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她驚醒的時候,天還未亮,看來睡了還不過兩個時辰。

她覺得喉中幹癢難耐,起身倒水時才發現壺中半滴水都倒不出來,她披上外衣,提起水壺,朝外走去。

她沒有差遣侍女伺候的習慣,自母親去後,父親便有意調整她依着母親養成的所謂的“大主子脾氣”。其實,她真的一點都不嬌縱,所以父親在她五歲時將她身邊侍女都撤走時,她依舊完全適應的來,凡事親力親爲在外人津津樂道誇讚的同時,對她而言,不過只是管好自己的起居,看好自己閨中的秘密。

父親常說:“若小事依附他人,大事如何自控。我洛某人的女兒,更不能如此。”

她現在想來,原來,在那麼遙遠的時候,父親就開始培養她成爲下一任郡守了,只是,她領悟的太晚,擔子來的太急,她才適應的如此之慢,纔會讓大權旁落。

剛拉開帳門,就有零星的雪花順着風勢飄進,她眼睛一亮,加快了步伐。貴胄郡的地理位置本就決定了這是個慣常下雪的地方,洛鈺生於、長於這裡,覺得並沒有多大稀罕的,只是在心裡暗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稍早了些。

路上的還是一片烏黑,雪似乎纔剛剛開始下,並沒有覆蓋到多少路面,手裡的壺把兒上染了不少新雪,還沒有待她看清形狀,就融化在壺身。

她騰出一隻手小小的拎起裙襬,從駐守的侍衛身邊走過,她提前擺手止住了他們預備行禮的動作。

“第一次見雪?”她停在一個臉龐略顯稚嫩的侍衛旁,“多大了,泰安人?”

侍衛抱拳,聲音裡帶着顫抖,“回主子,卑職今年十二歲,泰安人。”

洛鈺莞爾,將手裡的壺丟給他,“去,弄些熱水來,你們分着喝了。”

“謝謝主子”周身的侍衛紛紛單膝跪地,需要守夜的寒冬主子賞一杯熱水已經算是對他們莫大的體量了,讓他們小如螻蟻的生命稍微獲得一點處在上層階級的人的護佑。

不等看到侍衛們感激的目光,洛鈺就已經揚長而去了。

她步履匆匆,終究是忍不住笑了,帶着嘲諷意味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笑那些因爲一杯熱水就感激涕零的人。

這批侍衛,是前朝宰相,今朝攝政王周佑從他的軍隊裡抽調過來的,是跟着他謀權篡位的反叛者,也是這新周王宮駐守的侍衛。

直接把親信侍衛送過來,這樣的心思可真是直白的很啊。一片雪花飄進洛鈺的眼睛裡,眼眶一涼,她也停下了步子。既然已爲魚肉,又怎麼能任人刀俎。那就看看這人心在貴胄這個天寒地凍的地方能不能被一些恩惠捂暖吧。

她的眸中又須臾閃過挫敗,這樣的洛鈺,母親一定會責怪。但她沒辦法,沒辦法……

雪越下越大,她還沒有回去的想法,徑直走着,慢慢的偏了營地。

這次的駐營地設在距離縣鄉甚遠的嶺山腳下。大山腳下,行路已經狹窄,略有崎嶇,草木稀疏,洛鈺下令在此地駐紮的時候,已經有好幾位周佑派來的將領投射出了不解並不屑的目光,洛鈺並不在意,他們被派來這種偏僻地方看着一個小丫頭怕是早就有怨氣了吧。直到克勤也忍不住發問的時候,洛鈺才慢慢的道出。

前幾日她收到周佑的密函,印證了心裡的想法。周王朝新建,本就需要大批的青年壯力去修繕戰事破壞的建築以及完全翻整掉大荊在時的紅牆綠瓦。各郡的徵兵消息早早的就傳到了洛鈺的耳朵裡,只是,貴胄郡的調動令卻遲遲沒有下達。

洛鈺猜的八九不離十。貴胄郡人口不多,好男兒還要留着給朝廷培養武將,本就人丁稀少,資源可貴,去服勞役完全是大材小用,而,除卻勞壯力,貴胄郡剩下的就只有糧食了。

是了,貴胄郡地處北部極寒,氣候寒季日久,土地是國都少見的肥沃的黑土,產出的糧食完全上成。只是,糧食比南方各郡生長週期要長個一旬,凍土又多,產量極低,當地人自給自足都成問題,談什麼上供。

洛鈺猶豫了兩天,叔父們在她案前極言此事之弊,兩個人叉着腰豎着眼各分一派。

一派言:“此糧一收,百姓必有怨言,本郡自成郡開始先帝就體諒我們收成低,特意免了我們的賦稅,這如今,怕是百姓不服,到時候郡內揭竿起義,我看如何收場。”

一派言:“新帝上任,怕是不瞭解我們這裡的行情,天高皇帝遠,我們拿些陳糧先糊弄過去,來年老夫親自前往泰安面聖。”

洛鈺暗笑,面上波瀾不驚,讓兩位叔叔先坐下,提兩人斟了茶,才緩言:“叔父們,不必討論了,洛鈺已經上書極言此時之弊了。”那兩人面上不屑,做得端正享受郡守遞來的茶。

洛鈺不動聲色,又繼續說:“周王已經派遣軍隊過來,齊將軍親自過來查看貴胄郡的情況,順道體恤我洛氏一族維護國土邊境日久,特意派來強勁鐵血軍隊幫我們鎮守邊疆。”

言畢,兩位叔父的手俱是一抖,茶汁半漏在他們絳青色的官袍上。

“洛鈺,你這……”

“叔父,”她言正聲厲,“我已是本郡郡守,請叔父按規矩叫我一聲郡守,或者主子。”她目光穆然一深,稠色染瞳。

“你……你……”

“叔父回去吧,等齊大將軍一到,我會請二位過來的。”

她上書給周佑的那一刻,就是她正式開始仰仗周王朝的開始。她需要軍隊,需要軍權。爲了郡中大權不旁落,洛鈺別無他法。

至少,齊杓將軍到了,總不會久留,雖然受制於周,但至少郡中權利還在她的手裡。

雪越下越大,她外出沒有披大氅,僅僅是外穿的齊身短襖並不能隔絕雪落在身上融化後的溼意。肩上已經落了一小層雪,她伸手輕撣下去。

她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周佑派出的隊伍早在三日前就到了貴胄郡,但在信函裡提到的齊杓,齊大將軍卻遲遲沒到。軍令如山,趕上這麼一位散漫的將軍也真是大周的“福”啊。

洛鈺覺得,如果祖父當初還留在泰安,她一定會是一位颯爽的女將軍,馳騁戰馬,在旌旗飛揚中斬殺敵人,只可惜,她,註定只能陷於這極北的囚籠,在權利的漩渦中鬱郁難得。

她跨出一大步,露出裙襬下的稠紅布料的鞋子,鞋面繡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華貴而不雍容,她原本飛揚的眼角慢慢有了下垂的態勢,這腳,未免有些太大了。

祖父自來貴胄之始,就下令解了禁足的令,女足得以按照本意成長,但其實洛鈺知道,遠在泰安周邊的各郡女子皆以小腳爲美。她的母親就有一雙秀氣的小腳,走起路來,步伐楚楚,行如弱柳扶風。爹爹一度撫着孃的腳愛憐不已。

那個時候,洛鈺就知道了,男人怕都是喜歡小腳吧,除了貴胄郡的莽夫。她瞧不起莽夫,更瞧不上自己這大腳。

“姑娘可曾在附近看到駐營的軍隊?”

洛鈺看着自己的腳正起勁,冷不丁闖進一個聲音,不免嚇了一跳,雪天路滑,她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偏倚起來,一雙剛勁的手及時撐住了她的肩膀。

洛鈺站好後,就急急的向那人的方向退了一大步。剛站定,就帶着巡視的目光打在來人的身上。

來人的發高高束起,紮了一個乾淨利落的結,他眉眼如鷹,此刻也在打量着洛鈺,他的手還停留在剛剛扶洛鈺的位置上,並沒有因爲洛鈺的躲閃而收回,他寬大的袖袍邊緣繡着她辯不出的花紋圖案,腰帶上吊掛着一個倒鉤型的玉飾,本是這麼冷的天氣,他竟然穿的如夏衣一般單薄。

“姑娘可願與我一起避雪,我看姑娘肩頭落了不少雪。”玄色的牛骨傘下,他帶着短小鬍渣的下顎微微擡起,示意這雪下得不小。

洛鈺想着,總歸是要同行,有傘遮擋一下雪也是好的。

她便不推辭,大步上前與他擠在一把傘下。

“你倒不客氣”還沒走幾步,撐着傘的男人率先開口。

洛鈺順着他的聲音望去,寬大的衣袖露出富有光澤的古銅肌膚,隱約可見白色布條上的小片殷紅。

“將軍的仗沒有打到過北地來嗎?”

“什麼?”

洛鈺擡起眼,笑着重複,“齊將軍,您遲了三天。這樣下去,您要如何服衆。”

男人眼裡閃過驚訝,“您怎麼知道我是齊杓。”

她加快腳步去跟上男人的步伐,齊杓發現這點之後,慢慢的放緩了步伐,“這樣偏僻的地方,出現一個束髮寬袍的人,能是誰。我貴胄人皆編髮披肩,穿短襖窄袖。將軍,既入鄉,便隨俗。”

談話間,他們已經進入營區,她率先脫離骨傘的範疇,“這牛骨取的巧妙,只知道用牛骨做摺扇的,還是第一次見用牛骨做傘的,怕是拼接的傘面總是不夠牢靠。克勤,給將軍送一把咱們貴胄的竹骨傘過去。”

她剛一進入營區,就看到在自己帳前徘徊的克勤。

克勤斂下聲息,單膝跪在他們二人面前,“見過齊將軍。”

那男人這時才徹底反應過來,拱手作揖,“原來是洛郡守,末將失禮。”

“將軍何故如此,應是卑職拜將軍纔對。”她雖這樣說着,但神情卻沒有一絲謙卑。

齊杓恍惚明白這是在跟自己生什麼氣,幼時聽慣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言論,不肖今日竟被他遇着了。他雖是武將,但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該有的禮數和教養一點都沒有少。

“當時齊杓見郡守有趔趄之意,不得已纔去攙扶的,實在是多有得罪。”

此時隨軍而來的兩位副將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看着比他要年長不小,他們不瞭解這邊的情況,所以只是先站立在齊杓身側,靜靜的等待他們的談話的結束。洛鈺瞧出了裡面的深意,這兩位怕是想要向齊杓稟告這邊的情況以及她的可操控程度吧。

她淡淡癟嘴,“齊將軍,卑職斗膽請問將軍何故與軍令所述到達期不符,徵糧期即將結束,您才抵達……”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圍在他身邊的小廝打斷,那小廝看着年紀不大,護主的心倒是不小,他看起來也是泰安人,來貴胄幾日顯然不適應,臉頰上帶着皸裂狀的紅腫,隨着他說話的動作一聳一聳的動。

他大聲喝止洛鈺:“你不過是個小小的郡守,乃地方長官罷了,我家將軍可是聖上親封的護國大將軍。”

言至此,這小廝就被齊杓拉到身後。

“將軍自是上級,便更要做好表率。”洛鈺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齊杓,小廝說的沒錯,她所言更是沒錯,她微揚起下巴,看着比她高不少,強壯不少的男人沒有分毫怯色。

齊杓有一瞬間的窘迫,許是身邊從未出現她這樣的女子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應付了。

洛鈺本意並不是要鬧僵與這將軍的關係,見情形已然不好,微微斂下神色,錯開眼,“將軍有傷在身,卑職先告退。”

她緩緩蹲下身子,朝他行禮告退。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那齊杓卻又開了口。

他上前幾步,攔住她的去路,才道:“此次延緩到達的確是本將軍的不對,這次是本將軍第一次來到貴胄不免有些好奇,貪戀風景而耽擱了正事,待來日返朝,我定向聖上請罪。”

她不再看他,只是聽出他自稱的變化。

起初,他略帶調侃的自稱“末將”,不過是看她是女子而起的輕視心意罷了,見她如此這般,纔開始危言正襟。在他眼裡,女人不過只會是戰功赫赫的陪襯品罷了,這樣的人,跟貴胄的莽夫又有什麼區別?

她沒回應,又一次向他行禮,便匆匆回到自己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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