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只用不到三天擊潰擋路的敵軍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任何組織力強悍又有充足物資的軍隊,面對一羣連內部組織都不嚴密的敵軍,勝利都是遲早的事情。
“如果想要全殲並不容易,但是做到最簡單的擊潰只要表現出最強的一面,僅此就足夠了。”
蒙恬只是帶着一支無論哪個方面都有準備的部隊擊潰了一羣烏合之衆,整個過程簡單帶令人髮指,軍隊是正面的推進,遭遇到敵人就是一陣有預謀的推進式連環箭陣覆蓋,用遮天蓋日又沒完沒了的箭羽摧垮敵軍的士氣,隨後就是騎兵大舉壓上。
“敵軍要是不願意接受失敗,那就再次重複上次的舉動便是。”
張良完全聽呆了,他理解中的戰爭不應該是這樣子,該是充滿了各種各樣智謀的對抗,歷經無法掌握的意外,然後浴血奮戰之後取得最終的勝利。
以前的蒙恬對戰爭的理解與張良雖然有區別不過大體上基本也差不多,但是他在意識到自己理解錯漢軍的作戰方式後有了新的看法,不再將戰爭理解成多麼複雜的東西。
戰爭說到底只分爲三種,第一種爲可控式戰爭,第二種爲不可控的戰爭,第三種爲迷霧戰爭。
可控式的戰爭並不複雜,既是發生在有脈可循的暴力對抗之下,己方在前期兵力、可消耗後勤、軍隊組織度、後期後勤補充力度、預期作戰目標等方面已經做好充分準備和規劃。不管是遭遇到什麼樣的敵人,只要是敵人不強大到離譜,實際上戰鬥還沒有開打結局就已經註定。
不可控的戰爭就有些複雜了。不但是己方準備不充分,敵軍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雙方都沒有準備充分的前提下,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就在於將校們對指揮官的命令執行力度,也依賴於後方能不能保證後勤補給。哪一邊的主帥睿智和擁有足夠的運氣,將士們又能更多地完成主帥所託付的任務,來自於後方的物資輸送也能跟上的,哪一方就將獲得最終的勝利。
迷霧戰爭很少發生。那是一種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敵人,敵人有多少。敵人來自哪裡,敵人會從什麼方向進攻,什麼都不知道的戰爭。
蒙恬面對的是一場可控式的戰爭,他們在開戰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應該做的準備。擁有多方面的優勢前提下只是將作戰目標定爲擊潰敵軍,那就好像是一個遊戲高手將一款玩得通關無數次了,重新玩的時候只選擇了最簡單的模式,自然是無比順利就過關了。
“如果將作戰目標定在全殲敵軍,”回過神來的張良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像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抗拒心理:“將軍以爲會怎麼樣呢?”
“全殲敵軍?”蒙恬知道張良對秦國的敵視,更加知道張良是一種屬於文人的文青病犯了,勾一下嘴角就算是笑:“長史認爲我們應該全殲敵軍嗎?”
需要嗎?如果蒙恬面對的是一支頭曼率領的敵軍,答案是——需要。
需要嗎?蒙恬面對的是一支亂七八糟拼湊出來的敵軍。頭曼不在那裡,匈奴的精銳不在那裡,在完成更重要的作戰時。答案是——不需要。
是的,就是不需要爲了一幫亂七八糟的傢伙浪費時間,用最能達到目標,也是最爲乾淨利落的方式,直接擊潰也就是了。
認識到漢軍的戰法,蒙恬那一刻心裡面只剩下了無奈。那是一種後方決定前方的戰爭方式,只要後方能夠源源不斷地提供合格的兵源和充足的物資。哪怕是一次失敗也不算什麼,獲得戰爭最終勝利不過是損失大或損失少。
“變了啊,一切都變了,按照王上的說法,義務兵制的最終結果是形成一條合格的‘流水線’,士兵像是從流水線生產下來的兵器,國家的生產起到武裝士兵的作用,”蒙恬不管張良聽懂了沒有,也不管張良有沒有在聽:“努力地生育,擁有更多的人口,不斷不斷地訓練士兵,不斷不斷地進行武裝,再有軍事院校的軍官,除非是內部因爲什麼而瓦解或是最高權力者失去興趣,不然帝國的擴張已經無人能夠阻止。”
擁有長江流域和長江以南的呂哲,他在擁有上述底盤的時候就已經在佈局,獲得中原以及遼東、秦地不過是將佈局的範圍變得更廣,就像是他所希望和努力的那樣,期望獲得最有成就感的不是成爲天下的皇帝,而是爲族羣開拓更大生存空間。
呂哲努力和佈局了十年,一套既有的循環已經在緩緩地形成,但呂哲最想不到的可能就是發現這一點的人,會是遠在北地前線的蒙恬,而蒙恬之所以發現,是因爲一次針對漢軍作戰常態的思考。
“王上現在在想的,估計是在思考怎麼保證內部不被瓦解……”蒙恬結束了自己的自言自語,相比起聽得兩眼茫然的張良,他的目光有着一種莫名的堅定:“真是趕上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年代啊!”
大部分時間張良是處在茫然的狀態,但是十分奇怪的是他居然聽懂了蒙恬最後的感慨,他在心裡想:“蒙將軍找到了追隨併爲之奮鬥的理由了。”
三天,僅是三天就擊潰了擋路的敵軍,後面又因爲必要的休整延遲了一天,隨後蒙恬僅僅是劃出一校的騎兵向西追擊那些逃得比兔子還快的潰兵,餘下的部隊則是徑直朝着第五騎兵軍團的方向行軍。
大概是蒙恬休整的那一天,頭曼在認爲沒有擊敗蒙恬的希望之後就率軍向着沃野的方向而去。
向北而去的胡人大軍最終目的地不是沃野。他們就如同蒙恬的其中一個猜測那般,最終的目標是那處能夠輕易走出的沙漠,想要從這裡避開漢軍的追蹤最終回到草原。可惜的是他們距離最終目的地至少還有四十里的時候迎來一個壞消息……
“什麼?發現漢軍斥候的存在?!”頭曼聽到這個消息就像是聽到了一聲炸雷:“是沃野那邊的漢軍,還是……”,下意識問出去,說到一半他自己停了。愣了老半響,他臉色變得有些發青:“我們距離沃野還有一百八十餘里,不可能是沃野那邊的漢軍,那麼就是蒙恬事先派出部隊進行攔截了。”
胡人與華夏族羣的軍隊作戰最討厭的是什麼?不是華夏族羣諸多科技上的領先。是華夏族羣的一些將領好像有先知先覺的能力那樣,總是能夠事先猜測出胡人想要幹什麼。然後佈置先手又或者佈置陰謀。
“不會是冒頓故意透露的吧?”不知道誰低聲嘀咕了這麼一句。
頭曼估計也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是他很快就否決掉了。
冒頓是想要成爲新任單于,但是冒頓只能是親手擊敗或是殺死頭曼,不能是依靠借刀殺人弄死競爭對手。不然哪怕是前一任的單于死了,包括匈奴本族人在內的草原人根本就不會服從新一任的單于。這是草原上的競爭法則,也是草原人習慣服從並追隨強者的天性,他們崇拜的是強者,不是陰謀家。
“我們……”賀遂隗聶沒看到剛剛是誰說話,他要是知道會砍了在這當口說那種話的人。他向頭曼建議:“我們或許應該輕裝突進?”
頭曼在猶豫,他不知道前面有多少漢軍攔路,也不清楚漢軍是不是知道他們想要幹什麼。他亦不是沒有想過要拋棄任何阻礙行軍速度的東西快速前進,輕裝突進的狀態下一旦稍微被纏住倒是可以留下一些部隊。但是他擔憂一旦漢軍察覺他們的目的,因爲攜帶的補給有限無法長時間作戰,只能是得到覆滅的下場。
賀遂隗聶看出了頭曼的猶豫。咬着牙問:“單于,我們哪怕是正面與漢軍作戰,能獲得最終的勝利嗎?”
是最終的勝利,不是問能不能獲得一次勝利,頭曼不想自欺欺人,這一場戰役他沒有看到勝利的希望。哪怕是能夠戰勝漢軍一次兩次,他們只要無法突圍前往草原就不算是獲得勝利。被困在草原之外的他們戰勝了一次漢軍還要繼續面對開來的漢軍,最終哪怕是耗都會被耗死。
“我決定了!”頭曼自被困在南方之後,從未有一顆像現在那麼決然過:“拋棄掉任何可以拋棄的東西,用最快的速度前往預計地點,我們穿越沙漠回家,回到那一片藍天白雲的草地,那片屬於我們的家鄉!”
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是突然爆發的歡呼,大將和各部落首領的歡呼傳出去,頭曼說的那些話也被傳達出去,隨後歡呼聲蔓延到了全軍,歡呼聲逐漸變成了兩個字,那就“回家”。
原本還攜帶着的牛和羊大批量被就地砍殺,許許多多的人砍下宰殺牧畜的大腿綁在戰馬的兩側,除開大腿之外的任何一處肢體全被隨地丟棄,宰殺動物的鮮血也被儘量的收集。
動物的鮮血裝在皮袋內不是爲了作爲備用水飲用,鮮血壓根就不具備解渴的效果,反而是喝血更會致使犯渴,畢竟鮮血含鹽量非常高,若是有誰認爲鮮血可以止渴絕對是傻了,就像認爲海水可以止渴那樣沒腦子。那是他們想要尋找機會過水煮沸,按照他們的經驗,鮮血過水之後的食物非常有營養價值,並且因爲是裝在皮袋也便於攜帶,想吃的時候直接擠着就能將食用。
一些胡人也在丟棄從趙地或是秦地搶奪的財寶或是布匹等等東西,這些人一看就是明白自己處境的那批,他們十分清楚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更多的胡人則是奇怪地看着丟棄好不容易劫掠來的戰利品,他們用着無法理解的眼神在注視,可是沒有人出來解釋一下。
亦是有人用看傻瓜的眼神在注視那些丟棄戰利品的人,豈不知他們的神態被發現後,那些丟棄戰利品的人則是用看死人的目光回視。
“斯葛巴爾,不是說要在回去後用那些東西換取牛羊嗎?怎麼丟掉了。”
“……”
“我們來自同一個部落,我的妻子是你叔叔的女兒,你不想告訴我原因嗎?”
被稱呼斯葛巴爾的胡人,他很粗魯地拉着自己叔叔的女兒的丈夫胸口衣料,就在旁觀的人以爲兩人要動手時,卻是成了斯葛巴爾湊過去壓低聲音的耳語。
接下來,得到答案的胡人,他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驚訝變成了懷疑,懷疑的表情最終變爲肉疼,也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除開認爲必要的東西全部丟棄。
距離頭曼所部大約二里外的一個小坡地,幾名身上披着不規則草綠色斗篷的漢軍正在注視突然停下來的胡人大軍,他們第五騎兵軍團序列下的散騎兵,本來是巡視到這片區域,發現有大軍靠近才臨時躲避。
所謂不規則草綠色的斗篷可是視作一種另類的迷彩,它的出現是一種必然,再怎麼說呂哲都是來自現代,怎麼可能會忘記僞裝色那麼一回事,可惜的是現在的工藝沒辦法制作迷彩,只能是使用最爲簡陋也是最原始的色彩調節,它們被製做出來專門裝備散騎兵這一類斥候兵種,也是近期纔出現的產物。
人和馬都披上有着天然背景顏色的斗篷,那麼除非是戰馬突然嘶鳴或是散騎兵自己跳出來作死,不然基本是不可能被發現,漢軍自裝備擁有簡陋迷彩性質的斗篷,損失就成幾何式的下降。
此時此刻,不但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觀察的漢軍散騎兵,更有向後匍匐後退的散騎兵。趴在原地的那些人是要持續關注胡人大軍的動向,向後移動的散騎兵則是要退到坡地另一邊騎馬回去稟告。
“他們再一次大量宰殺牧畜,甚至是在收集牧畜的血液。我們收集牧畜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是過冬前的另類收集,二是要長途奔襲。”
請注意,說話的漢軍用的是“我們”這個用詞,若是掀開蓋在腦袋上的斗篷,看去也絕對會是非華夏五官人種,他是來自雁門之外的胡人,現在卻是在爲漢軍效力。
事實上現在爲漢軍效力的胡人並不少,大部分是作爲奴隸性質的僕從軍,只有極少數的胡人被吸納進入漢軍。而不管是作爲僕從軍還是被吸納進入漢軍,通常並不存在反抗,反而是幾乎立刻接受了新的身份,華夏文明稱呼這一類人爲“識時務者”,草原人將這種行爲視作對強者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