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辛酉日,相方侯子產接到甘盤密信,言九夷大捷,約子產揮師北蒙,與西羌罕井牧會師城下,併力破城。
同日,陶方侯陶濟接到女兒婦娘自宮中傳出的密信,言大商已呈頹勢,九夷東進,羌方西出,巫族勢力已碾壓王城,我父女當識時務,知進退,當與相方聯袂,飲馬黃河,西破北蒙。
陶侯濟心中甚喜,不愧是我的好女兒,能洞察時局,左右朝綱,儼然已成父侯問鼎天下的強大助力。
陶侯濟即派出使者,與相方子侯聯絡,雙方一拍即合,約定各出兵三千,於癸亥日會師相方,兵合一處,溯黃河而上,取觀扈城,進逼北蒙!
癸亥日巳時,相方侯子產與陶方侯濟,率聯兵六千,沿黃河之內西進,抵觀扈城。
觀扈城北瀕黃河,南傍高山密林,城下平野開闊,是相方通向北蒙的咽喉要道。
陶侯濟見觀扈城城樓高峻,山河表裡,地勢險要,實是易守難攻,遂與子侯相商:“據探馬之報,觀扈城今爲望乘據守,此人掌中沉銀槍,胯下白龍馬,縱橫沙場,無人能敵,我等莫如繞城而過?”
子侯鄙夷道:“陶侯此等膽量,如何能殺到北蒙城下!望乘雖勇,然我已偵知,城中不過二千兵馬,我軍三倍於敵,有何懼哉!何況,目今北蒙空虛,兵貴神速,過觀扈,半日可達北蒙;繞城而過,必經崇山峻嶺,我六千餘衆,必速度遲緩,何日可達!陶侯且放寬心,望乘不出城則已,出城便叫他片甲不回!”
陶侯:“還是子侯有膽有謀,慮事周全,陶某慚愧,慚愧之至啊!”
子產、陶濟驅戰車至城下,遣使發話:“城上將官聽真,我等是相方與陶方聯合之兵馬,欲借路而過,前往北蒙勤王,請速開城門!”
城樓之上,“望”字帥旗之下,望乘銀盔銀甲,手擎亮銀槍。
“未知子侯、陶侯駕到,怒望乘未能迎迓。卻不知王城有何緊急軍情,需勞煩二位侯爺親往勤王?”望乘試探道。
子產:“望將軍好清閒!王后率大軍與九夷相據於帝丘,北蒙空虛,西羌蠢蠢欲動,大商處於危殆之境,望將軍豈不知耶?”
望乘假意周旋:“子侯胸懷家國,心憂天下,望乘慚愧之至,這就開城相迎,爲子侯讓開一條能衢大道!”
說罷,望乘下令:“開城門,請子侯通行觀扈城!”
伴隨着“吱呀呀”的巨響,城門大開。
子產、陶濟驅車前行,子產用眼神示意陶侯,並斜揮右手,做了一個“斬”的動作,陶侯會意點頭。
子產、陶侯前驅部隊一千人,經外城門進入甕城,卻見前方主城門牢牢關閉,子產、陶侯正驚疑間,忽聞鼓聲大振,甕城城牆之上,突然立滿了手持弓弩的甲士,甲光鱗鱗,耀目生光!
子侯怒道:“望乘!你這是何意,欲謀反不成!”
望乘回道:“望氏一族,累受天恩,忠心耿耿,永不叛國!倒是子侯,覬覦王位,妄動刀兵,裡通外敵,引狼入室,不顧宗廟社稷,不顧生靈塗炭,而今道貌岸然,卻言入京勤王,此等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還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子侯一時語塞,血氣上涌,手指望乘:“你,你,你胡言亂語,血口噴人!”
望乘下令:“放箭!”城牆之上,頓時箭如雨下,但聽慘嚎連連,甕城之內子產、陶濟軍抱頭鼠竄,亂作一團。
子產下令:“撤出甕城,快撤出甕城!”甕城之外的軍士尚不知城裡已發生了鉅變,依然呈前涌之勢;甕城裡撤出的軍士,更是慌不擇路,不辨東西,只求逃命而已,於是在城門口,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身後城牆之上,仍鼓聲大作,殺聲震天!子產、陶濟驚恐萬分,驅車狂奔,各自逃命。逃至黃河岸邊,回首見望乘並未追來,方敢勒住戰馬,聚攏殘兵,檢視之下,六千人馬僅餘三千,且傷者無數。
“唉,本欲以借路爲由,擒拿望乘,蕩平觀扈城,不料卻中敵詭計,死傷大半!這卻如何是好,這卻如何是好!”子產失去了之前的威風,唉嘆連聲。
陶濟此時卻興致勃勃:“依今之勢,何妨背水一戰?”
子產:“背水一戰?”
陶濟:“今日之敗,皆因中計,無關實力,若兩軍正面交鋒,勝負殊難逆料。夫戰,勇氣也。倘我軍能在士氣上佔上風,擊敗望乘,奪下觀扈城,亦非難事。”
子產:“依陶侯之見,如何能振作士氣?”
陶濟胸有成竹:“現在天交午時,且命將士們埋釜做飯,待將士們飽餐一頓,卻將釜砸破、將所帶之糧倒入黃河。”
子產:“這卻如何使得,這不是自斷生路嗎?”
陶濟:“就是要讓將士們知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只有戰勝敵人,奪下城池,纔有生的希望,此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此,將士們自會奮勇向前,以一當十,士氣若振,斬將奪城,易如反掌。”
子產聽罷,面露喜色,“便依陶侯之計,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
未時,午飯已畢,子產、陶濟命將士們砸鍋棄糧,許多將士面露不解之色,有的已怨聲載道。
子產站在高處,安撫鼓舞衆將士:
“將士們,上午之敗,乃誤中望乘詭計,非戰之罪;而今,我們則要堂堂正正地靠實力,和敵人打一仗,打出我們的士氣,打出我們的威風,唯有勝利,唯有前進,我們纔有飯吃,有屋住。
我在此鄭重承諾:此戰論功行賞,擒拿敵帥,賞城邑一座!殺敵一人,得貝幣一千!將士們,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有沒有信心摧毀敵城?”
“有信心!有信心!”衆將士振臂高呼。
子產與陶濟會心一笑,呵呵,此計果然有效。
隊伍整肅完畢,子產一聲令下,全軍雄赳赳,氣昂昂,開赴觀扈城!
申時,子產大軍行至觀扈城,子產遣使喊話:“望乘,陰謀詭計,勝之不武!我軍捲土重來,我們堂堂正正在城下曠野打上一仗,用實力證明自己!望乘,是真英雄就出城較量!”
奇怪的是,城樓之上,不見望乘身影,守城將士對子產軍的叫喊充耳不聞,就好似城下根本不存在這支軍隊一般。
軍士繼續高喊:“望乘,你的膽量哪裡去了!望乘,出城交戰!望乘,原來竟是一個膽小如鼠之輩!望乘,除了使詐,你還有什麼本事!……”
城上守軍依然無動於衷,彷彿土偶一般。
子產下令:“雲梯隊,上前攻城!弓弩手,射箭掩護!”
雲梯隊吶喊着,扛着雲梯,跑到城牆之下,豎起雲梯,攀援而上,弓弩手拉弓張弩,向城樓守軍紛射。
城上守軍藏身雉堞之後,卻並不還射;眼見雲梯架上城牆,亦不予理會。
待攻城軍堪堪攀上城牆,半個身子出現在雉堞之上,守城軍兩人一組,一人持盾擋敵箭,另一人挺長戈向敵軍當胸一搠,攻城軍胸膛中戈,伴隨着慘嚎聲,跌落城牆之下!
攻守循環,一柱香的功夫,攻城軍箭盡,雲梯隊傷亡慘重,觀扈城巋然不動!
天交酉時,觀扈城背後,是燦爛的晚霞。
喊殺聲漸稀,子產軍幾番衝鋒無果,黔驢技窮,精疲力盡。
有幾名百夫長,來向子產彙報:“侯爺,打了一下午了,將士們飢腸轆轆,實在打不動了,快收兵吧!”
子產心知肚明,再這樣耗下去,恐怕會有全軍覆沒的危險,本想靠背水一戰,一鼓作氣,攻破觀扈城,熟料等待他的,竟是又一次慘敗。連一個觀扈城都拿不下,北蒙王城豈非更加遙不可及!
唉,難道那重重殿宇、層層樓閣、道道宮牆只是海市蜃樓?難道那九五之尊、妃嬪媵嬙、錦衣玉食只是黃梁一夢?
陶濟亦已垂頭喪氣,毫無鬥志,“子侯,我們先撤軍吧,回到大本營,重整旗鼓,捲土重來。”
子產怒火中燒:“這就是你要的背水一戰!捲土重來,捲土重來,我們還有什麼資本捲土重來!”
陶濟諾諾連聲:“子侯訓教極是,子侯訓教極是,子侯息怒,子侯息怒。子侯切莫灰心,我們還有東夷、西羌、巫族爲盟,大商撐不住的,勝利終將屬於我們。!”
子產彷彿見到了一線曙光,下令:“撤軍,回相方休整!”
衆將士早就等待這句話了,聽聞“撤軍”,掉頭就跑,隊伍散亂,各奔前程。
就在此時,城樓之上,鼓聲大作,城門開處,望乘銀盔銀甲,白馬銀槍,率二千精兵殺將出來!
這一驚非同小可!子產、陶濟及手下所有的將士,立時魂飛魄散,拼命逃竄,慌不擇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望乘之軍,日耀長空,鐵騎如風;將士用命,士氣如虹;駿馬蕭蕭,颯沓如龍;與子同袍,生死相從;山移嶽動,氣貫蒼穹;守土護城,隨我望乘!
頃刻,兩軍相接,望乘軍手持長戈,如下山猛,虎衝入敵陣,瞬間將子產、陶濟軍分割得七零八落,子產、陶濟軍首尾不能相顧,夥伴之聲不能相聞,各自顧命,潰不成軍!
子產、陶濟見此形勢,無心戀戰,命御者拼命催動戰車,倉怕逃命。見主帥潰逃,衆軍士紛紛拋下武器,納首而降。
子產、陶濟逃至黃河岸邊,已然精疲力盡,身後吶喊聲漸稀,便欲駐馬,喘息片刻。
忽然前方山腳下出現一人,銀盔銀甲亮銀槍,駐馬而立,正是望乘,似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子產驚懼萬分:“你,你意欲何爲?”
望乘:“子侯、陶侯心心念念王城的富庶繁華,若就此鎩羽而歸,豈非終生遺憾?王城之中,大王念兄,婦娘思父,若不得親人相聚,望乘於心何忍?”
子產:“你想抓我們進王城邀功請賞?”
望乘:“功名如浮雲,公理在人心。二位攪弄風雲,妄動刀兵,誘九夷,惑西羌,聯巫族,通深宮,至烽煙四起,生靈塗炭,倘不能明正典型,公理正義何在?”
子產一狠心,“與其進宮受盡屈辱而死,倒不如現在一了百了。”說罷,拔出佩劍,架在脖子上,目視望乘,呈威脅之態。
望乘面色平靜,無動於衷。
那子產,終究是個色厲內荏、貪生怕死之輩,見望乘不爲所動,只得灰頭土臉收起佩劍,一方諸侯,尊嚴盡失。
望乘:“二位便請自縛,隨我暫居觀扈城,待王后大捷,東境克定之日,我便帶二位入京。”
子產、陶濟面面相覷,無奈何,只得灰溜溜下去,戰戰兢兢走在望乘馬前,一路向觀扈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