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下了訂單之後,便相繼離去,之前吵雜的院子裡此時也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喝着妙齡少女端上來的解酒湯,楚陽四處打量着。
這是一座極爲古樸的書房,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出了簡單的幾張桌椅外,剩下的便是一排排書架,上面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書簡。
事實上,楚陽在宴會上並沒有喝多少酒,之所以留下來,自然是因爲別的原因。
醒酒湯味道不錯,是用山間的野果熬製而成,楚陽在喝了兩大碗後,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他剛放下酒碗,尉繚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這醒酒湯乃是我鬼谷一門的獨家配方,師弟要是喜歡,回去自可以多帶一些。”
老人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楚陽跟前,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緩緩道:
“師弟既然自稱是出自我鬼谷一脈,不知道是何時下的山啊?”
“這……”
楚陽身體一僵。
還真是想啥來啥啊!
這次過來拜壽,他最擔心的當然就是關於自己來歷的話題。
他沒想到尉繚竟然會問的如此直接。
要是旁人,他自然可以胡謅一通糊弄過去,可對於眼前這位知根知底的老者,這一招自然就沒用了。
一時間,楚陽心中不由一緊,冷汗也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就在他以爲要露餡的時候,旁邊卻響起了一聲嘆息。
“唉……罷了,當年師父留下了幾枚信物,吩咐我鬼谷門人務必收好,來日同門相見時,也好有個憑證,這枚令牌,小師弟收下吧……”
楚陽猛然擡起頭來,就看到老人家一臉慈祥地看着自己,手上拿着一枚金色的令牌。
“您這是……”
楚陽一臉茫然,看着尉繚手中的令牌,欲言又止。
“什麼都別說了,東西你收好便是了。”
老人家將令牌塞進楚陽手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着眼前的一幕,楚陽深深吸了口氣,豁然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正色道:
“多謝師兄今日之恩!師兄放心,不管走到哪裡,楚陽都會記得自己是鬼谷傳人!”
如果說之前那聲師兄是爲了掩人耳目的話,那麼這一聲師兄,楚陽則是發自肺腑地感激老者。
有了這個令牌,他的鬼谷弟子的身份纔算是真正坐實。
以後纔算在大秦,真正紮下了根。
他不知道老者爲什麼願意替自己隱瞞身份,但這份恩情卻是不容置疑的。
“自家師兄弟,說什麼謝不謝的,往後若是有了空閒,記得來這窮鄉僻壤,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說說話,就算你有心了……”
尉繚抓着楚陽的胳膊,樂呵呵笑了起來。
接下來,老人家與楚陽又閒聊了一會別的,直到用過晚膳之後,尉繚才放楚陽離開。
這邊楚陽剛一走,王敖便從屋外走了進來。
這個昔日的間諜頭子,此事正端着一盆熱水,憨笑地走了進來。
“師父,爲何不揭穿此子的身份,還把門中信物給了他?”
王敖蹲在地上,將老者的雙腳放了進去,並輕輕地按摩着穴位。
尉繚放下手中的兵書,將鼻子上的老花鏡取了下來。
“你對他這些本事怎麼看?”
聞言,王敖皺着眉頭。
不得不說,今日他確實被楚陽這些層出不窮的手段給驚到了。
不管是那什麼蜂窩煤,還是師父手中的老花鏡,甚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陛下與太子送出的賀禮,恐怕與這個叫做楚陽的年輕人也脫不了干係。
一個人,若是隻喜歡鑽研這些奇技淫巧,也就罷了。
偏偏他在宴會之前說的那幾句話,也頗含深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壓根不敢相信,這竟是出自於一位年輕後輩之口。
有如此透徹的洞察力,又精通機關之術……
王敖眼神猛地一亮,脫口而出道:
“莫非他是墨家子弟?”
“墨家?”
尉繚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從枕邊拿出一封密報,丟給了王敖。
“什麼!這楚陽居然敢和墨家鉅子當衆打擂,而且還把對方氣得吐血了!我的天,這後生好厲害啊!”
看着密報上的內容,饒是見多識廣的王敖,也不由動容。
如果這個年輕人只是仗着勢力與財力,打敗對方,他或許還不會這麼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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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是對方用了墨家最擅長的東西,從正面將墨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這就很不簡單了!
王敖收起密報,口中喃喃自語:
“如此看來,這人並非墨家傳人,即便是墨家內訌,也不可能鬧得這個地步,這簡直是在挖墨家的根啊!”
“可是,他爲何又要謊稱自己是鬼谷子門下呢?”
“爲何?”
尉繚神情帶着一抹落寞。
“那還不是因爲我鬼谷門下,技藝繁雜,與他那種種本事最爲契合麼……”
“所以,師父這是起了愛才之心?”
尉繚笑着搖了搖頭。
這老花鏡也好,蜂窩煤也罷,固然神奇,但還不足以讓他動心。
“世人皆稱,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而我鬼谷一脈,太過於側重實事,戰亂時,別人自然會許你重官厚位,可一旦天下太平了,第一個要防備的,便是你鬼谷門人。”
尉繚指了指手邊的兵書,苦笑道:
“爲此,爲師在這兵書之中,也加入務農,治國,賦稅之道,只可惜數次上書,都未被陛下采納。
說到底,陛下這是不想讓這些兵書流於民間,引發禍亂啊!
可如此一來,我這鬼谷之學,便後繼無人,千百年後,又有誰知我鬼谷之名呢……”
聽到這個,王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別的不說,自從陛下一統之後,那些在間諜系統的老兄弟們,一個個都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有的人回家種田,有的人開始做起了小買賣,唯獨沒有誰出來當大官的。
這也是爲什麼他一直拒絕陛下招攬的原因。
狡兔死,走狗烹,這個道理,他還是清楚的。
也正因爲如此,爲了和軍隊撇清關係,就連壽宴,他家先生也沒有邀請一位軍方大佬過來。
王敖看着師父那日漸蒼老的身影,暗暗嘆了口氣。
是啊,鬼谷一門的學問想要像楊朱,墨翟,還有那儒家的孔孟那般流傳於世,必須改頭換面才行。
既要務實,也要務虛。
既要能帶兵打仗,攻無不克。
也要治國安邦,協調陰陽。
想到這裡,王敖才恍然大悟道:
“所以師父覺得這楚陽可以振興我鬼谷一派?”
尉繚點了點頭。
他剛纔近距離觀察過此人的面相,卻見天機混沌,無從查起。
他便知道這是一個有大氣運的人呢。
“你可知爲師在他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
“誰?”王敖擡頭道。
尉繚淡淡一笑,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李牧!”
“嘶!”
聽到這句話,王敖驚得直接將毛巾掉進了水裡。
李牧!
那個無敵的戰神!
那個能文能武,讓秦國無法正面打敗的存在!
要不是他花下重金,使出離間之計,或許戰局的走向,還未可知。
他完全沒有想到,師父居然對楚陽的評價如此之高!
“你明白了就好,從今往後,楚陽就是老夫的師弟,也是你的師叔,要是有人敢亂嚼舌頭,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王敖點了點頭。
“此事關乎我鬼谷一門興衰,弟子自然知道分寸!”
王敖離開後,尉繚一個人走到院子裡,看着滿天繁星,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都說時勢造英雄,時勢老夫給你造出來了,接下來,可就看你的了……楚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