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閃電銀錐

半公里的路程,因爲石林,我們花了將近十分鐘。當我們循着聲音在石林邊沿見到方麗清時,她躺在地上,兩眼無神,面色已變成死灰色,高佬半跪在她身旁,正焦急不停地呼叫她的名字。

我的心像被扯了一把,和弟弟走到她身邊,亦焦急叫喚起來。

弟弟叫了聲“泰哥。”高佬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也不說話,轉頭繼續叫喚小清。

我們叫喚了一會,小清似是聽出了我們的聲音,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我看向高佬大聲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剛離開半個鐘不到,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高佬難過道:“你掉下去後,我們想下去找你,但怎麼找也找不到下去的路,轉到這裡,突然一條銀色的蛇從旁竄出來,我沒來得及阻止,小清就……”說到這高佬再說不下去,用手拼命抓着頭髮低下頭去。

這種情況我知怪他也沒用,只是一時情急,口氣不免有些不對。

弟弟與我一起叫了幾下小清,見小清的情況越來越糟,問高佬道:“泰哥,看出是什麼蛇沒有?”

弟弟這麼一問,我也從地上跳了起來,問道:“是呀,看出是什麼蛇了沒有?你包裡不是有很多準備去探險用的東西嗎?不會沒有蛇毒血清吧?”

高佬黯然搖頭道:“那蛇快得就像閃電,我只看到銀光一閃,它就在石林裡消失不見了。血清我給她打過了,因爲不清楚是什麼蛇,效果……”

這時我才注意到高佬旁邊地上丟棄有一套用過的注射器和一小個空藥瓶子。

血清注射了,方麗清的情況沒有絲毫好轉,我急得抓狂。蛇毒的種類有血液循環毒素,神經毒素,混合毒素等好幾種,成分複雜,如不知道是何種毒蛇咬傷,所使用的抗蛇毒血清對應不上,不但起不到效果,可能還會加速傷者中毒死亡。咬傷方麗清的蛇毒性劇烈,短短几分鐘便已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在不知道是什麼蛇的情況下,高佬給她打抗蛇毒血清,多少有些病急亂投醫碰運氣的成分,然而也是一種無奈之舉。總不能沒作爲,看她中毒慢慢死去吧。

方麗清的呼吸漸漸微弱,已經沒有意識,我的心不斷下沉,除了不停呼叫她的名字,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們圍在方麗清身旁,誰也沒說話,氣氛壓抑到極點。看着熟識的人中毒一步步走向死亡,自己又無能爲力,這種痛苦和難過不是筆墨能夠形容的。

我握着她冰冷的手,哽咽道:“小清,你不是想聽我與你二姐的故事嗎,弟弟我找到了,我現在就講給你聽,小清,你起來呀,……”我壓抑着想讓自己不掉眼淚,這時再忍不住,眼淚如斷線的珠兒落了下來。

弟弟別過臉,淚流滿面。高佬強自忍着,眼眶裡亦是盈滿了淚水。

我猶自自言自語道:“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帶你進山的,我以爲這不過是個森林公園,不會有危險,沒想到……,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小清。”

高佬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想說些什麼,抹了下已奪眶而出的眼淚,終究沒有說出口,只長嘆了聲,低下頭去。

我們沉浸在悲傷之中,默然無語,任由時間在身邊靜靜流淌。

我的回憶回到了我們進山前的那一刻,我和高佬坐在萬山賓館寬闊的大廳裡,正討論要不要瞞着馬局長進山尋找弟弟,背後忽然響起一個俏生生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麼呢?”把我們嚇一跳,回頭看時,方麗清嬌俏的身影便出現在我們面前。就是在那時,她要求與我們一起,進入大山尋找教授和弟弟他們,也就是在那時,我做了個錯誤的選擇。

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想我肯定不會同意她隨我們進山,如果能夠回到那一刻,我……,然而世間沒有如果,所以悲劇纔會發生,纔會讓人後悔。

我陷入深深的自責無法自拔,因爲如此,方麗清被我握住的手漸漸恢復了溫暖我也沒覺察。

“嘿!小七,你看,小清她……”高佬忽然叫道,聲音裡竟有着一絲驚喜。

小清怎麼啦!難道她……在回憶與自責的迷茫中我清醒過來,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身旁的弟弟亦驚喜叫了起來:“小清沒事了,小清中的蛇毒解了。”

小清沒事了?!我擦去眼裡的淚水,果然見到方麗清的臉色已不再是死灰色,漸漸紅潤起來,與常人已無異,呼吸也不急促了,變得平緩而均勻。

“小清,小清,……”我輕輕叫喚着,似乎大聲了,會驚嚇到她一般。高佬和弟弟在旁看着,眉間亦充滿了欣喜。

高佬長吁口氣,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終於沒事了,剛纔可把我嚇的。”

方麗清生命特徵已恢復如常,可不知怎的,任由我們叫喚,她就是始終沒有醒轉過來,哪怕是眼皮動一下也沒有。

我沒見過被毒蛇咬後得救的人是何狀態,不知她此時的狀況是否正常,我探尋的目光看向高佬和弟弟,他倆的眼裡也和我一樣滿是疑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道。

這問題當然沒人能回答我。

高佬道:“會比會被毒蛇咬的人,打過抗蛇毒血清後,都是這樣的呢?”

當然也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看着熟睡般的方麗清,我們默然了。人就是這樣,面對自己不明之事時,除了默然,什麼也不能做。

很久很久,弟弟忽然道:“要不我們揹她去教授那吧,教授學識淵博,博古通今,或許知道是怎麼回事。”

高佬眼睛一亮,不住點頭道:“是呀。教授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長,他肯定會知道的。走,我這就背小清過去。”

教授研究的是植物,植物學屬於生物學範疇,對於蛇他知之多少,我沒與他接觸過,無從得知,不過即便他沒有涉獵,如高佬所言,我想應該也會知道些少吧,於是沒說什麼,默許了弟弟的提議。

高佬把砍山刀遞給我,背起方麗清,在弟弟帶領下,向石林裡走去。

石林廣闊,行走時依然是繞來繞去,曲曲折折,走了一小段後,我忽然覺得有些熟悉,原來之前我和弟弟從地下河上來時,走的就是這條路。

在弟弟帶領下,我們很快又到了地下河岸那個平臺,不過沒有停留,直直穿過平臺,鑽進了另一側的山洞。經過平臺時,我往河裡看了眼,河面平靜如鏡,波瀾不興,如此平靜的底下,誰能想到會有那麼一條恐怖的塘鯴魚存在呢。

弟弟說,在地下世界這幾天,他每天都在尋找出路,今天剛好走到地下河附近,聽到我叫喊就過來了,不想因此救了我一命。

弟弟又說,其實從剛纔那片石林不用繞道也可以走到教授他們的藏身處,只是中間那段有些可怕的東西存在,會有危險 。

弟弟沒說是什麼,根據我一路遇到的,我猜應該是些放大版的節肢爬蟲或是類似與我一起掉入河裡的怪物。進入地下世界後,我們接二連三遇到這些隨時會要命的動物,說是步步驚心九死一生一點都不爲過,弟弟和教授他們竟在如此環境呆了幾天,危險可想而知,想想都感到肉跳。

不過弟弟沒說他遇到了什麼,也許是怕說出來我會擔心,只問我怎麼與方麗清認識的,又怎麼一起進入了大山,最後又道:“我們在山裡幾天沒出去,我想小清一定是報警了,哥和泰哥纔會從廣東回來吧。”

我把我們與方麗清進山的前因後果說了,又道:“當時我以爲不會有危險,不想一時大意,造成現在這局面。”

弟弟道:“依小清的性格,就算不遇到你們,想必也會一個人進山的。”

想到方麗清匆匆吃過早餐走出賓館大廳的模樣,以及後來對她的瞭解,我想這樣的機率確實很大,只是我和高佬討論打算瞞馬局長進山的話被她無意聽到了,纔有了她脅迫我們同意她一起進山那一幕。

“這丫頭片子,挺鬼精靈的。”看着高佬背上熟睡似的方麗清,我心裡暗道:“可就因爲鬼精靈,才害她變成這樣。”想到這,我又搖頭嘆息了聲。

這側的石洞也很寬敞,與另一側那山洞一樣,蜿蜒曲折,岩石嶙峋,斜斜向上,坡度時緩時陡。高佬揹着方麗清,在平緩處倒沒如何,遇到坡度陡時,就有些吃力了,我和弟弟只得不時停下來,拉他一下,或扶他一把。

如此走走停停,走了約半個鍾,我們鑽出石洞,到了一處所在。我打量了下,這裡仍處在石林裡,可已接近石林邊沿,光線比在前面那石林明亮多了,透過石柱間隙,我甚至看到了石林外一片較爲平坦之地。

弟弟在前帶路,在石林裡又轉了幾個彎,在一個低矮的石洞前停下。

“難道這就是弟弟他們這幾天的藏身處?”石洞洞口只有半人高,如此明亮的所在,洞內卻是一片昏暗。

我心念未落,洞內傳出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問道:“是小海回來了嗎?”

弟弟應道:“是我。老師。”和我們相繼鑽入洞裡。

石洞洞口窄小,洞內空間卻有六七平方寬,洞頂稍矮,我這樣的身高直起腰幾乎碰頂,高大如高佬者,想要不碰頭,只能彎腰縮脖。光線較在洞外看到的好些,雖說有些昏暗,洞內一切仍能看個清楚。

進入洞裡,一個約摸五十多歲,身材瘦小,戴副眼鏡半禿頂的老頭從靠近洞口位置站起身來,顯是沒想到在這地方弟弟竟會帶人回來,有些吃驚看着我們問道:“他們是……?”

吃驚的還有坐在最裡面的一個年輕人,他的一條腿用布條包得厚厚的,上面滿是血污,看到我們,眼裡同樣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弟弟介紹道:“這是我哥和堂哥。他們進山尋找我們,無意間走進了這裡,我是在石林那邊與他們相遇的。”又對我們道:“這是我老師劉金教授。”

我和高佬簡單打了聲招呼,其實弟弟不介紹,我已知道他是劉金教授,因爲在進山路上,他的形象方麗清已不知給我們描述多少次了,而那年輕人,不用說,就是掉落地下世界時,摔斷一條腿的,弟弟的同學鄧秉。

劉金教授淡淡對我們點點頭,扶了下眼鏡,看到高佬背上的人是方麗清時,他怔住了,驚呼道:“小清!?她怎麼也來了,她,她這是怎麼了?”方麗清一動不動趴在高佬背上,他當然看出是出事了。

“小清!?”鄧秉掙扎着就要站起來,可他腿傷嚴重,剛剛站起,又跌坐了回去,眼裡滿是關切看向方麗清問道:“小清怎麼啦?她是不是受傷了?”他們幾人經常隨同教授外出考察,感情深厚,聽說方麗清出事,他不免有些激動。

高佬把方麗清放下,讓她靠在一面較平整的洞壁半躺着。劉金教授緊跟上前,鄧秉也移動身體艱難地靠了過來。

高佬道:“我和小清走到那邊石林,石縫裡突然竄出條銀色小蛇,咬了她一口,雖然我給她打了抗蛇毒血清,可短暫毒發後,她就變成了這樣。”

弟弟道:“小清的情況我們無法解釋,只能揹着她回來。老師。你見多識廣,小清這情況你看……”

劉金教授似乎沒聽到兩人的說話,目光停留在方麗清臉上,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忽然問道:“那銀色小蛇是否頭如錐形,行動疾如閃電?”

高佬道:“因爲光線太暗,發現它時它已竄回石縫,它的頭是不是錐形,沒能看清楚,不過它的行動確實快如閃電,轉眼就不見了。”

劉金教授眉頭微微皺起,陷入了沉思。

我們知道他在思考方麗清的問題,幾雙期待的眼睛都不約而同落在他身上,沒人說話,唯恐出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我們知道,方麗清的事情要有轉機,只能寄望他了。

劉金教授緩緩站起,仍然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在洞裡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那神話裡的東西,莫非真的存在?不,不。那只是山野怪談,怎麼可能!可若然不是,這又如何解釋呢?……”

我們的目光跟着他晃動的身影移動,不知過了多久,那受了傷的鄧秉首先忍不住,輕聲叫他道:“老師。老師。”

劉金教授“哦”了聲,問道:“有事嗎?”

鄧秉道:“老師,你晃來晃去的不停自言自語,小清的情況到底怎麼回事呀?我擔心耽擱久了,她會……”

鄧秉的擔心其實也是我們的擔心,只是我和劉金教授初次見面,在他剛纔那狀態不好冒昧而已。高佬的心態應該和我一樣。弟弟跟隨教授多年,對他知之較深,沒出口是常情。這個鄧秉是個直性子,想什麼說什麼,而他所說,正是我們想要說的。

劉金教授習慣扶了下眼鏡,看着我們道:“我知你們擔心小清,我何嘗不如此,她這情況,我想到了些可能,可又有許多疑問。”

我很想問他疑問是什麼,嘴張了張,終究是沒有出口。

劉金教授繼續道:“我研究的是植物學,可你們知道,植物學只是生物學的分支,要想系統的研究,單單研究植物是不夠的,所以對於生物,我也有所涉獵。小清的情況,讓我想起多年前看過的一本古籍,叫做《山精野怪》,其中提到,有一種閃電銀錐的小蛇,咬人後產生的跡象就與小清現在差不多。我是搞科學的,可那古籍類似於神話,所以……”

神話與科學是虛與實的存在,是相悖的,神話裡的東西現實可能根本不會出現,但小清的情況偏偏與神話描述的相差無幾,我想這可能就是教授的疑問。

“神話?”高佬失望道:“也就是說,小清的事情我們無能爲力了?”

何止高佬,我們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原以爲劉教授學識淵博,能夠想到辦法救人,現在看來,小清的蛇傷,他也是束手無策。

劉金教授搖頭道:“不。小清的症狀與被閃電銀錐咬傷產生的症狀雖然相似,但也許只是巧合罷了。小清切切實實是被蛇咬傷的,你給她打過抗蛇毒血清,不排除因此產生變數,現在她情況並沒危險,離開這後,找個好醫院,應該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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