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唯有縣衙此刻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下人們端着水盆,跟行軍打仗似的前赴後繼,鬨鬧的嘈雜鋪天蓋地。
好在人多,不到一個時辰,總算撲滅了火勢,險險救下了那老縣令的棺槨。
葉梓心頹然地癱坐在地,面上沾滿黑灰,衣服破了好幾處,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
誰能想到昨日還好好的靈堂,如今卻成了斷壁殘垣,空氣裡瀰漫着難聞的燒焦味,嗆得人眼痠鼻熱。
不過分神的功夫,便見一道身影疾步衝入院內。
沈謙環顧四周,目光所及皆是狼藉破敗之色,不由震怒:“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梓心強自鎮定一番,才咬牙起身,拍掉身上的塵灰,讓自己看起來稍體面些,鼓足勇氣走了過去。
須臾,卻在離沈謙一步之遙之際,腳下一軟,飛撲到他腳邊,掩面哀嚎:“老大啊!”
哭聲淒厲,明明是罪魁禍首,反作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這招苦肉計始料未及,沈謙怔住沒敢動。
原以爲這小丫頭片子會梗着脖子與他爭長短,結果這又是唱得哪一齣!
那張小黑臉就那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咬着脣小聲抽噎,看起來格外可憐無助又弱小。
雖是錚錚鐵骨,可面對那雙楚楚可憐的水眸時,百鍊鋼也化作繞指柔,軟了心腸。
“別哭了,到底怎麼回事?”沈謙又問了一遍,語氣已然緩和不少。
這些年,兩人打照面的機會不少,尤其是每回葉梓心惹了事,最後倒黴背鍋的就是沈大人!
一來二去,沈謙的脾氣葉梓心是吃的透透的,硬碰硬絕對不行,服軟示弱纔是出路。
見裝可憐湊效,葉梓心底氣更甚,抹掉眼角的淚痕,振振有詞道:“老大,俗話說的好,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
她上學堂時不愛看那些正兒八經的書,話本卻是看了一籮筐,但行走江湖,肚子裡半點墨水全無哪行,總得要有點東西唬弄人,這詩文可是她背得最熟的一段。
但凡成大事之人,哪個不得遭點罪吃點苦,正如詩文所言,這一定也是老天對自己的考驗,纔會讓她陷入如此的境地!
沈謙聽後面色愈發難看,耐心也一點點被消磨殆盡,厭煩道:“說人話!“
葉梓心笑容僵住,聲音不由弱下去:“就……就是我前頭守夜的時候不小心睡着了,結果打翻了燭臺……“
餘光瞥見對方猛然揚起的手,葉梓心趕緊抱頭,認錯求饒:“老大!我知道錯了!”
沈謙氣的胸口發悶,揚眉指着她,恨鐵不恨剛地喊起來:“哎喲,氣死老子了,密閣怎麼會貪上你這個闖禍精啊!”
見狀,葉梓心趕忙狗腿般地起身幫他拍背順氣。
“誰讓你起來了,給老子跪着!”
心知眼前人正在氣頭上,她也不反抗,神情怏怏地乖乖跪好。
可到底是他下頭的人,哪能坐視不管,沈謙憤恨地用手指戳了她兩下腦袋,冷哼一聲,揮袖進了裡屋,只得硬着頭皮給她善後去了。
葉梓心知道沈謙看着嚴厲,實則最是嘴硬心軟,尤其對手下極爲護短,自己之前攪黃了的幾筆委託,也多虧他幫忙說好話。
雖是如此,但擡眸望了眼那燒得灰不溜秋的靈堂,心中卻是一咯噔。
以林嶽山的爲人怕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今日靈堂走水,真是她無心之失,前不久那樣熬夜寫話本,本就休息不好,當下又不眠不休地守靈,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終是釀成了大禍,當下悔得腸子都青了,可終究也是自己的過失。
按密閣的規矩,完成任務必須得得到僱主的好評纔算完事,這次委託的錢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只求沈謙這次能搞定那林嶽山,不然只怕連密閣的差事也要不保了。
這當口屋內砸東西的聲響驟然炸開夜幕,將她飄遠的思緒給扯了回來!
“沈大人無需多言,此事我定要追究到底,不會便宜那個臭丫頭!“
林嶽山的怒罵聲震耳欲聾,縱使隔着門卻依然清晰地落在院中。
周遭的下人們衝葉梓心指點議論,神色各異,卻大都是幸災樂禍,坐等看好戲。
即使只能聽到聲音,葉梓心如今都能想象的出此刻林嶽山唾沫橫飛,怒髮衝冠的模樣。
也難怪,自己老子的靈堂差點被人一把火給燒沒了,那還不得和那人拼個你死我活啊!
心一點點沉下去,先前僅存的僥倖也跟着磨滅。
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能讓沈謙爲難!
葉梓心要緊牙關,正欲起身進屋,卻被人攔住去路。
“膽子倒是不小,惹了禍事,還敢這般進去,就不怕被人扔出來!”
葉梓心擡頭,對上喻崢充滿戲謔的眸子,怔忪片刻。
她前腳剛出事,這廝後腳便跑來了,不是跑來奚落諷刺自己又是爲了什麼?
一時怒氣交加,只似笑非笑道:“怎麼?喻大少爺是特意跑來看我笑話的嗎?”
這麼多人裡,她最是不願被眼前人看到自己的狼狽與窘迫,一把拍掉少年的手臂,梗着脖子語氣極衝道:“滾開,別擋我的道!”
喻崢眸色一暗,身形卻未動。
方纔他尾隨沈謙而來,對發生何事瞭然於心,甚至把葉梓心的悲傷失落一同盡收眼底。
只是奇怪,看到狼狽不堪的她時,竟覺得眼底刺痛,反沒有想象中的欣喜和大快人心。
他搞不懂這種感覺是何故,但心中卻生出一個連自己都覺瘋狂的念頭來!
“你別進去,此事我來處理!”
喻崢語出驚人,葉梓心好半晌才從驚愕中回神,反問道:“什麼意思?”
他並未解釋,雙手按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重重地壓在她的心頭,篤定道:“若信我,等在這裡便是!”
見慣他往日裡輕佻戲謔與她爭鋒相對的模樣,但這般如誓言許諾的話語卻是破天荒頭一遭。
目光相對,那雙深邃的眸子更像一個漩渦,似要把人吸進去,根本琢磨不透。
她不敢多看,心莫名漏跳了半拍,還想追問緣由,他卻沒給她機會,頭也不回地進了裡屋。
這小子爲什麼要幫她?明明他戲弄自己來不及呢?又怎會出手相助?
又想起他方纔極爲反常的言行,只覺置身夢境,不可思議。
直至一陣冷風徐來,腦中的混沌驟然被吹散。
葉梓心猛一拍大腿,睜大眸子,得出結論。
那小子定有圖謀!
可當下也只好靜觀其變,暫且安分下來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