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日辰時,楚軍開始攻城。斛律問雁命耿津率中軍,架雲梯蜂擁而上,荀奕率左軍,持弓弩掩護雲梯,楚軍如一團黑雲般,壓向盤龍城!
武丁命侯,率一千人,登城防守,陸寒率一千人,轉運物資,救治傷員。
一名楚軍,沿雲梯向城牆上攀援,眼見便將登上城牆,侯告一箭射去,正中楚軍面門,伴隨着一聲慘嚎,楚軍跌落雲梯!
荀奕下令:“弓弩手,掩護雲梯!”衆弓弩手奔至城牆下,向城上防守的商軍,瘋狂射擊。
侯告令商軍躲於女牆後,避開箭芒,並迅速撿拾跌落牆頭的箭支。耿津以爲有機可乘,催促中軍,又豎起十架雲梯,左手盾,右手劍,全身重鎧,踊躍登梯,逐漸接近牆頭。
侯告令軍士退後兩步,持短戈靜待楚軍。少頃,楚軍已露身於牆頭之上,方欲縱身躍上城頭,侯告一聲令下:“擲!”商軍瞄準楚軍面部、咽喉、胸部甲縫之處,奮力將短戈擲出!
短戈挾着風雷,帶着商軍胸中復仇的火焰,疾射楚軍!距離如此之近,楚軍無從躲避,中戈的楚軍哀嚎一聲,像斷線的風箏,瞬間便從牆頭上消失!
第二批、第三批攻城隊,相繼露身於牆頭,他們的命運和第一隊一樣,未等到登上城牆,便被商軍以短戈射落!
城牆下,楚軍的屍體越堆越高,左軍弓弩手的攻勢漸緩,手中箭支已將射罄,眼見便無以爲繼。
斛律問雁撤回中軍雲梯,命耿津指揮攻城車,直攻城門!耿津率二百楚軍,分左右兩翼,在攻城車側盾的掩護下,推着攻城車疾衝而來。
衝至城門口,耿津命令將攻城槌對準大門,奮力撞擊。城門在巨大的撞力下,顫抖**!
侯告一伸手,身旁軍士遞過一支火箭,侯告認扣填弦,直射攻城車,攻城車乃由松木造就,見火即燃,頓時,火光熊熊,噼啪作響!
侯告又一伸手,身旁軍士遞過三支火箭。侯告認扣填弦,未見如何瞄準,三支火箭,已準確命中攻城車左側三名楚軍士卒的腿部,楚軍從攻城車側盾下滾將出來,帶着三團烈火,哀嚎翻滾,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侯告又一伸手,身旁軍士再遞過三支火箭,侯告仍是不加瞄準,火箭帶着死亡的呼嘯,從城上居高而下,準確命中攻城車右側三名楚軍露於側盾之外的右臂!
火焰迅速燃遍全身!三名楚軍驚恐萬狀,帶着劇痛,在地上翻滾哀嚎,其他楚軍毛骨悚然!
侯告又將右手伸出,楚軍早已棄車奔逃!耿津大呼:“都給我回來!膽小鬼,都給我回來,違令者斬!”
哪有人聽從耿津的命令,一個個沒命似的奔逃,頃刻間便逃回本陣,此時已魂飛魄散,慶幸自己沒有被火箭射中,總算撿回一條命!
耿津四顧,已是孤家寡人,身爲中軍將軍,倍受斛律問雁寵信,怎可倉惶無狀?然這偌大的攻城車,又豈是他一個人可以推動?
侯告從自己的箭壺中抽出一支箭,緩緩搭在弦上。
“耿津,前番在武陽關下,我已放過你一條性命,今番你困我商軍,傷我士卒,辱我尊嚴,怒我不能饒你!”侯告緩緩將弓拉滿。
死亡的恐懼,登時籠罩了耿津的全部身心,他再也顧不得爲將者的威嚴,掉轉身形,撒腿便跑!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耿津離楚軍大本營越來越近了,再有十步,只需十步,他就可以躲進大營,進入萬千護翼之下。
然而,侯告的箭已經到了,這支箭,在萬衆矚目之下,飛越二百步的距離,帶着低沉的呼嘯,帶着死亡的宣告,刺破硝煙飛塵,穿透氣流風阻,在耿津即將遁入楚營的一瞬間,追上了錯亂倉惶的腳步!
箭自後心入,透過兩層重鎧,自前胸而出!耿津低頭,凝視着滴血的箭簇,滴嗒滴嗒,血染塵沙!他疑惑着,這鮮血是否可以詮釋他對大楚的忠誠?這鮮血是否可以回報斛律問雁對他的百般寵信?
耿津向着大將軍斛律問雁的金黃傘蓋,身軀重重仆地,瞳孔漸漸擴散,也許還有太多的眷戀,也許還有太多的不甘,也許還有太多的夢幻……陰陽兩隔,一切皆成泡影。
城頭之上,士氣大振。“神威將軍威武!神威將軍威武!大商必勝!大商必勝!”吶喊聲此起彼伏,響徹城垣山水之間。
斛律問雁命搶回耿津屍體,疾收兵回營。經此一陣,折卻楚軍銳氣,楚軍再不敢輕率攻城。
“就算我不攻城,看你城中糧草能維持幾日!好吧,就讓我帶着微笑,看着你們一個個走向死亡!”斛律問雁恨恨地自語。
壬子日,商軍糧盡。武丁與侯告、陸寒二位將軍巡查城防。
城頭守軍。雖然一個個面黃肌、嘴脣乾裂,但他們的腰桿依然挺直,握戈的手,依然沉穩有力,目光,依然堅定有神。
武丁三人繼續前行。突然,隊列中一個龐大身軀,轟然仆地,竟直挺挺昏厥過去!
武丁忙上前去,俯下身子,扶起這名軍士,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臂彎裡。
武丁輕喚:“小兄弟,小兄弟,醒一醒,醒一醒……”
良久,軍士悠悠甦醒,武丁將水壺放在他的嘴邊,軍士嘴脣微張,喉結動了動,嚥下幾滴水。
軍士剛有了一點點力氣,便欲掙扎而起,“大王,我要起來,我要守城,我要守城!”
武丁激動地說:“小兄弟,你先下休息一下,等有了力氣,再來守城!”
軍士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不,大王,這是我的崗位,我不可以讓別人代替,他們和我一樣,也好久沒吃東西了,他們同樣需休息。”
武丁撫着這名軍士的雙肩,四目相對,暖流涌動。“小兄弟,好樣的,再堅持堅持,相信,轉機就會來到,大商必勝,大商必勝!”
軍士堅定地點點頭,右手緊緊地握住長戈,目光北望,穿越重重霧靄,彷彿看見了巍峨的北蒙。
武丁三人來到伙房,見火頭軍正在做飯。武丁掀開鍋蓋,眼眶登時溼潤了,原來武丁所看到的,僅是一鍋清水,水面漂着幾片菜葉,鍋中竟連一個米粒也沒有!
武丁心知,最嚴峻的考驗正悄悄來臨,明日,若明日援軍不能到達,就只能冒死突圍了!
陸寒輕聲徵詢武丁:“大王,盤龍城中,居民家中有些許存糧,可否,可否徵集一些?”
武丁語氣堅決:“不可!連年征戰,百姓過着戰戰兢兢、朝不保夕的生活,已經夠若的了,若再強行徵糧,百姓便只能餓死。這樣做,和強盜沒有什麼兩樣,我們自稱仁義之師,萬不可巧取豪奪!記住,即便全軍覆沒,也要做到對百姓秋豪不犯!”
“是!謹遵大王令諭!”侯告和陸寒星躬身受教。
武丁三人下城頭,步入長街,沿長街緩步前行。
忽然,長街兩側,一下子涌出無數百姓,他們將手中的米袋、菜籃放在地上。
“大王,眼見將士們都斷炊了,家裡還有這點糧食,你們先用吧!”
“大王,我們家裡還有些菜蔬,讓將士們將就吃些吧!”
“大王,家裡有隻老母雞,一直沒捨得殺掉,讓大家拿去燉湯喝吧!”
……
武丁雙手捧着米袋,貼在胸口上,不覺已熱淚盈眶!“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把糧食給我們,你們怎麼辦?”
“大王,我們雖是大楚百姓,卻飽受着楚國貴族的欺壓盤剝,你們自入城以來,並沒有拿過我們百姓家的一棵草,你們是真正的仁義之師!”
“大王,我們眼見將士們都無米下鍋了,卻沒有向我們要一粒糧食;軍士們從家門前走過,怕驚嚇我們,連腳步都儘量放輕。這些日子,我們睡的是安穩覺!這樣的軍隊,纔是百姓真正的守護神!”
“大王,城破之日,我們便將面對楚軍的燒殺擄掠,所以,我們願與商軍共存亡!今日送糧,沒有誰逼迫我們,我們心甘情願!”
“對!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其他百姓異口同聲!
此情此景,令武丁感慨萬千。他腦海中浮現出行役民間時,那位老者的叮嚀:“社稷雖重,民爲本,以民爲親,以民爲友,前路不孤!”
是啊!沒有民本爲基,何來鋼鐵雄師,沒有百姓擁戴,何來國家社稷!
是什麼決定着戰爭的勝敗?是民心民意。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叛,必能百戰百勝,無往不利!
“收下吧!收下吧!這是我們老百姓的一點點心意!”百姓的話,打斷了武丁的沉思。
“好,我武丁今天就收下大家的心意!我在這裡向大家保證,一定用我們的血肉之軀,保護盤龍城百姓的安全!大商勇士,定與盤龍城共存亡!”
“與盤龍城共存亡!與盤龍城共存亡!”軍士們與百姓們振臂高呼,熱血沸騰!
深夜,武丁披衣而起,獨行庭院中,仰望星空,默默祈禱:“北蒙城,傅相和衆位官員們,親人們,百姓們,一定要安好!瑟舞、雲逸、倉虎、象雀、沚瞂、望乘、飛裳、婦好,你們一定要平安!”
婦好,你還好嗎?北境狼煙,金戈鐵馬,你是否能從容應對?你一定要平安,一定要等我,等我衝破險山惡水,與你執手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