十餘人問斬棄市,而在行法興獄的同時,趙高的心理也開始生出不爲人知的變化……

他如今是中丞相。

統領百官,尊於左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爲何!還要像當年侍奉始皇帝那樣侍奉二世?

始皇帝時,他僅以陛下的寵愛活在秦廷,李斯、去疾、蒙恬、蒙毅……在大秦的權利之顛,一旦他行差踏錯,有的是人可以取了他的性命。

甚至於,殺他的請願一刻爲停,有才有勢者無人願意投入他的門庭!

而現在,二世殺盡了兄弟,罪完了忠勇,三大強軍,一散兩叛!

蒙恬死了,王離慫了,堂堂章邯爲求自保,連夜向趙高奉書獻忠,李斯去疾身居高位,所言所行卻不能再讓皇帝的心思動搖分毫!

趙高突然發覺,自己離大秦的無冕之尊僅有半步之遙,只需要……

二世最近的心情很糟糕。

將閭的行徑證實了他先前的恐懼,一個全無根基的皇子在汧縣稱王,散駐在汧縣的兩千北軍便叛了,號稱忠謹的內史黎庶便從了。

那些口口聲聲世代忠良,爲大秦奮死不悔的官吏將作遠去投奔,區區三日,就讓將閭成了氣候!

幸得假父趙高諫賢!

章邯名不虛傳,遠比王離有用,若不是他當機立斷,一戰而定,將閭是不是已經策反了整個北軍?阿房宮的玉陛上,是不是已經要換個主人了?

可殺了將閭又有何用?

嶺南的羣山裡,趙佗稱越王,西北的莽原中,扶蘇稱雍王!

一邊有五十萬南軍效忠,一邊有無所不能的李恪輔佐……他們雖口口聲聲遙尊咸陽爲宗,可咸陽的主人不是他麼?

他,大秦的二世皇帝,胡亥!可讓這些人稱過王,裂過土!

二世打從心底厭煩這一切。

他覺得自己這個皇帝不像皇帝。修個皇陵草民將陽,轉個物資怨聲載道,想要殺個把不臣之人,除了趙高願意爲他殫精竭慮,剩下的所謂賢臣們就只會勸誡,只會反對!

就連他想把扶蘇和趙佗宣爲反賊,那些賢臣都不許!

說不定,這些人已經在僞雍國與僞越國謀好差事吧?十幾年前不還是這樣的麼?君擇臣,臣擇君!

皆是逆賊!皆是逆賊!

二世感到怒不可遏,便顫抖着,宣了他心中唯一的忠臣,中丞相趙高!

趙高果然沒有令他失望,聽了他的怨懟之後,誠心勸慰:“陛下,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羣臣不敢爲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羣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

二世豁然開朗!

敢情羣臣不遜,全是因爲他這個二世太好說話了……

他當即取消了朝會,自閉於深宮,諸事只與忠勇謀決。他與趙高說:“假父,扶蘇與趙佗謀逆,朕深恨之,欲宣其反,使忠秦者知其險惡,當如何?”

趙高想也不想,下拜叩首:“臣,請陛下詣!”

二世終於感受到了爲帝的快感!一言九鼎,一言以絕,這纔是皇帝該有的威儀!

他立刻就頒下了三道御詣,第一,定扶蘇、李恪、趙佗等爲謀逆,夷其家世,絕其貢獻,天下皆可討之;其二,阿房未成,命能工巧匠齊聚咸陽,擴建皇宮;其三,宮室空曠,令各郡遴選美人,充塞深宮,珍禽異獸,養於上林,以供皇帝把玩。

此三詣一出,忠勇散朝。趙高手捧着御詣,領着閻樂、王離、章邯等人退出阿房。

章邯滿面愁容,輕聲問:“相國,關東富庶,巧匠遍地,其二、三兩詣倒無甚干係,可這首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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