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失終未,下市將至。
以白雲爲伴,秋初的暖陽依舊高掛在天邊,肆無忌憚地播灑着光與熱,嘲弄地……看着人間紛紛擾擾的修羅場。
在這個修羅場裡,趙柏與張耳正爲楚軍的出現擊掌狂喜;秦軍的鐵騎正在大肆砍殺疲敝的聯軍;彭越鼓起了餘勇,一眼瞄中亂陣當中的涉間,準備暴起殺將;鍾離昧則棄了進令,領殘師轉戰中場,意圖救援。
精銳的北軍將士們淪陷在敵陣,像無頭蒼蠅似在楚軍的刀劍中哀號;弩士們高舉着強弩,與鄰陣的大弩操士對望,面面相覷。
項籍領着萬餘猛卒高歌猛進,直趨將臺;王離在絕望中提起了劍,已準備要自裁謝罪,好逃開北軍覆滅的終局時刻……
戰號聲驟起!
北方的號角響徹雲霄,張着獠牙的白狼營有似九幽來客,躍出地平。
首列柴武,次列兩騎,三列四騎,四列八騎……
白狼營的戰陣歷來如步軍般嚴整,三人爲一組,三組並一列,三列豎一旗,三旗聚一隊,三隊成一陣,三陣合一率。
三率成營計二千一百八十七騎,三營成軍共六千五百六十一騎。
六千五百六十一,這個奇怪的數字,就是白狼營最終的滿編姿態!
白狼,出戰!
一個足以填滿視野的等邊三角鋒矢大陣正從天邊地平緩緩而出,陣裡樹滿密密麻麻,繡着狼影的純白角旗,角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唯一一面繡着【白狼】二字的方形大旗只屬於頭狼,狼騎們的頭狼,名叫柴武。
柴武驅動紅鸞,邁着碎步前進,身後的六千多騎便邁着碎步不緊不慢。
當紅鸞的碎步提升爲小跑,身後的六千多騎便開始小跑,不急不趨。
負重的龍駒們以一種近乎一致的節奏揚蹄踏蹄,大地因而驚懼震顫,草木凋蔽,鳥獸雌伏。
彌天的恐懼感被裹進風裡,先於狼騎捲過戰場,帶着奇特的唔咽似的鳴響,攫奪了心跳,攫奪了呼吸,甚至於……攫奪了北軍賴以爲存的令號。
鼓手們失去了方寸,揮動鼓槌,在不知不覺間成爲蹄聲的應襯,與蹄同起,與地同震,裡頭再沒有深藏的號令,再沒有進退的指引。
只是……這都不重要了。
天地消靜!
唯天風,唯地震,唯鼓鳴!
捨生忘死的廝殺無令驟止,前一刻還像生死仇敵般的對手們垂下劍戟,相顧無言,駭然莫名。
幾十萬人被怔在原地,擡着頭,仰着脖頸,呆望着遠方……
王離也是如此。
他的劍脫手墜地,滄啷一聲,脆若驚蟄。
那雷不傳聲,遁隱虛空,瞬息百里,卻震醒了戰場上的無數個人
趙柏任由張耳攙扶着站起來,緊捏着張耳的手腕,臉上一片蒼白:“耳,是大兄來了麼?”
張耳答不上來,因爲這世上無人不知道白狼,就如同世上無人不知道李恪!
既然如此,來與不來,有何異同?
王離止不住地顫抖……
他的瞳孔縮成針尖,嘴裡只剩無意義的呢喃:“雍……雍……”
“雍軍的墨白狼!”項籍興奮得難以自抑,攥緊畫戟,仰天長嘆,“大丈夫當如是,真雄壯哉!”
數裡之外的范增卻沒法如項籍這般樂觀振奮。
他是謀主!
在白狼出現的第一時間他就沒有停止過片刻的思考。
白狼營何時來的?
雍軍的輔軍又在何處?
將軍何人?
話事何人?
還有最重要的……他們此來,目的何在?
“龍且,龍且!”他倉皇喊着,聲音微抖,腳步虛浮。
龍且幾步跑上來扶住他。
“老夫還摔不死!”范增猛地推開龍且,因爲用力太猛,險些真摔在地上。
龍且大急:“下將軍!”
“老夫且問你,這幾日斥侯可曾斷絕過?”
“除卻昨日,一日也不曾斷絕!”
“可曾有發現雍軍蹤跡?”
“不……不曾啊!”龍且的臉漲得通紅,“雍軍真如天降一般,方圓百里俱無蹤跡啊!”
“居然一直藏在百里開外……好算計,好算計!”范增搖着頭,贊着聲,“今日決勝,昨夜王離必定警惕左近,偌大的雍軍藏不住!亦即是說,他們是今日才抵的戰場!一日行百里更甚,軍容猶健,可爲白狼之輔者,唯有車騎!”
“而大雍不善車,故其輔軍……鐵騎,鐮鼬,或許還有些拼湊的牧騎!關鍵是,他們爲何不自西來,而是北來?”
他猛然驚醒,死盯住龍且:“王離大營可是在北?”
“北八十里,大陸澤畔!”
“果不出老夫所料!”范增想明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王離營中尚有輕兵民夫十餘萬,其營中有性命輜重,故守營之人必選親信!騎不攻城,車不入林,雍軍來不及取下離營,所用之策唯有圍而不攻,則其行營當在……”
龍且怒目圓睜:“下將軍,雍營何在?我這便去斬了敵將,以助魯公一臂之力!”
“你斬敵將?”范增的腦子有點堵,“你手邊僅八十騎,皆是給老夫差使跑腿的機靈小子,拿甚去斬敵將?”
“言語辱罵,激其鬥將,直取中宮,一槍斃命!”
若是腿腳靈便些,范增真恨不得現在就找個地縫鑽進去。
龍且看范增面色不善,撓着頭,小聲問:“下將軍,末將不善策謀,您說……呃,此計如何?”
“此計甚好……”范增把腦袋點得特別誠懇,“你現在去趕車,命將士們多帶些旗幟枯枝,立即把雍營給找出來。位置嘛……白狼正北,十五至二十里。”
龍且大喜:“下將軍這是許我出戰了?”
“不不不不不,你武藝不行,魯公又不在,斬雍軍將主之事,唯老夫了!”
……
白狼營,正北,這一塊是雍軍諸騎的始發之地,地形上有些許的凹陷,所以纔可以遮擋視線,把數萬大軍掩藏到戰場視野的地平線後。
只是對於出發序列排在白狼之後的大雍悍將們而言,這種掩身的感覺其實並不太好。
因爲風頭全叫這幫這幫臭小子搶光了……
旦和烏鶴敖並着馬頭嘆氣。
烏鶴敖問:“陳將軍,柴將軍不會是故意的吧?”
“神神秘秘,奇裝異服!這幫小子都是恪教養出來的,心裡的念頭誰能知道!”
兩人正抱怨着,田橫打着馬晃晃蕩蕩行過來。
旦拉住他:“田將軍,鐮鼬營與白狼營皆穿着奇裝異服,爲何不一道出去顯擺?”
田橫臉上青筋直抽:“枉陳將軍還是先生的少小……墨軍有獨門的戰策,曰白狼奪志,鐮鼬取命。待柴武行至大弩八里,鐮鼬營自會起行。”
“八里?兩千步?”
“一會兒,二位就明白了!”
田橫話音才落,測距的鐮鼬騎士猛地揮下令旗。
他冷笑一聲,啪一聲打下面甲,兜馬轉身。
“依將令,鐮鼬,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