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妧還穿着那身紅衣,揉揉眼睛,嘴脣微嘟,似才睡醒,見了佟行之衝他稍一點頭就鑽進了馬車中,絲毫不見外。
慕雲微見狀微惱,低聲跟佟行之道:“我瞧着這妖女就不是個安分的,若是臨陣倒戈了怎麼辦?表哥你真不再想想?”
佟行之瞧瞧馬車,透過簾幔,只聽先前悉索聲倏然隱去,他輕笑一聲,朗聲道:“那隻能求佛祖保佑了。”馬車中傳來一聲冷哼,慕雲微秀美微皺,正欲在說,卻看佟行之已上了馬車,對她微笑道:“雲微在府裡安心等着罷。”
馬車軲轆行駛,妧妧窩在一角,閉目養神,佟行之亦不去打擾,怡然和外頭騎馬的江雲湛聊天說地,彼此倒也安然無事。又行駛一段,隱聽前方人聲鼎沸,喜鬧異常,妧妧忽然睜開眼,疑惑看向佟行之,問道:“喜宴?”
佟行之輕輕頜首,微笑。
妧妧神色忽變,含怒咬牙,低聲道:“你耍我!”
那張牙舞爪恨不得將他撕碎的樣子讓佟行之忍俊不禁,他別過臉去,脣角微微上翹:“妧妧姑娘稍安勿躁。”
妧妧狐疑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疑團漸大,心下暗道: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似做僞,便信他一回,看他怎麼辦。容色稍霽,妧妧道:“你防着我是應該的,現在,你需要我做什麼。”
佟行之黑眸中笑意漸深,妧妧心中一個咯噔,她莫不是上了賊船?
佟行之道:“不知妧妧姑娘可想做新娘子?”
陵州城的喜宴好久沒這麼熱鬧了,聽聞那張家老太爺祖上也是世居陵州,後去別處做了生意發了財,倒一直沒帶着自己子孫回來看看,這幾年張家老太爺忽然想起了原來陵州城的族人,便遣人回來尋找,又花了大價錢修葺祠堂,弄的一片紅火模樣,恰好此時孫子成親,他們對民間傳說倒並不怎麼畏懼,不過多請了一些江湖人照看着,照樣辦起了婚禮。
此時前廳賓客如雲,新房之內,燭火搖曳,新娘子端坐在婚牀上,雙手交握放膝,紅帕微動,呼吸間泄出一絲緊張。
屋門忽然被人推開,紅帕下,只見一雙黑色的靴子伴着濃烈酒氣趔趄走近,新娘子雙手交握越來越緊,蓋頭掀開,只見少女面容雋美,兩靨酡紅,眸中倒映着燭光,忽明忽暗,光暈流轉間仿若月華,溫潤的動人心魄。
男子有一瞬的恍惚,捕捉到少女面容一閃而過的厭惡,他微微含笑,湊近一步,少女向後一躲,偏過了頭,男子貼近她小巧的耳廓,氣息傾灑在她臉上,少女眉頭微皺,垂在一旁的雙手緊緊握拳,面容隱忍。
男子輕笑道:“果然是個美人吶。”
少女瞪他一眼,還來不及說話,突覺一陣陰風襲來,屋內燭火盡滅,兩人相視一眼,妧妧鼻尖忽然嗅到一陣淺淡香氣,她面色大變,驚道:“不好!”
“怎麼了......”
話還未說完,佟行之只覺渾身力氣倏然抽去,無力癱倒在妧妧身上,大眼瞪小眼,妧妧又羞又惱,費力將他推去一邊,啐道:“下流!”
佟行之眨眨眼眼,一臉無辜。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緩緩而來,二人擡頭望去,只覺從腳底板蹭蹭冒上寒意,來人雖是個美豔女子,紅脣紅衣,雙瞳卻也一片血紅,大半夜倏然見了,妖異駭人,幾欲驚破了膽。
妧妧緊緊抓着佟行之衣袖,嚇得叫不出聲來。佟行之低聲道:“不怕不怕,我在呢。”妧妧聞言看他,見他亦含笑看着自己,四目相對,突然覺得心中一片溫暖,她斂下眸,輕輕嗯了聲。
此景瞧在眼裡,紅衣女子面容一冷,一把抓住妧妧頭髮將她拖過來,妧妧吃疼大叫,佟行之有心幫忙,無奈四肢綿軟無力,怒視道:“你放開她!”
女子看看妧妧,又看向佟行之,聲音低低的,帶着說不出來的意味:“你想救她?”
佟行之毫不遲疑道:“是。”
“如果你們兩個之間只能活一個,你也救她?”
妧妧罵道:“什麼鬼問題!”
紅衣女子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斜眼去看佟行之,笑道:“救嗎?”
妧妧呼吸不暢,拼命掙扎,佟行之淡淡一笑:“救了她你會放過我們嗎?”
紅衣女子微頓,搖頭:“你們都得死。”
佟行之道:“那救和不救又有什麼區別。”
鬆開箍在妧妧脖子的手,紅眸一轉落在佟行之身上,光亮迭起,紅衣女子巧笑嫣然湊了過去,聲音嬌美:“我美嗎?”
佟行之闔上雙目,應道:“美。”
“既然美,爲什麼不看我呢。”
她語氣引誘味頗濃,佟行之慢慢睜開雙目,神色恍惚,突聽一聲大喝:“姜婠!”他眸色倏然清明,反是紅衣女子容色一僵,怔怔尋聲而去:“你認識我?”
妧妧咳嗽幾聲,雙手摸着脖子,恨恨道:“我認識你,就不知道你是否認識我了!”
姜婠將妧妧上下打量一番,紅眸間驚疑不定:“你…難道你是……”
“我是妧妧。”妧妧打斷她,低聲如是。
姜婠神思不定,突然大叫一聲,掩面奔了出去,妧妧緊跟其後,佟行之在牀上揉揉胳膊,眸中晦暗不定,也不知在想什麼。
妧妧追着姜婠到了院子裡,此時萬籟俱靜,但聞蟲鳴之聲不絕,妧妧一把拽住姜婠,恨聲道:“你想跑哪裡去?”
“你放開我!”姜婠拼命想掙脫妧妧,無奈後者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半天掙脫不出,一雙紅眸瞪向妧妧,怒道:“我不會回去的!”
妧妧聞言笑了幾聲,喘勻了氣息,不屑道:“你也沒有資格回去了。”
姜婠容色微異,忽然大喝一聲,一把將妧妧推開,拔足朝外奔去,妧妧跌倒在地上,眼看姜婠要逃走,心中暗恨,大喊道:“你們在不出來,人可要跑拉!”
這一聲猶如霹靂驚雷,倏然之間,數百號人從四處而來,小小的庭院頓時被團團包圍,看這架勢,妧妧都被唬了一跳,面上不由顯露出幾分得意,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塵土,看着姜婠笑道:“姐姐殺了這麼多人,總要給個交代不是。”
姜婠忽然朝天大笑,淒厲至極,待笑聲歇止,她掃視衆人,紅眸流轉,妧妧只覺腦袋一陣眩暈,不由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勉強恢復清明,此時隱有淡淡香味飄至鼻尖,她心中警鈴大作,心知不妙,狠狠擡頭,罵道:“你…卑鄙!”
姜婠瞧她一眼,又看向院中衆人,只見衆人均神色恍惚,她脣角含笑,吐出的字音帶着令人無法拒絕的蠱惑意味:“我現在說的話你們牢牢記着,今日從來沒有人見過我,知道嗎?”
衆人如提線木偶般紛紛點頭。
妧妧神智越發模糊,死死咬住下脣,口中有鐵鏽味刺激着她的感官,她容色痛苦,抱頭大叫:“姜婠,你瘋了嗎!”
姜婠慢慢走到妧妧面前,聲音低低的,如最溫柔的掠過臉頰的風:“乖,看着我的眼睛。”
明明心中牴觸着,妧妧卻不自覺的放下了手,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真美,紅色若血,詭異的似妖,卻又捨不得不看,她看着姜婠的嘴脣張合,耳畔有輕柔的語調在同她說話,她每一個字都記得無比清楚,仿若神的旨意,刻骨銘心,在難忘懷。
見妧妧身子止不住發顫,姜婠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妧妧忽然擡頭,黑眸中芒光耀目,姜婠神色一怔。
妧妧道:“累了嗎?”
聲音輕輕柔柔的似在耳邊,姜婠下意識頜首,神色懵懂。
妧妧道:“累了就閉上眼睛,睡吧。”
姜婠雙目微合,妧妧額頭沁汗,慢慢呼出口氣。
正用帕子擦着汗,眼前突地一黑,妧妧當是佟行之,沒好氣道:“別擋我吸收日月精華……”話還未說完,看着影子突覺不對,心中微驚,擡頭望去差點沒被嚇破膽,聲音微顫道:“姐…姐姐……”
姜婠微笑看她,眸中紅光漸亮,妧妧思緒混沌,癱軟在地上,呆怔雙目,整個人如靨住一般,週遭事物一概聽聞不得。
姜婠望向衆人,神色微冷:“這麼多人來欺負我一個小女子,着實可恥,我不取你們性命,但須自扇五百個巴掌以示懲戒。現在,開始罷。”
扇巴掌聲此起彼伏,清脆有序。
姜婠不在看衆人,舉步就要離開,突聽一口哨聲,屋檐上頓時冒出數十人以黑布矇眼,手拉弓箭警惕的留意着周邊動靜,哪怕姜婠刻意放輕了腳步欲走,腳才邁出一步,一步之遠已密密麻麻落了數十箭。
姜婠面色發白,突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首看去,只見正是之前婚房內的新郎官,他手中拿着一黑黝黝的小瓶子湊到鼻尖,見姜婠看自己,亦抱以一笑。
“在下吏部左侍郎佟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