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恐慌
次日,金氏一族新年祭祖,倒還是順順利利。
祭祖過後,金熙卻並未馬上離開祠堂。
“不行”金成安想也沒想地拒絕他的提議,“你今年二十五,哪有過繼的道理?絕對不行”
“大伯父也認爲她不會回來了?”金熙問道,神色平靜,只是那雙眼眸深處卻溢滿了涼意。
金成安深吸了一口氣,“便是真的要走這一步也不該是現在齊傾還沒回來不是嗎?你現在便挑了人過繼萬一人選不合齊傾的意呢?”
金熙蹙眉。
“熙兒,子嗣大事,不可輕視”金成安凝重道,“便是你真的決定了過繼,可也該等她回來再一起選,選一個都合你們心意的,這般纔可以安家安業”
金熙看了看他,“大伯父說的也有道理,好,那便等她回來之後再辦這事。”
金成安鬆了口氣。
“不過。”金熙繼續道,“我不希望大伯父瞞着我做什麼。”
金成安眼皮一跳。
“我只要我跟齊傾的孩子。”金熙一字一字地道,眸色幽暗了下來,“既然她不能給我生,那便不要。”
“熙兒……”
“便是大伯父用了什麼計謀成功了。”金熙繼續道,聲色陰冷,“懷上了也生不下來,生的下來也活不下去”
金成安面色一青。
“大伯父可明白?”金熙繼續問道。
金成安定定地看着他,許久方纔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了。”
“那便再好不過。”金熙笑了,可卻並未讓人放鬆,“對了,那個林家姑娘,是你選的還是齊傾選的?”
金成安心頭又是一跳,“都已經不重要……”
“大伯父不必緊張。”金熙沒等他說完便道,“我不過是想知道在她的心裡,哪一種女子適合當我的妻子。”
金成安盯着他半晌,纔開口:“齊氏選的。”
“怎麼樣的姑娘?”金熙繼續問道。
金成安卻是皺了眉,“端靜嫺雅,宜室宜家。”
“評價還挺高的。”金熙笑了笑,“看來她也是用了心的,想來是留意了許久的。”
“熙兒……”
“其實有時候她真的挺可恨的”金熙繼續道。
金成安不知該說什麼好,“林家姑娘並不特別,一般的鄉紳閨閣女子,基本都是這般,要找不難。”
不是一早便打定主意跑的。
金熙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怎麼便覺得這般的姑娘適合我?”
“不是適合你。”金成安道,“而是適合所有男人。”
金熙自嘲一笑,“是嗎?”
“熙兒。”金成安正色道,“若你們沒有動情,你也會長成這般的男子,又或許……”話頓了頓,看向了供桌上金成業的靈位,咬牙道:“當年娶齊傾的不是你,而是你父親,林家姑娘的確適合你。”
“她成了我的繼母,我便不會動情?”
金成安頓時一陣心驚肉跳,“你……”
“大伯父你該慶幸當時父親沒有糊塗。”金熙繼續道,絲毫不覺得自己在祖宗靈位之前所這些話有什麼不對,“不然金家可便要出一個……”
“熙兒”金成安動了怒,便是心裡不痛快也不該說出這般的話
金熙笑了笑,不過也沒有繼續下去,“父親當年爲何不這般做?”
“他不想傷你的心。”金成安道,“你母親雖有不是,但是終究是你的母親。”要穩固齊傾的位置,便只能以正妻之位待之,也便是說,金夫人必須死。
“除此之外,怕也還是防着齊傾吧。”金熙淡淡道,“我與她是夫妻,沒了我便沒了她立足的根本,可若是換做了繼母跟繼子,便不一樣了,父親恐怕擔心將來我成親生子之後,齊傾會要了我的命繼續掌控金家當然了,或許也有不希望自己死了之後還被戴了綠帽子。”齊傾必定離開,便是不改嫁,對一個死了的丈夫來說也是戴了綠帽子,可若是換做了他的妻子,齊傾走了,便會如現在這般,是他金熙不要她,將她逐出家門
父親,你的確苦心孤詣算無遺策,也的確涼薄絕情
金成安沉默。
“我們金家啊……”金熙笑着,滿是譏諷,“還真的是一羣白眼狼。”
“熙兒”
“不過沒關係。”金熙繼續道,“金家欠她的,我來還,這輩子還不清,下輩子繼續。”頓了頓,又道:“哦對了,那什麼林家姑娘,大伯父最好處理乾淨,若是讓我聽到任何人以這件事來攻擊齊傾,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氣”說完,便轉身離開。
金成安既是氣,更是無奈。
……
新年的第一天,京城的雪停了,午後,久未露面的太陽冒出了頭。
雖然更冷了,可是齊傾仍舊是在廊中走動着。
如今腹中的孩子也七個多月了,胎動越發的頻繁,便是一切都好,可齊傾仍舊是小心翼翼的,每日定時定量飲食,也堅持着每日適當的鍛鍊。
其他的是做不了的,但是這散步卻是可以。
從宮裡出來之後,她便住進了這宅子,據這裡伺候的下人說是褚相的產業,也因爲如此,開始的時候還有人認爲她跟褚隨之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不過這些閒言碎語在明昭來了之後便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不少人。
“夫人,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可要休息一下?”一個五十上下的婦人上前道,恭恭敬敬卻又不是氣度,不是普通的下人可以比擬的。
婦人姓崔,明昭送來的,人稱崔嬤嬤。
齊傾頷首,“也好。”
崔嬤嬤上前扶着她。
這才走了一步,齊傾便停了下來了,低呼了一聲,“嗯。”
“夫人可是不舒服?”崔嬤嬤當即道。
齊傾笑道:“沒事,孩子踢我。”
“小公子很活潑。”
“公子?”齊傾笑了笑,“的確是愛折騰了些,是個兒子還好,要是個丫頭,那便糟糕了。”
“定然是個公子。”崔嬤嬤笑道。
齊傾笑了。
兩人一邊說着笑一邊回屋,這纔回到了屋子,便見一個人端坐在裡頭,見了人,齊傾的好心情頓時沒了。
“見過相爺。”崔嬤嬤行禮。
褚隨之揮手,“去吧。”
“是。”崔嬤嬤半分猶豫也沒有,行禮告退。
齊傾也沒寄人籬下的客氣,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端過了丫鬟送上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暖了身子,才道:“褚相還沒走?”
“明昭還沒醒,本相自然不能走”
齊傾有些訝然,也有些惱,還沒走?昨晚上這兩人一起跑來,美曰其名生怕她寂寞來陪她過除夕,實則是讓她看着他們恩恩愛愛鬧騰了一整晚,直到明昭喝醉了,這才肯作罷,放過她這被酒氣薰了一整晚的孕婦,現在居然還沒走?“今日是初一,大長公主不是應該回去祭祀嗎?”
“我禇家的先祖她都沒祭拜過,憑什麼去祭拜秦氏先祖?”褚隨之冷笑。
齊傾心裡一驚,聰明地轉移話題:“那不知褚相來找我所爲何事?”
“明昭說你很想金熙,想來你也想知道蓉城的狀況。”褚隨之看着她,明明是笑着,可卻讓齊傾覺得不懷好意。
齊傾淡淡道:“那多謝褚相了。”
“金熙好的很,金氏一族也好的很,似乎沒了你,他們的日子也是一樣的過。”褚隨之道,“怎麼?覺不覺得養了一羣白眼狼?”
“褚相這般說便不怕我傷心動了胎氣?”
“你敢”
齊傾笑了笑,“這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
褚隨之眯起了眼,氣勢也隨之釋放。
齊傾雖然倍感壓力,不過也沒有退縮,她連明昭都不怕,還怕他不成?沒錯,她是懷着孩子,也是很重視這個孩子,可是這並不代表她便必須受他們的壓迫,由他們擺佈
最終,褚隨之作罷,“把孩子好好生下來,若是出一丁點差錯,本相要金氏一族陪葬”
“褚相這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孩子的父親。”齊傾護着腹部道。
褚隨之冷道:“又有人在嚼舌根?”
“有了褚相上次的雷霆手段,誰還敢啊。”齊傾淡笑道,“不過褚相這般喜歡孩子,爲何不跟大長公主生一個?”
“齊氏,別把明昭的客氣當做你放肆的資本”褚隨之警告道。
齊傾收斂神色,“不敢。”
褚隨之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盯着她的隆起的腹部。
齊傾心底一寒,“褚隨之……”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相爺,公主醒了。”邢公公進來。
褚隨之收回了視線,轉身離開。
“夫人,你這是做什麼?”邢公公進來,苦口婆心地道:“好端端的惹褚相做什麼?夫人便是怨褚相之前所做的事情可也要認清如今的情勢,公主是喜歡夫人,但是夫人也不該太過放肆。”
齊傾起身,“齊傾明白,多謝公公提醒。”
“哎。”邢公公嘆了口氣,“你啊,就是一個倔性子,也難怪公主喜歡你。”說着,便又道:“灑家知道夫人擔心什麼,其實夫人大可放心,公主一向光明磊落,她說了不會傷害夫人便不會,夫人與其將心思花在這些有的沒的上,不如好好地靜心養胎。”
真的不會嗎?
齊傾低着頭撫着腹部,安撫着似乎有些受驚的孩子,開頭的日子她的確不會想這般的多,可是最近……
他們是不是對她腹中的孩子關注太過了?
便是喜歡孩子,可也不是他們的孩子
明昭,褚隨之,他們究竟在打着什麼主意?
……
“還早着呢,再睡會。”褚隨之趕了回來,見人還在牀上,便直接慫恿別起了,“嗯?”
“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又漲了。”明昭開口便是諷刺,不過也沒起而是窩在了他的懷裡,“禇鈺,夠了。”
昨晚上由着她喝那般多酒,不就是爲了不讓她今早回宮祭祀嗎?
褚隨之眼底泛起了一抹暴戾的陰冷,動手卻是輕柔,“夠了?”將她摟在懷中,“我沒將他挖出來鞭屍已經很不錯了”
“跟一個死人計較什麼?”明昭趴在他的懷中道。
褚隨之低頭,“那找活的”
“不過是一個孩子。”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褚隨之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挖了他們的祖墳他都做得出來,只是礙於她不好做而已
明昭沉默了下來。
褚隨之蹙眉,將自己方纔的話過了一遍,看看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算了,你鬧得太大我也不好收拾。”
“我來收拾便是。”
“懶得跟你說”明昭直接起身,翻臉了,“下去,本宮要更衣”
“明昭……”
明昭擡腳直接將人踢下牀。
褚隨之敏捷地一翻身,順利落地,“我剛剛去找齊氏了。”
“哦?”明昭坐下牀邊,“要跟她暗度陳倉嗎?嘖嘖,一個孕婦褚相也感興趣,口味頗重”
“盡胡說”褚隨之伸手捏了她的鼻子一把,隨後蹲下身子給她穿鞋,“你放心,我問過方太醫,她的胎相很穩,應該可以順利生產。”
“你又打什麼鬼主意?”明昭蹙眉問道。
褚隨之道:“你不是很喜歡那孩子嗎?我給你……”
“少胡來”明昭正色道,“我還不至於去奪別人的骨肉,更別說是齊傾的”
“有何不可?”
“你嫌棄我生不出來便直說”
“我哪裡……”
“滾”
“明昭……”
“滾遠點”
“昭昭……”
“來人,回宮”
……
廣平十九年的新年皇家祭祖,明昭大長公主沒有出席,這是明昭回京之後第一次缺席新年的皇家祭祖。
再聯想起最近這一個月來褚相大人在朝堂之上絲毫不給皇上臉面,一時間,人驚慌慌。
便是年輕的皇帝亦是如此。
“皇上,梧桐宮那邊傳來消息,大長公主殿下回宮了。”
廣平帝很年輕,今年不過是二十二,可是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這個年紀足以親政獨掌大權了,可事實是,別說親政了,便是手中的權力也少的可憐。
明昭大長公主依舊緊握大權,絲毫不放。
這也是這般多年來朝堂爭鬥的源頭。
而讓人困惑不已的是,明昭大長公主雖然不放權,但是卻也不允許別人動搖皇帝的帝位,她給所有人的感覺便是,要維持現狀。
誰來奪她的權,她絕對斬草除根。
而誰若是敢動搖皇帝的帝位,不管是不是她的人,更甚者是她的心腹,她也一定不會輕饒。
廣平帝相信明昭不會廢了她,可原因卻無外乎她沒有更好的選擇,然而即便是如此,身爲皇帝卻一直只能當一個擺設,如何能甘心
“可知昨夜去了何處?”年輕的皇帝有着皇家人的好相貌,只是眉宇之間始終凝聚着一絲鬱氣,“跟褚隨之一起?”
“是跟褚相一起,可至於去了何處,奴才不知。”
皇帝蹙了眉頭,“讓人去查查。”隨後又吩咐道:“小心些,別被發現了”
“是。”
“擺駕梧桐宮。”
“遵旨。”
……
明昭走了之後沒多久,宅子的管家便領着一個人來了,而齊傾也總算是知道明昭昨夜所說的新年禮物是什麼。
凌珏。
看着大腹便便的齊傾,凌珏瞪大了眼睛,“你這是……”
“沒見過女人懷孕嗎?”齊傾道。
凌珏自然是見過,只是……她怎麼懷孕了?隨後便是鬼使神差的一句,“誰的孩子?”
齊傾回給他的是一杯熱茶。
凌珏也是道上的人,身手自然敏捷,輕巧地躲過了,便道:“抱歉”
“哼”齊傾冷哼一聲,隨後撫摸着腹部,擔心動怒驚動了孩子,“這些日子大家可好?”
凌珏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除了沒有自由,一切都好,好吃好住好睡的,不少人還胖了一圈。”
“那便好。”齊傾安心道,凌珏衆人的下落她也問過明昭,但是也只是得到了一句本宮不會殺他們,至於具體的情況,一個字也不透露,不過明昭既然不殺那便必定不殺,而至於她留着這些人,自己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她將來的東南沿海計劃,“回去跟他們說,朝廷讓他們做什麼便做什麼,千萬不要做傻事,待時機到了,或許還能拼一番前程。”
“我會的。”凌珏道,隨後正色問道:“朝廷是因爲要對沿海動手,所以才攔住我們?”
齊傾沒有正面回答,“明昭一向知人善用,只要聽她的,她不會虧待的。”
凌珏看了看她,目光尤其在她的肚子停頓了好一會兒,“金少爺可知道?”
“還不知。”齊傾倒是給出了回答。
凌珏又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寄人籬下,能有什麼打算?”齊傾道,“不過你若是想不趟這趟渾水,我倒是可以想想辦法。”
“如此大好機會,凌某豈能放過?”凌珏挑眉,少年的意氣風發彰顯無遺,“更何況,青幫欠了夫人一個人情,如今夫人身懷六甲,凌某怎麼也得陪同在旁,以策安全”
齊傾看着他,“多謝。”
“理應如此。”凌珏笑了,“不過,這事是不是該告知金少爺?”
“他有他該做的事情。”齊傾道。
凌珏沉默會兒,“或許我這般說很不中聽,不過夫人如此決絕地離開金家,金少爺對夫人感情便是再深怕也生了怨氣,這段時間還好,若是時間長了難免……”
“你擔心的事情太多了。”齊傾打斷了他的話,也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好意,只是也不是他該干涉的,難免什麼?不就是難免心生怨氣隨後便淡了感情可能另娶?她跟孩子再也沒後悔的餘地。
凌珏也不自討無趣,“不知大長公主打算把我們關到什麼時候?”
“應該不會太久。”
“那便好。”
……
皇帝在梧桐宮呆了整整一個下午,全程承受着褚隨之的陰冷之氣,甚至一度有種他走不出梧桐宮的感覺。
姑姑……
這一次她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又完全置之不理。
褚隨之一直看他不順眼,可是從前只要他一過分,姑姑便會開口警告斥責,然而這一次卻完全放任
爲什麼?
難道改變主意了?
皇帝心裡的恐慌再一次涌了上來,無法抑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