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嘯一聲初起,便已響徹草原。
只聽得嘯聲來勢,急逾奔馬,恍眼間便到了近前,衆人驚魂初定,又聽得這淒厲尖銳的嘯聲,更是忍不住心驚膽戰。
易明不由自主悄悄移動身子,向鐵青樹走了過去。
鐵青樹變色道:“這是什……什麼人?”
雲翼輕叱道:“住口,快伏下身子……”
話猶未了,嘯聲已到了頭頂。
鐵青樹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易明,撲地伏倒,將自己的身子緊緊壓在易明的嬌軀之上。
在這一剎那間,他只覺得保護他身邊的女子,乃是他應盡的責任,什麼男女之防,他是早已忘了。
“嗖”的一聲,一條人影長嘯着自他頭頂掠過,接着,又是“嗖”的一聲,又是一條人影掠過。
兩入一追一逃。身法俱是快如閃電,是以衣袂破風之聲,亦是分外尖銳刺耳,鐵青樹雖來瞧見這兩人身形,但聽得這衣袂破風之聲,也已猜出這兩人委實無一不是輕功絕倫的武林高手。
雲翼雖然令人伏倒,自己身子卻挺立不動。
這兩休人影的雙足,幾乎已將踢着他的頭顱,但這老人卻連頭也未偏上一偏,只是傲然挺立,凝目而視。
但見這兩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風兒幽。後面追的,便是那已化爲毒神之體的冷一楓。
嘯聲去遠,鐵青樹才聽到自己身子底下輕輕“櫻嚀”一聲,才覺出自己滿懷俱是溫香軟玉。
他心頭一熱,臉上飛紅,趕緊翻身坐了起來,雖然低垂着頭,但一雙目光,卻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兒瞟了過去。
易明仍然伏地躺着,肩頭搖動,胸膛顯然在劇烈的起伏着,他不知她是羞?是惱?是不願?還是不敢坐起?
鐵青樹只覺自己的一顆心跳得“咚咚”直響,彷彿要震破胸膛跳將出來,過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喚道:“姑娘……”
易明輕聲道:“嗯……”
鐵青樹囁嚅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只是……”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垂首笑道:“你不顧一切保護着我,我怎會怪你。”
她本是個爽朗明快的女子,但方纔驟然被一個少年男子堅實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上,心裡不知怎的,竟泛起一種從來來有的感覺,也不知是害羞?還是什麼?此刻她雖然竭力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但而上卻不禁仍是紅通通的,一雙明如秋水的眼波,也始終不敢擡起。
兩人雖然都未曾擡頭,但呼吸相聞,心裡都有股甜甜的滋味,鐵青樹更是意亂情迷,魂消神蕩,幾乎癡了。
突聽雲翼厲喝一聲,道:“青樹,擡起頭來!”
鐵青樹心神一顫,這纔想起嚴師還在面前,那顆低垂行的頭,更是不敢擡起,只是顫聲道:“弟子在此。”
雲翼厲聲道:“此時何時?此地何地?你莫非已忘了?”
鐵青樹道:“弟……弟子不敢。”
雲翼“哼”了一聲,轉目道:“易姑娘。”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輕聲應道:“是……”
雲翼沉盧道:“大旗門弟子每一人肩上都擔負着血海深仇,萬萬容不得兒女私情來消磨他們的英雄壯忐。”
易明道:“我……我知道。”
雲翼大喝道:“你既知道,還不快上?”
易明怔了一怔,擡頭道:“但……但……”
雲翼道:“莫要多說,快快走吧!”
鐵青樹失色道:“但……但此地危機四伏,你……你老人家卻教她一個女子孤單單的走到哪裡去纔好?”
雲翼怒道:“他人之事,難道比本門血仇還要重要?”
鐵青樹道:“但方纔她已險些被……”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大聲道:“你莫要說了,我走就是,我雖是個女子,但闖蕩江湖已有多年,難道還怕被人吃掉了不成?”
這時她被點穴道已漸失效,身上血液漸通,身手雖有些不便,但終是已能站了起來。
雲翼不去瞧她,道:“如此最好,快快走吧!”
易明道:“我說要走,自是會走的。”
她心頭顯見有些激奮,語聲也有些哽咽、嘶啞,舉步向前走了一步,突又回首冷笑一聲,道:“但我走之前,卻有句活要問你。”
雲翼喝道:“快說!”
易明道:“你要我走,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
雲翼倒也未想到這少女竟是這麼爽直的性子,竟敢鑼對鑼,鼓對鼓,當面問出這種話來。
他不禁也爲之一怔,道:“這……”
易明道:“告訴你,兒女之情,雖能消磨志氣,又何嘗不能激發人的雄心?你難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才能報得了仇麼,這……只怕未必,何況這件事,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人能管得住的。”
雲翼怒喝道:“住口!”
易明也不理他,自管接口道:“更何況,我從心裡就從未看得起大旗弟子,我見得爲你們大旗弟子傷心的女子,已經太多了。”
她冷笑一聲,接道:“你們非但不知保護你們的妻女,任憑你們的妻女被人欺負,而且自己還要令她們傷心,這又算得是什麼英雄?什麼好漢?我看你這血海深仇,不報也罷,還是先將你們門下弟子的妻女先救出來吧!”
雲翼又驚又怒,竟被她罵得怔住了,這威重如山的老人,竟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
易明道:“我話說完了,也該走了,你仔細想想吧!”
頭也不回,舉步而去。
鐵青樹癡癡的望着她,要想呼喚,卻又不敢。
就在這時,那異嘯之聲突然轉回。
這一次嘯聲來勢更快,更是令人心驚。
易明腳下突然一個踉蹌,竟又跌倒。
鐵青樹再也不顧一切,又撲了上去,這次兩人一心都要瞧瞧他們是誰,雖然伏倒在地,仍然扭頭而望、。
一先一後兩條人影,有如流星趕月一般,自雲翼頭頂掠過,只要再有分寸之差,雲翼便要被踢倒。
鐵青樹惶然道:“你……你老人家怎不伏倒?”
雲翼怒道:“畜牲,你難道不知爲師是何等身份?怎可隨意伏倒,大旗弟子寧死……”
突然,嘯聲完全停止,四下一片死寂。
這突然而來的靜寂,委實比方纔嘯聲發作時還要震動人心,就連雲翼,都不由自主頓住了嘴。
但,緊接着,風九幽嘶啞而又尖銳的語聲便又傳來。
只聽他大喝道:“我知道你已來了,爲什麼還不露面?你借我的東西想必也帶來了,快拿回來還給我……快……”
這語聲忽左忽右,倏忽來去,顯見他身形還未停頓,但無論他如何呼喝,四下卻寂無迴應之聲。
衆人不覺又驚又奇,都不禁在心中暗問自己:“是誰來了?風九幽到底在和誰說話?”
風九幽呼喝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他嘶聲罵道:“你這賤婆娘,你到底藏在哪裡?老子已被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你還不出來救救老子,你這賤婆娘莫非想將老子害死?好將老子借你的傢伙霸佔不還,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傢伙可以擋得住這毒鳥!”
雲翼忍個住喃喃道:“他罵的莫非是花二孃?”
易明道:“聽他口氣,只怕不是,但……但他罵的卻必定是個女子,而且,這女子還借了他一樣重要的東西。”
此刻這老少兩人心頭充滿好奇,居然叫一問一答,似乎全忘了方纔之事,雲翼沉吟了半晌,又道:“世上能有什麼東西能擋得住毒神?”
易明道:“這……這委實令人情不透。”
鐵青樹突然接口道:“他說的那‘傢伙’,只怕並非什麼東西,而是個人。”
易明道:“嗯,不錯……”
雲翼皺眉道:“但世上又有什麼人能擋得住毒神?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又怎會被他兩人這樣借來借去?”
衆人猜來猜去,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喝罵之聲又轉到左近。
但聞“嗖”的一聲,風九幽自他們身旁草叢上掠過,那毒神冷一楓,自然還是緊追在後。
但奇怪的是,毒神身後,竟多了條人影。
這人影身形甚是纖小,輕功之妙,更是駭人聽聞,無聲無息的緊貼在毒神身後,毒神卻竟是毫未覺察。
三條人影一晃即沒。
雲翼沉吟道:“風老四所罵的莫非就是此人?”
易明道:“嗯,這人看來果然像是個女子。”
雲翼變色道:“普天之下的女子,只有一人的輕功如此了得,只怕,就連煙雨花雙霜也是比不上她的。”
鐵青樹動容道:“你老人家說的是誰?”
雲冀一字字道:“閃電卓二孃!”
鐵青樹、易明面面相覷,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雲翼沉聲接道:“碧落賦中,風、雨、雷、電四人,今日竟都來到了這裡,這當真是說來別人也難以相信之事。”
要知雷、雨、電、風四人,無論是誰、只要出現一個,己是震動江湖之事,更何況四人竟都湊在一起?
易明喃喃道:“這麼一來,這山谷想必更要熱鬧了,唉!這四人無論是誰,都足以把這時鬧得天翻地覆。”
鐵青樹訥訥道:“咱……咱們不如走吧,有這四人在這裡。……”瞧了雲翼一眼,囁嚅着將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他下面的話雖然不敢說出,但別人也可能猜出他要說的是:“有這四人在這裡,憑咱們的武功,還能有何作爲?”他們的武功若與卓三娘等人相比,實如秋蟲之與明月。
易明輕聲道:“不錯,此時他們正自互相糾纏不清,咱們正可乘機脫身,若是……”
雲翼突然怒喝道:“誰敢再說走字!”
鐵青樹道:“但不走又能……”
雲翼厲聲道:“他四人之間,此刻正自糾纏個清,必定無法再留意他人之事,這正是我等行動的大好良機。”
易明眨了眨眼睛,道:“行動?”
雲翼道:“不錯。行動,五福連盟中人,此刻想必也躲在這草原之中,方纔他們驚逃而出,此刻必定也未能聚在一起。”
易明頷首道:“這些人最是欺軟怕惡,貪生畏死,在這種情況下,必定不敢隨意走動,那麼,想必便也不會聚在一處。”
雲翼聽她大罵自己的仇家,暗中不由得對她又生出幾分好感,側目瞧了她一民,捻鬚微笑道:“正是如此,他們分散之時,我等正好逐個擊破,他們有一人撞見老人。便要他死一個!有兩人遇着老夫,便要他死一雙!”
易明拍掌道:“好!司徒笑那惡賊卻得留給我。”
雲翼笑道:“老夫正要瞧瞧彩虹七劍的身手。”
鐵青樹見他二人這番光景,心下自是十分喜歡,但瞧了雲翼一眼,雙眉又自皺起,訥訥道:“似你老人家的體力……”
雲翼厲聲道:“眼見仇人的頭顱已懸在刀口,老夫的病毒早已自解,只不過有些口渴難忍,正好去痛飲他們的鮮血。”
易明接口笑道:“縱是陳年老酒,也比不上仇人鮮血。”
雲翼大笑道:“好孩子,不想你倒甚投老夫的脾胃。”
易明道:“但我方纔還罵了你老人家……”
雲翼道:“咄!罵人又算得什麼,能罵人的,纔是真正性情中人,總比那些隨聲附和之輩要強得多了,走吧!”
當下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易明衝着他背影吐了吐舌頭,轉首和鐵青樹悄聲笑道:“這位老人家,可真是個怪人,他若瞧你不順眼,怎麼樣都不行,他若瞧你順眼了,罵他都沒關係。”
鐵青樹道:“只怕你方纔是罵對了,否則……”
易明道:“否則怎樣?”
鐵青樹嘆了口氣,道:“否則只怕我便再也無法與你相見。”
易明臉一紅,道:“那……那又有什麼關係?”
鐵青樹垂首道:“你沒關係,我卻是有關係的。”
這兩句話也衝口而出,說的正是他肺腑之言,要知人們在患難中,最易流露真情,鐵青樹如此,易明又何嘗不然。
易明忍不住瞧他一眼,瞧見他滿臉誠懇之色,心頭一軟,便將本不願說的話也說了出來。
只聽她柔聲道:“其實我……我也有關係的……”
腰肢一擰,飛也似的向前審去。
鐵青樹大喜過望,身子也似乎變得輕了,輕飄飄跟在她身後,方纔的災難,眼前的危險,早已全都忘去。
雲翼當先而行,身後這一雙小兒女的對答之言,他似乎全都沒有聽見,也絕不回頭去望一眼。
在見着溫黛黛與易明之後——在聽得鐵中棠與雲錚的噩耗之後,這老人的性情,真的已像是有些變了。
長草之間,行動本難避人耳目,幸好此刻風九幽仍在奔逃喝罵,倒替他們三人的行動作了掩飾。
突然間,寒光一閃,一柄長劍自草叢中刺了出來,直取雲翼胸膛,來得無聲無息,又狠又快。
雲翼大喝一聲,道:“果然來了!”
他早有戒備,這一劍來得雖突然,雖辛辣,但這鐵血大旗門的掌門人,卻並未將之瞧在眼裡。
只見他虎腰一轉,長劍便自他身旁刺空,他一雙鐵掌,十指箕張,已向拿着那柄長劍的手腕抓了過去。
草叢中怒喝道:“好惡賊,有你的。”
一人舞動長劍,瘋狂般衝了出來,赫然竟是易挺。
易明又驚又喜,大呼道:“雲老前輩手下留情!”
雲翼怔了一怔,撤掌退身。
易挺亦自停住劍勢,怔在當地。
兄妹兩人目光相對,俱是驚喜交集。
跟在易挺身後的孫小嬌,嬌喘着道:“好妹子,原來是你,咱們險些大水衝了龍王廟……”
忽聽草叢中傳過來一個人的語聲,輕輕笑道:“孫小嬌,易兄弟,你們逃什麼?難道我還真的會害你們麼?快過來……快過來,咱們聚在一起,人多也好做事。”
語聲低緩,顯見來人走得極是謹慎。
易明變色道:“司……”
她方自說出一個字,嘴已被易挺掩住。
孫小嬌耳語般低聲道:“不錯,正是司徒笑,我和你哥哥一能走動,剛竄入草原,就遇着他們三個惡賊,他……他居然不顧舊情……”
說到這裡,突然頓住,臉也有些紅了。”
易明只好裝着聽不懂,低聲道:“他們來得正好。”
雲翼目光閃動,滿面殺機,道:“誘他們過來。”
這幾人俱都不是愚魯之輩,聽了這句話,易明、鐵青樹、立刻隨着雲翼伏身藏起,易挺持劍卓立。
孫小嬌眼波一轉,嬌笑道:“你真的不會害我麼?”們不妨回頭瞧瞧,看你們身後站的是誰?”
司徒笑大笑道:“這種騙孩子的玩意兒,也想來騙我?”這三人果然俱是老好巨滑之輩,竟是誰也不肯回頭。
三人一起大笑道:“咱們不會回頭的,你也逃不了……”
笑聲未了,突聽身後一人厲聲道:“你們還是回頭的好。”
這話聲一入耳,他們不用回頭,也已猜出身後的人是誰了,三人背脊之上,立泛起一股寒氣,直透足底。
司徒笑乾咳一聲,強笑道:“巧極巧極,又遇着你。”
黑星天、白星武乾笑道:“當真是巧遇……巧遇……”
三人口中說話,腳下已悄悄移動,彼此湊了過去。
雲翼厲叱道:“站住!”
司徒笑乾笑道:“你儘管放心,縱然你不來尋我們,我們也要去尋你的,既然見了你,難道咱們還會走麼?”
雲翼道:“既然如此,且轉過身來,與我決一死戰。”
司徒笑目光轉動,道:“你們五人,咱們三人,以五敵三,這豈非有些欺人,大旗門人,想來不至如此吧?”
易明大喝道:“與你這樣的無恥惡賊,還講什麼江湖道義……孫姐姐,你就和我將這惡賊收拾下來吧!”
孫小嬌道:“我早想宰了他了。”
兩人一前一後,向司徒笑夾攻而上。
易挺長劍一揮,直刺白星武,鐵青樹微一遲疑,也撲了過去,出手便是三招,口中喝道:“這位兄臺,我來助你。”
黑星天仰大笑道:“好!好!這大旗掌門,就留着給我吧!”雖在仰天而笑,但笑聲卻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
雲翼道:“你還不回身?”
黑星天道:“反正遲早都要動手,你急個什麼?”
要知他嘴裡說得雖硬,其實心膽早寒,明知自己一回頭,便是番死戰,卻教他怎敢回過頭去。
雲翼道:“你只當你若不回頭,老夫便不敢出手麼?”
司徒笑笑道:“自是真的,你們在哪裡?”
孫小嬌笑道:“就在這裡,你們還聽不見麼?”
司徒笑道:“好,這次你們可千萬莫要再胡亂逃了,方纔我所說的話,只不過是向你們開開玩笑而已……”
笑語之聲尚未了,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條人影已箭一般竄了過來,將孫小嬌與易挺圍在中央。
這三人面上,誰也沒有半分笑意,而司徒笑更是面寒如冰,方纔那番話,彷彿根本就不是他說出來的。
白星武冷冷道:“你們還是上當了。”
黑星天道:“這次看你們還往哪裡逃?”
孫小嬌故作吃驚道:“你……你們要怎樣?”
司徒笑緩緩道:“不怎麼樣,只不過要你們的命而已。”
孫小嬌道:“你……這難道又是在開玩笑麼?”
司徒笑冷冷笑道:“誰有這份閒情逸致來和你們開玩笑……黑兄、白兄,此時還不趕緊動手,更待何時?”
孫小嬌喝道:“慢着!”
白星武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孫步嬌道:“彩虹七劍本是來幫你們的,你們爲何……”
司徒笑冷笑道:“彩虹七劍懼是吃裡扒外之輩,我早已有意將他們除去,此時此刻,正是天賜我之良機。”
孫小嬌道:“但……但你難道不顧我和你那一段……”
司徒笑喝道:“住嘴!”
孫小嬌咯咯笑道:“我明白了,你就是要叫我永遠住嘴,所以纔要殺我,你這沒心沒肝的惡賊,你說是麼?”
司徒笑獰笑道:“是又怎麼?你這賤人這張多話的嘴,早已該閉起了。”
孫小嬌道:“是該閉起了,只還有一句話要說。”
司徒笑道:“什麼話?”
孫小嬌笑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句話你們莫非忘了麼,你黑星天道:“難……難道堂堂大旗門,也會在人背後出手……”語聲未了,突見眼前一花,雲翼已在他面前。
只聽雲翼厲聲笑道:“你不敢回頭,難道老夫就不會到你面前來麼,還不快出手?”當胸一拳,怒擊而出。
他還未出手,已寒敵膽,此番出手,又當真有石破天驚之威,五招過後,黑星天已是滿頭大汗。
那邊司徒笑雖仍與孫小嬌、易明兩人勉強戰個平手,白星武卻也早已被逼得險象環生,汗出如雨。
劍光、拳風、掌力、震得四下長草東倒西歪,紛紛斷落,飄飛的草梗,有的已黏在司徒笑等人汗溼的面額上,使他們看來更是狼狽不堪。
雲翼眼見自己一生中最最痛恨的三個強仇大敵已將在此喪命,不覺豪氣更生,越戰越勇。
他長髯拂動,雙拳如雨,強勁,猛烈的拳風,已如山嶽一般將黑星天壓得難以呼吸。
雲翼忍不住縱然狂笑道:“好痛快呀!好痛快……”
這三人若是死了,五福連盟便無異瓦解,這老人積壓數十年的冤氣,到今日總算完全吐出,他自是痛快已極。
司徒笑突然冷笑道:“你痛快什麼?別人不說,我司徒笑今日縱算戰死,也不是死在你大旗弟子的手裡,你也算不得報了仇。”
雲翼怔了一怔,怒道:“你要……”
但他話未說出,易明已搶口道:“誰說你不是死在大旗門人手裡?”
司徒笑冷笑道:“莫非你是大旗門弟子麼?”
易明道:“誰說不是。”
司徒笑大笑道:“小賤人,你何時也算大旗弟子了?除非就在這短短片刻間,你已嫁給大旗門那呆小子做媳婦了。”
鐵青樹雖在與別人動手,但這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他一怒正待發話,哪知易明卻道:“你猜的不錯,我正是已嫁給大旗弟子了,所以我也變爲大旗門下,你還有什麼話說?拿命來吧!”
這番話說將出來,司徒笑一怔,雲翼又驚又喜。
鐵青樹心中那驚喜之情,更是誰也描敘不出。
易挺先是一怔,後也一喜,笑道:“恭喜。”
鐵青樹紅着臉道:“多謝。”
兩人精神一震,三招之後,更是將白星武逼得喘不過氣來,那邊司徒笑也被易明搶得了先機。
黑星天的危急之況,更是不在話下,五福連盟中這三根支柱,端的眼見已是在數難逃。
哪知就在這時,突然一條人影掠來。
其實這人影還未到時,那喝罵之聲早已先到了,只是衆人在興奮、激戰之中,誰也沒有聽到。
這人影正是風九幽,掠過此地,目光一轉,身子竟突然凌空折回,斜斜向雲翼衝了下來。
雲翼大驚之下,一拳揮出,卻不料風九幽腳步一斜,已轉到了他身後,借力使力,將他身子託了上去。
雲翼也只得借力使力,向上躍出,逼開身後之敵。
但這時毒神早已追來,雲翼身子竟向他迎了過去,等雲翼再想懸崖勒馬,收勢卻已有所不及。
但見毒神毒手揮處,雲翼已是無可閃避。
易明、易挺、鐵青樹大驚之下,俱都拋下自己敵手,撲將過去,但又有誰能阻住毒神的毒手?
哪知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毒神身後突有一條人影趨出,將雲翼身子往下一扯,兩人便一起斜斜落下。
這一手說來雖容易,但輕功若無超凡入聖的造詣,真是做夢也休想辦得到,風九幽驚罵道:“好個賤婆娘,原來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這時毒神前面已無阻路之人,還是向風九幽衝了過來,風九幽第二句話未及罵出,凌空躍起,轉身就逃。
毒神自也追了過去。
雲翼身子剛落地,便聽得一個婦們人的聲音輕笑道:“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你可別忘記。”
話猶未了,身形已飄飛而起,笑聲已在丈餘開外。
雲翼大呼道:“卓三娘,留步,你可是卓三娘?”
呼聲之中,那人影早已消失在長草之巔,但聞一個帶笑的語聲飄飄渺渺傳了過來,道:“不錯,我正是卓三娘。”
雲翼仰首而望,卻什麼也瞧不見了。
易明、易挺、鐵青樹、孫小嬌俱都圍了過來,齊聲道:“你老人家無恙麼?”
雲翼仰天長嘆一聲,頓足道:“我雖無恙,但這救命之恩,卻叫我如何了斷?”
語聲微頓,轉目而望,突又變色道:“不好。”
衆人隨着轉目望去,這才發現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三人,竟已乘着方纔亂時悄悄溜了。
易明、易挺還好,雲翼、鐵青樹此刻之悲憤、驚怒、失望,卻當真非世上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雲翼鬚髮皆張,目眥幾裂,厲喝道:“追!”
雲翼、鐵青樹當先,易明、易挺兩旁掩護,孫小嬌走在最後,五個人分成扇形,一路追查。
大旗子弟,果然不愧是千錘百煉的江湖好漢,雖在如此悲憤激動的情況中,行動仍是毫不魯莽。
只因在這草原中,獵者與被獵者其實已沒有什麼分別,無論難只要稍有不慎,立時便要遭對方的毒手。
這草原中每分每寸之地,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危機,風吹草浪,天地間瀰漫着重重殺氣。
風九幽的怪嘯、怒罵,仍不時隨風傳來,顯見得卓三娘仍在和他捉着迷藏,他仍然無可奈何。
令人驚異的是,在他如此大叫大嚷之下,煙雨花雙霜與饗毒大師,居然仍然還未露面。
這兩人到哪裡去了?他們在做什麼?
這問題雖然費人猜疑,但云翼等人心胸中正燃燒着復仇的怒火,這火焰燃燒得令他們忘記一切。
易明走在鐵青樹身旁,兩人不時會匆匆交換一個眼波,眼波相觸,面頰一紅,又趕緊回過頭去。
唯有在這時,鐵青樹心裡復仇的火焰纔會暫時停息,卻另有一股完全不同的火焰在他心裡燃起。
在激情與仇恨這兩種世上最最熾熱的火焰下,這初涉江湖的少年,正在忍受着雙倍的煎熬。
突然,雲翼身子伏了下來。
別人雖未聽到什麼,也未瞧見什麼,但云翼正是他們的馬首之瞻,雲翼身了伏下,別人的身子也立都伏了下去。
只聽雲翼耳語般顫聲道:“前面已現敵蹤,小心。”
這語聲,易明、易挺、孫少嬌雖未聽清,但不聽也可猜得出的,一顆心卻不禁爲之懸了起來。
衆人心房急跳,蛇行向前。
他們此刻究竟是獵者還是被獵者,他們此刻究竟是在圍獵別人,還是正在走入別人伏下的陷阱?
這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他們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在這懸疑難決的俄頃問,人人的緊張,卻已達到頂點。
草叢中終於有人聲爆發出來,聲音雖然不大,卻仍令衆人俱都吃了一驚,只聽一人嘶聲道:“盛大娘,你真要反臉?”
另一個奇異的婦人語聲道:“正是要反臉。”
兩個聲音,後者乃是屬於盛大娘的,前者的語聲,雲翼雖聽不出,但聽那語聲,此人想必本是盛大娘的同路人。
雲翼牙關緊咬,兩腮肌肉都起了陣陣痙攣。
仇人又已在他眼前,他本該撲過去,但心思一轉,卻將身子伏得更低,行動也更是小心謹慎。
這老人不動,衆人自更不敢妄動。
雲翼身子已完全伏了下來,自長草根隙間向前望去:
一個面容俊秀,但眉間滿帶浮猾之氣的少年,半蹲半坐在那裡,右手拿着柄劍,左手卻環抱着個少女。
這少女仰臥在那裡,長長的、烏黑的頭髮,水雲般垂落在地面,胸膛雖在起伏,但人已顯見暈迷。
盛大娘便在他身前不及五尺外,兩人之間的長草,已大多被踐踏得平了,彷彿方纔也曾經有過一番劇鬥。
她右手仍橫持着那柄烏鋼懷杖,左手竟也抱着個少女,這少女也已被制暈迷,卻赫然正是雲婷婷。
盛存孝亦自未醒,就躺在她身旁,但盛存孝身旁竟還躺着一人,兩鬢已斑,長髯也微現花白。
雲翼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已看出他竟是雲九霄。
這景象一入雲翼之目,他目中便幾乎要噴出火來。
但他的兄弟與愛女俱已落在對頭的掌握之中聽人宰割,這老人雖然悲憤填膺,又哪敢隨意妄動?
鐵青樹、易明、易挺也瞧見了,也是驚憤變色。
易明、易挺擔心的是水靈光,大旗弟子擔心的是雲氏叔侄,他們的對象雖不同,着急的程度卻毫無兩樣。
只聽那少年沈杏白道:“方纔你我還同心合力,將這一老一少兩個大旗門人擒了下來,此刻你便要反臉了麼?”
盛大娘冷笑道:“此一時,彼一時,這句話你難道都不懂?就憑你尊卑不分,你我亂叫,老身就該要你的命。”
沈杏白道:“但……但你莫非忘了五福連盟?”
盛大娘道:“不錯,就爲了這個,所以老身到此刻還未動手,只要你將這女了放下來,老身就放你一條生路。”
沈杏白變色道:“這女子乃是我等仇人,你爲何……”
盛大娘怒道:“畜牲,你只當老身不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瞧你那雙鬼眼睛,老身就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沈杏白眼珠子在水靈光嬌軀上的溜溜一轉,道:“不錯,我是想將這少女佔有……”
盛大娘怒喝道:“畜牲!你……”
沈杏白冷冷接口道:“我佔有這女子後,一來可以泄憤,好教鐵中棠那小王八做鬼都得要戴上頂綠帽子。”
聽到這裡,雲翼、鐵青樹等人已無一不是咬斷鋼牙,手足顫抖,一顆心幾乎要恨得裂成碎片。
但云九霄、雲婷婷還在別人掌握中,他們咬斷牙,也要忍住——這忍受卻又是何等痛苦?
沈杏白已接着道:“還有,這女子已被花二孃認做她的女兒,我佔有她後,生米煮成熟飯,花二孃也只有將我認做女婿。”
他仰天一笑,接道:“我若成了花二孃的女婿,花二孃又怎會不爲五福連盟出力,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你爲何不讓我做?”
盛大娘默然了半晌,突又怒喝道:“不行,萬萬不行,這女子無論如何總是我盛家莊的媳婦生出來的,誰也不能沾辱她。”
衆人本在暗中奇怪,不知盛大娘爲何要對水靈光如此維護、聽了這句話,才自恍然大悟。
沈杏白卻仍是神色不變,悠悠道:“即使她是盛家莊人,難道我沈某人還辱沒了她?”
盛大娘怒喝道:“你這畜牲,豬狗都不配。”
沈杏白道:“你在此相罵也不打緊,但這話教家師聽了,卻多有不便。”
他神色越是悠閒,盛大娘怒氣便越盛,她本還顧忌司徒笑等人的面子,是以遲遲不願動手。
但此刻盛怒之下,卻什麼也顧不得了,當下怒喝道:“老身今日就要將你這小畜牲宰了,看看司徒笑他們又能將老身怎樣?”掄起懷杖,當頭擊下。
衆人見此自是暗暗稱喜,只望這兩人打得越兇越好,那時他們方自有機可乘,才能乘機救出雲嬸嬸等人。
但聞“呼”的一聲,草屑橫飛。
盛大娘人雖己老,懷杖卻不老,這一仗掄出,當具有逼人的威勢,沈杏白哪敢硬接,橫掠兩尺。
這時他身形又已沒入長草間,身手更是不便,雲翼等人俱已躍躍欲試,只待盛大娘追擊過去,他們便要出手。
盛大娘懷杖果又掄出。
沈杏白不架不閃,卻突然大喝道:“且慢!我還有句話說。”
盛大娘手腕一挫,道:“好,再聽你一句話。”
她在這懷杖上浸淫數十年,功夫果然沒有白費,但見她枯瘦的手腕一挫,便將數十斤重的純鋼懷杖輕輕帶了回來。
沈杏白道:“你以大欺小,我自非你敵手。”
盛大娘冷笑道:“你既有自知之明,便應束手就縛。”
沈杏白亦自冷笑道:“但你懷杖只要再動一動,我拼着挨你一杖,手中劍先將你兒子刺死,回劍再取這女子之命,你瞧怎樣?”
盛大娘怔了一怔,高舉着的懷杖,“噗”的落了下來,杖頭戳入土中,盛大娘白髮飄蕭,顫聲道:“你……你敢?”
沈杏白道:“我有何不敢?”
盛大娘道:“你……你要……”
突然間,倒臥地上的雲九霄,整個人彈了起來,出了如風,一瞬間便接連點了盛大娘背後的七處大穴。
雲翼等人見到盛大娘已自住手,方覺失望,驟然又見此變化,不禁大喜若狂,紛紛一躍而起。
這時盛大娘身子方自倒下。
沈杏白還被這變化驚得怔在當地,突見草叢幾條人影猛虎般躍將出來,更是驚得雙腿發軟。
等他想起要逃時,卻已逃不了了,易挺、鐵青樹、易明,三人已夾擊而上,但見劍光一閃,拳影飄飛……
沈杏白已倒在地上。
這勝利的確來的太快,雲丸霄亦是驚喜交集。
雲翼一手拍着他肩頭,開懷大笑道:“三弟,真有你的,我只當你真的不能動了,哪知你卻是在裝蒜。這當真叫大哥我有些喜出望外。”
雲兒霄亦自喜道:“大哥從天而降,小弟更是喜出望外。”
二翼道:“方纔究竟是怎麼回事,快說來聽聽。”
雲九霄道:“我和婷婷與大哥失散後,便在此地將養,以等待氣力恢復,哪知這兩人卻突然掩了過來……”
他一嘆接道:“那時我氣力未復,明知縱然動手,也必落敗,便索性裝成不能動彈的模樣,由得這姓沈的小畜牲來點我穴道。”
雲翼奇道:“你穴道既被點,爲何還能出手?”
雲九霄展顏笑道:“我偷眼瞧他手指來勢,見他要點我氣血海穴。我手掌便先悄悄藏在破解之處,他手指一下,我便乘着氣血還未被封閉的那一剎那間將之解開,他這一指雖點下,卻如未點一樣。
雲翼拊掌笑道:“我早就說過三弟乃是本門智囊,如今可見果然個差,青樹,你門可得多學學三叔的榜樣。”
劫後重逢的歡喜,大獲全勝的得意,瞬息間又被仇恨代替,雲翼目光轉向盛大娘,面上笑容便消失不見了。
易明、易挺早已自沈杏白懷中搶過水靈光,鐵青樹解開了雲婷婷穴道。
雲九霄一足將沈杏白踢到盛大娘身側,道:“大哥要將這兩人怎樣?”
雲翼嘶聲道:“殺!殺!殺!除了殺,還能怎樣?”
雲九霄道:“就在此地動手?”
雲翼切齒道:“就在此,就在此刻……”
但就在此刻,一種母子天性感應,卻使得生具至孝,一直暈迷不醒的盛存孝突然醒了過來。
他雖然始終暈迷未醒,卻彷彿早已知道一切事的演變,方自醒來,便掙扎着爬起,嘶聲道:“若要殺家母,先殺了我吧!”
雲翼還未答話,易明、易挺早已蹼地跪下。
易挺道:“盛大哥雖然不幸生爲大旗門之敵,卻始終未曾做過殘害大旗門之事,老前輩切切不可出手。”
易明道:“盛大哥非但不能算是大旗門之敵,反與鐵中棠道義相交,老前輩看在鐵中棠面上,也不能出手。”
雲翼雙拳緊握,木立不動。
鐵青樹嘶聲道:“其子之善,並不足償其母之惡……”
易明哀叫道:“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鐵青樹狠狠一頓足,再不說話。
一時之間,衆人羣相默然,但見雲翼胸膛起伏漸漸劇烈,但聞雲翼呼吸之聲漸漸粗重……
突然間,一個人分開長草,走了出來。
衆人心情激動間,竟誰都沒有留意到這人是怎麼來的,此刻驟然吃廠一驚,退後半步,轉目望去。
此人一身青衣,雲鬢蓬亂,面容雖生得秀麗動人,但眉宇間卻帶着份茫茫然的癡呆之色。
她驟然見着這許多人,既不歡喜,也不吃驚,更不害怕,反而歪了歪頭,嫣然一笑,道:“原來有這麼多人呀!”
易明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
那少女頷首笑道:“不錯,是我,不是我是誰呢?”
雲翼厲聲道:“你是誰?”
那少女道:“我是誰?……哦!對了,我是冷青萍。”
雲翼變色道:“冷青萍?你莫非乃冷一楓之女?”他此刻也已想起,這少女正是年餘前,到那荒間古廟中去通風報訊之人,只是比起那時來,她已不知蒼老了多少,憔悴了多少,驟然間竟難以認得出她了。
冷青萍歪着頭,茫然道:“冷一楓……嗯!不錯,他是我爹爹,我方纔還用鞭子抽過他……嘻嘻!女兒打爹爹,你說好玩不好玩?”
他竟自嘻嘻笑了起來,但衆人心中可全無半分笑意,呆呆的望着她,亦不知是驚異,還是憐憫。
冷青萍眨了眨眼睛,茫然笑道:“你們是誰呀?我……我好像認得你們,又好像不認識,好像見過你們,又好像沒有見過……”
突然舉起手來,用力打着自己的頭,恨聲道:“頭呀頭呀!可恨的頭呀!有些你明明該記得的事,爲何會突然忘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越打越重,越打越響,雲婷婷委實忍不住了,一步竄了過去,一把拉着她的手,道:“你是見過我們的,那日我們在古廟中,若非你來,我們……”
冷青萍拍掌笑道:“哎呀!不錯,古廟……古廟……”
雲婷婷道:“對了,古廟,你可記得了麼?”
冷青萍道:“當然記得,那古廟好好玩呀!有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還有兩個人在打架,飛來飛去。”
雲婷婷道:“我說的不是這古廟,是那日……”
冷青萍道:“是的是的,我不騙你,那古廟真是好玩極了,紅的牆,黃的瓦,就好像是……是黃金似的。”
衆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但是又是失望,又是爲她悲哀,雲婷婷更是滿眶熱淚,位然欲涕。
雲翼嘆道:“此女只怕已瘋了,念在昔日之情……唉!讓她走吧!再與她多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雲九霄心念一動,突然道:“且慢。”
雲翼奇道:“你要留住她,爲什麼?”
雲九霄沉聲道:“癡呆之人,有時說話最是可信。”
雲翼更奇道:“這……這又怎樣?”
雲九霄且不答話,轉身道:“冷姑娘,那古廟你可是方纔去過?”
冷青萍頷首笑道:“對了,我剛從那裡出來。”
雲翼搖頭嘆道:“這草原上哪有什麼古廟,只怕她是……”
雲九霄搖手打斷了他的話,又自問道:“在那古廟中打架的人,你可瞧見了?”
冷青萍道:“自然瞧見了,瞧的可清楚哩!”
雲九霄道:“他們是何模樣?”
冷青萍又歪起了頭,沉吟道:“他門……哦,對了,他們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那男的還是我爹爹的師父哩!我可不能告訴別人。”
她明明已告訴別人,還說不告訴別人,心神之癡迷實已可想而知,衆人唏噓間,卻又吃了一驚——饗毒大師原來在那裡。
雲翼動容道:“和他動手的,莫非是花二孃?難怪他兩人始終不曾露面了……冷……冷姑娘,古廟在哪裡?”
冷青萍笑道:“就在那裡,左轉,右轉,再左轉,再右轉……頭一低,再左轉……再左轉,還是左轉……”
雲翼苦笑道:“莫要轉了,你帶我等去吧!”
冷青萍突然以手掩面,呼道:“我不去……我不去……我再也不去了。”
雲翼叱道:“你爲何不去?”
冷青萍道:“那地方雖好玩,可也可怕得很,四面都好像有鬼……鬼!鬼!有好多鬼!我不去……不去……”
雲翼頓足道:“這……這……唉!”
雲九霄突然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在騙人。”
冷青萍道:“不,不,我沒有騙你。”
雲九霄道:“你明明沒去過那地方,根本不知道它在哪裡,所以纔不肯帶我們去……這是個騙子,我們莫要理她。”
冷青萍道:“我不是騙子,我……好,我帶你們去就是了,但……但我可再也不願進去,我要在門口等着,行麼?”
雲兒霄喜道:“只要你帶路,進不進去,全部由得你。”
冷青萍道:“好,走吧!”
緩緩轉過身子,緩緩走入草叢。
衆人此刻都已隱隱約約的猜到,那神秘的古廟中,必定隱藏着有某些秘密,見她一走,都忍不住跟了過去。
雲九霄悄聲道:“這兩人……盛……”
雲翼沉吟半晌,頓足嘆道:“縱要取她性命,也不可當着孝子之面。”
雲九霄低聲道:“小弟也正是此意。”
目光轉處,只見易明抱着水靈光,易挺已扶起盛存孝,又瞧見有個婦人——孫小嬌,正俯着望着沈杏白出神。
他一眼瞧過,當下喚道:“青樹,你過來。”
鐵青樹轉身而回,道:“三叔有何吩咐?”
雲九霄道:“你抱起盛大娘,若有變故……”
語聲突頓,立掌一砍,方自接道:“你懂得麼?”
鐵青樹道:“弟子省得。”當下俯身抱起盛大娘。
盛存孝嘶聲道:“多謝兄臺……多謝各位前輩,在下,在下……”長嘆一聲,黯然垂首,無言的隨着易挺走去。
雲九霄目注孫小嬌,道:“這位姑娘……”
孫小嬌回眸一笑,道:“你可是要我抱他麼?好!”不等雲九霄再說話,便抱起沈杏白,跟着易家兄妹向前行去。
雲翼皺眉道:“你怎麼要她……”
雲九霄截口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自會緊跟着她的。”
冷青萍以手掌分拂長草,當先而行。在這危機四伏的草原中,她竟是走得安安逸逸,彷彿在散步似的。
跟在她身後的一行人,卻不免有些提心吊膽,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往前走得一步算一步了。
只見她走上一段路,便要轉個彎。
雲翼皺眉道:“草原之中,何須轉彎。”
雲九霄苦笑道:“既是要她帶路,也只有由得她了。”
雲翼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但聞風九幽呼嘯叱罵之聲,又已到了近前:“卓三姐,算我服了你了,你竟要怎樣?說吧”
又聽卓三娘尖細的語聲道:“你罵夠了麼?”
風九幽道:“小弟怎敢罵三姐,小弟……”
卓三娘道:“你不敢罵我,方纔罵的是誰?”
風九幽道:“方纔……方纔罵的是我自己,我是個混帳,畜牲,我不是東西,我裡裡外外都不是個東西。”
卓三娘道:“以後呢?”
風九幽道:“以後三姐說什麼,小弟就聽什麼,三姐要我翻筋斗,我就翻筋斗,三姐要我吃糞,我就吃糞。”
卓三娘道:“你若口是心非,又當如何?”
風九幽道:“那……那就隨便三姐怎樣。”
卓三娘道:“隨便我怎樣,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風九幽道:“我說的,全是我說的,三姐,姑奶奶,你饒了我吧!這傢伙不是人,我好歹也是人,我怎跑得過他。”
卓三娘笑道:“好,隨我來吧!”
這些話自風中傳來,時遠時近,時而飄忽不可聞。
說到這裡,衆人只見跟在毒神後那淡灰的人影,突然趨了前去,身形一閃間,便已掠在了風九幽前面。
等到衆人再瞧時,三個人都已不見了。
雲翼嘆道:“閃電卓三娘之名,果然名下無虛,若單以輕功而論,只怕連夜帝、日後都未見能趕得上她。”
雲九霄微喟道:“閃電卓三娘,輕功本無雙,飛擒雙燕子,踏水波不揚……錯非是她,別人又怎能將風九幽如此戲弄?”
雲翼道:“只是……不知道她向風九幽借去的‘傢伙’,究竟是什麼?若說是人,世上又有什麼人能攖毒神之鋒?”
雲九霄接道:“若不是人,那又是什麼古怪東西?”
雲翼道:“天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