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是着名的漢堡大學藝術系畢業的學生,錯了,他沒有畢業,就趕上了戰爭爆發。所以,他可能沒有結束自己的學業吧?每當看到卡爾新設計出來的圖樣,艾飛總是這樣在心裡替他解釋着。
他作爲一個糕點店的員工怎麼樣他不知道,但是作爲一個設計師,簡直是太糟糕了!偏偏繼承了日本人的身體和語言習慣,又不好意思這樣直言不諱的告訴對方,總是要把話說得婉轉一點。艾飛苦笑着撓撓頭:“卡爾,很感謝您一週來的工作。這是您設計的圖樣。”
卡爾站在他身邊——沒辦法,工作室的面積很小,根本連艾飛都沒有辦公桌,只能是站着做設計,當然,椅子是絕對有的,也可以供人休息——也看出來了他眼神中的不豫之色:“是不是很糟糕?”
“說很糟糕倒不至於。”他習慣性的捏了一下鼻樑:“卡爾,服裝設計有一個最大的要求,就是要突出本體。就是服裝本身的特點。現在你設計的服裝和所有人可以看到的,買到的,穿到的,沒有任何的區別?這樣的服裝在任何地方都可以買到,客人爲什麼要選擇你呢?”
“……有時候,在設計服裝的時候,要儘可能的把自己想象成客戶,當你走進一間巨大的服裝賣場,裡面擺滿了各種服裝,品牌也是五花八門,產地更是不計其數。我不會要求我的設計是那種會讓客人在進入賣場之後,因爲賣方的有意安排而故意放在顯眼位置,卻不會讓客人停下腳步的,你明白嗎?”
“是的,我明白您的意思。”
“但是,當他們在賣場中轉了.一圈,卻覺得沒有什麼更值得掏錢的服裝的時候,他們會來到我的服裝品牌專櫃前,然後,他們看到了你的設計,一種異國的風情,一種來自日耳曼民族的感覺,一種不同於她們見到過的任何一個已知品牌的設計。讓人熱血沸騰,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讓人瘋狂的設計,讓所有人穿上這件衣服,就會立刻成爲衆人眼中焦點的存在!其他的人,其他的服裝,都很不幸的淪爲了陪襯!而這,施密特先生,就是我需要您做出的設計!”
德國人的性格中有很大一部分.哲學家的成份,讓他們遇事冷靜,絕對不盲動,盲從。但是,卡爾聽着艾飛的說話,卻覺得渾身一陣冷意,客戶是不是起雞皮疙瘩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知道,他的多毛的胳膊上已經覺得扎得慌的疼痛了。理智告訴自己,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直覺告訴他:我就要成爲擁有這樣的服裝的設計師!
艾飛點點頭:“很清楚了?這樣好。”
“對不起……”卡爾伸出一個手指,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您剛纔是不是說……日耳曼風格的?”
“任何風格!”艾飛大聲說道:“是任何風格,我不在乎是.日耳曼風格,是盎納魯.撒克遜風格,我不管是中國風格,我不管是瑪雅風格,我不管是非洲風格。我全都不在乎!卡爾,你要記住,設計師在設計服裝的時候,要把自己的感覺和激情投入進去,天知道,德國人有時候就是太冷靜了一點!”
一衆人都沒有見過他發脾氣,被他的大喊大叫都.給嚇呆了。他卻撲哧一笑:“怎麼了?你們不會真的認爲我生氣了吧?”
“…………”
“卡爾,你記住,激情,要有激情!設計出來的服裝,首.先要用激情打動自己,連你自己都不能打動,你認爲還可以打動別人嗎?”
品牌屋的大門.打開,雨宮井子當先走了進來:“先生,幸子夫人?早上好。”
“早,今天到這邊來了?唔,頭髮盤起來了?很好看嘛!”
雨宮臉一紅:“哪兒啊?不過是聽您的吩咐做的。您認爲很好看嗎?”
雨宮井子擔任工廠的負責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和一開始時面對即將被她辭退的員工還會覺得肝顫不同,她現在已經是很能拿得起來了。不提別的,只是在工廠裡力排衆議,任命安迪.考林斯擔任生產負責人一事,就可以看出來她的成長。
這件事的過程艾飛不知道,他是後來到工廠去的時候聽其他人提起的;據說當時所有的白人女工都以辭職相威脅,要求她免去安迪的任命,甚至連安迪自己都有些含糊了,和她說讓她免除自己的職務偏偏雨宮井子性格中那種日本人的堅忍勁頭爆發,當即宣佈:任何一個有意辭職的人,可以馬上離開,我批准你們的辭職!而且,不但這樣,她還宣佈了一條任命,她不在工廠的時候,安迪可以做任何決定。就如同是她在做決定一樣。
安迪當然是感激涕零,以一個黑人的身份領導一些白人?即使是服裝女工,也是破天荒的舉動了。心中對雨宮井子充滿的感佩自然不提,就是工廠裡的其他黑人員工,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起路來腰板都比以前拔得更高了。
而相比較之下,白人就沒那麼多精神了。有心辭職離開,艾克服裝廠的薪水確實很高,而且,艾飛在新年之前還發放了大筆的獎金,離開這裡,在別的地方還想找到類似的工作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黑人就黑人吧。只希望他可以保持一顆平常心對待自己,不要像自己當初傷害他們那樣傷害自己就可以了。
說實話,艾飛不覺得讓安迪擔任這樣一個職務是什麼好主意,不過,雨宮作爲他的助手兼秘書,現在又是他派駐在這裡的負責人,於情於理他都不能唱反調,對這件事他也抱着一個觀望的態度。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雨宮井子和安迪竟然聯袂來都了品牌屋這邊?
雨宮井子微笑着給他解釋:“我知道幸子夫人到這邊來了,怕她會覺得孤單,就過來了。考林斯先生是要把一些服裝運過來,然後他就回去的。”
“工廠那邊呢?”
“是的,那邊有黑絲汀斯夫人照看着。”
黑絲汀斯夫人?艾飛腦筋一轉眼前已經閃現出了一個黑人大媽的形象,滿頭短短的捲髮,寬而厚的鼻翼,總是眯縫起來的雙眼:“黑絲汀斯夫人?她現在也是……有什麼職位的嗎?”
雨宮井子跟隨艾飛有年,對這個年輕人有着充分的瞭解,一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有點不高興了。別看她在面對一羣老外時可以保持一個強勢的態度,但是到了艾飛身前,她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嗨伊!我已經任命她擔任女工組的組長,等於是考林斯先生的副手職責了。”
艾飛瞪了她一眼:“你任命的?”
“嗨伊?您認爲,有問題……嗎?”
他扭頭向門口處看了看,安迪正在指揮工人把滿箱滿箱的服裝擡下來,放進品牌屋後面的庫房中:“你告訴安迪一聲,等一會兒我找他有點事。讓他等一會兒再走。”
“嗨伊。”
20分鐘之後,在用來存放服裝的倉庫中——這裡原本是艾飛的辦公室,後來被當成了倉庫,沒辦法,地方還是太小了——艾飛和安迪面對面的站着,後者謙恭的一笑:“艾克先生,很久以來我一直沒有對您表示過感謝,”
艾飛打斷了他:“工作進行得怎麼樣?哦,順便說一聲,恭喜您。”
“謝謝您,先生。”安迪聲調很平緩,眼神中卻是一派恭敬:“工作也開展得很順利,即使是一些……嗯,”
“我明白的。這樣就好。”艾飛直視着他的雙眸:“黑絲汀斯夫人的工作是你向雨宮推薦的?”
“誒?”安迪楞了一下:“是的,是我推薦的。”
“嗯,兩個黑人,負責管理工廠的正常生產,還有管理着白人。呵呵,即使是在美國,怕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件了吧?”
“誒?”
“考林斯先生,工廠那邊的情況,我完全託付給了雨宮在負責,既然交給了她,我就不會對她的工作和一些個人的決定做出相反的議論,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的,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
艾飛斟酌着語句,安迪是自己挑選並且安排進入工廠的,對於他的忠誠,他不敢說有100%的把握,但是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所以,怎麼樣和他挑明自己的觀點,又不至於傷害到對方,就是一個很費腦筋的事情了:“安迪,我這樣叫您可以嗎?”
“當然,先生,當然。”
“好吧,安迪。事情是這樣的。我知道包括您在內的很多黑人在生活和工作中受到了很多白人不同程度的歧視和傷害,對於這方面的問題,我在表示同情的同時,只能用我自己可能操作的一些方式改變它。也許對於目前的大環境沒有任何影響,不過,我還是盡我的力量不要去傷害任何人。”
“是的,先生,您已經做得非常非常好了。哦,請原諒我用這樣的語氣和您說話。”
艾飛展顏一笑:“沒什麼。安迪,我很欣賞您這樣直言不諱的說話方式。接下來,我們說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