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着手指過日子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對於呂哲來說那是一種枯燥加忐忑的糟糕生活。他很不理解周遭的袍澤爲什麼會顯得那麼無所謂,現在是雨季並且馬上就會下雪,在這種天氣條件下開拔,這真的是好的選擇嗎?
近來不斷有新的軍隊進駐,同時一些黔首也來到軍營附近。軍營重地自然不允許百姓進入,男女老少們似乎也懂得這個規矩,他們遠遠地隔着軍營聚在一起,有些人甚至開始搭建窩棚,好像是要長待?
軍隊看管戰俘更加嚴格了,並嚴禁黔首靠近,很快圍着戰俘區域的籬笆被加高加寬,顯得很戒備森嚴。
這一天呂哲所在的五十人屯被集結起來,他們被告之不能攜帶兵器,需要拿上皮囊。
軍營的廣場不斷有士卒集結而來,每個百人隊各自列成長十人寬十行的方陣,四四方方的軍陣增加到五個,五百人主在最後姍姍而來,他並沒有做任何演講。
好像是特殊的一天?以往集結時,將領總是約束隊伍不能喧譁,這一次卻是任由士卒交談。
呂哲所在的屯,士卒們顯得很開心,他們在談論親人,個別欠人債的士卒在期盼家人有帶來財物,更多士卒是希望家人帶來保暖的衣物。
顯然,這是軍隊有計劃的就近省親活動呀!
訝異了,迷惑了,呂哲不知道那些老百姓是怎麼知道軍隊要開拔的,在臨開拔之前竟然會來。在他看來,軍隊的任何行動都是應該保密的,不然怎麼能保證軍隊的機密性?
可以說那是一種少見多怪,目前軍隊駐紮的地方是國境內處不在邊關,而且不在國家大的軍事行動保密計劃之列,秦軍在國境內的駐紮與開拔從來都是有時節安排的,幾百年來哪戶沒有親人在軍隊,他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秦軍開拔的季節。
不是衛國戰爭,秦軍的士卒受徵召時需要自己身穿軍服並且攜帶兵器,很多沒有攜帶兵器的士卒進入軍營後,軍隊的後勤並不免費提供兵器和軍服,士卒們可以向後勤官或者商販購買。
可能很多人無法理解,但是在秦人看來這一切是那麼得理所當然。
徵召兵不是駐紮地方的郡縣兵,也不是服兵役的更卒,更加不是駐紮邊境的戍卒,正卒是徵召兵的名稱,他們受徵召是要去征戰,“徵”從春秋以來就有“獲得好處”的意思,既然是要去獲取好處那當然需要自己攜帶工具。
商鞅的變法體現在很多地方,強調律法是其一,躬耕得爵是其二,征戰進爵得田是其三,還有許多許多。顯然,服兵役的義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項,而正卒顯然就是能在國家的組織下進行集體搶劫這種有意義活動的一種。
呂哲很期盼待會能夠看見大叔的身影,在軍隊中待久了的他知道秦軍的“與衆不同”。這裡除了提供必要的兩餐根本不會白白提供……哦!對了,還有一張毯子,除此之外根本沒有白白提供東西,兵器要買,壞了去修也要付錢,想加餐更要給錢。沒有白白的得到,什麼都要錢啊啊啊!
左顧右盼,他們站在這裡已經有大概半個小時,原本意興盎然的士卒失去了交談的興趣,幾乎全是用眼巴巴的神情在看着有決定權的五百主。
五百主的表情很嚴肅,他右手握着劍柄,時不時會看向軍營正中的方向。
那裡是中軍的位置,有一杆粗木豎立向天空,一塊三角形狀黑底的旗幟正在迎風飄揚,它上面用白色描繪的圖案是一種飛鳥紋,所繪飛鳥爲褐馬雞。寓意不戰則已,戰則不死不休。
說實話,呂哲在沒有看過秦軍戰旗之前一直以爲會是龍旗,囧……
在中軍大帳的前方十五米處,高達二十米左右的巢車上站着三個人,其中有這支部隊的臨時統帥,他是一名郡尉(比二千石銀印青綬,掌佐守典武職甲卒),另外兩個拿着旗子的人就不知道是誰了。
漫長的等待在巢車之上一名拿着黃旗的人連續揮動三下結束了。
大嗓門五百主十分雄壯高吼:“起!”
站在隊列裡的百人將回應:“出發!”
屯長、什長、伍長這種小軍官自然無法在這種場面出聲。
整齊的腳步聲聽上去很重,有節奏的行軍踏步聲總是會讓呂哲感到激動,他喜歡這種集體力量併爲此深深着迷。
懂得軍事的人能從軍隊的腳步聲中判斷出很多東西,行軍時的腳步聲整齊與否一直被判定爲該支部隊是不是訓練有素,拖拖踏踏雜吵的行軍步伐聲是屬於烏合之衆的。
如果不是身爲其中一員,呂哲根本不會相信這是一支臨時徵召的部隊,他們受徵召來到營地之後也沒有怎麼進行過操練。是什麼讓這支部隊這麼有集體意識?或者所有秦軍都是這樣?
如果知道大部分士卒都是有經歷過一統六國之戰的老卒,他會知道這是爲什麼。
大營的轅門,將士們以軍陣的行軍姿態踏步而出,軍陣沒有朝黔首的方向走去,在五百主的帶領下來到軍營左側方的一個小山坡。
維持軍陣姿態站立原地沒多久,黔首們似乎是得到通知,從遠而近咋呼呼的走來,邊走邊呼喚親人的名字。
黔首們靠近約十米時不再前進了,他們手裡拿着大包小包,呼喚聲彼此起伏,聲音顯得異常吵鬧。
與之吵鬧的黔首形成對比的是沒有軍令不敢亂動的軍陣,呂哲原本還以爲出了軍營會是“各找各媽”的亂遭遭省親場面,沒想竟是這麼一副情況。
呂哲站在其中能看出袍澤們急切與親人相見的心情,但是五百主還沒有下達解散的軍令,將士們再怎麼急迫也只能站着。他的目光也在來回掃視,看了半天沒有在混亂的人羣中看到想見的人。
五百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就這麼藉着坡地的高度臨高下望看着呼兒喚夫的黔首們,不做任何舉動。
“怎麼了?”呂哲搞不懂情況:“難道這就叫省親?也太……特麼的……”他以爲五百主是在玩人。
多久呢?估計有十五分鐘左右吧,黔首們不再呼喚了,他們在剛纔在混亂中已經靠近軍陣五米內。
“第一行……”拖了老長的一個音,五百主終於喊:“出。”
軍陣中的第一排動了,他們剛走出來的第一時間黔首也跟着動了。整場的畫面就是不斷有士卒剛走出去就被親人找到,隨後士卒將親人帶到側方,那裡有着很多親情舉動。
“原來是這樣……”呂哲暗自點頭,“這就是控制的節奏和次序。”
越來越多的士卒走出軍陣面向親人,其中當然也有走出去結果沒有親人迎來的士卒。
這些沒有親人探望的士卒情緒顯得很低落,幾乎就是孤零零站了半天,然後垂着頭有氣無力地重新走到軍陣後方,有的在破口大罵,有的抹淚悲傷痛哭。
呂哲的心情變得忐忑了,他從那些破罵的士卒得到一個信息,如果沒有人帶來保暖衣物軍隊是不會發的。
“……第六行,出!”
踏步而出,呂哲目光在百姓那邊尋尋找找,身邊不斷有士卒被親人找到歡樂地走到側方,他就這麼站在原地和剛纔沒有親人省親的士卒那樣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看着別的士卒有人歡天喜地的送衣帶物,自己卻只能蕭索地站在原地,任誰都會哭喪着臉吧?
直到五百主再次喊“第七行,出”的口令來臨,呂哲依然沒有看到大叔的身影,他直接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