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紐約,曼哈頓,廣場酒店。
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沒有等太久,就見到了正在到處拜訪的印尼財政部長馬爾伊.穆哈默德。
馬爾伊.穆哈默德,現任的印尼財政部長。在西方媒體對他的評價當中,這是一個令人尊敬的技術官員,在過去的幾年內憑藉着準確而又靈活的財政政策保證了印尼經濟的快速增長,在東南亞地區衆多財長中能力非常突出,尤其是在爆發金融危機後所做的一系列應對措施讓人市場印象尤爲深刻。
事實上,如果沒有他的一系列應對措施,索羅斯和他的團隊也不會認爲有上升的可能,進而購建了大量的印尼盾多頭。
馬爾伊這一次訪問美國,主要的目的是爲了安撫西方投資者,這些人既包括政府機構,也包括大的機構投資者。鑑於目前市場上對印尼貨幣反應不一,各種流言層出不窮,蘇哈托和他的幕僚們都認爲現在的政府有必要一一澄清,因此派出在西方媒體眼中形象和能力都被認同的馬爾伊.穆哈默德到美國來,試圖向西方投資者說明情況。
這幾天馬爾伊.穆哈默德先是拜訪了華盛頓,和美國財長進行了會晤,然後又馬不停蹄地拜訪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而後是紐約,那裡有大批的機構投資者正等待着他的安撫。按照行程,結束美國之行後,他還要奔向歐洲,向包括opec在內的衆多機構解釋目前印尼的國內經濟情況。
由於安排的行程實在是太過於緊密,因此馬爾伊.穆哈默德一到廣場酒店就抓緊時間休息。不過在聽到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前來拜訪之後,這位財政部長在前一秒還睡眼朦朧。萎靡不振,但下一刻立刻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像換了個人似的,直接衝着工作人員喊道:“趕快。有請這兩位尊貴的客人!”
自從成功地擊潰了泰銖之後,索羅斯和他的量子基金大名就在東南亞政府高層當中廣爲流傳,隨後在香港舉行的世界銀行年會上,他和馬來西亞總理隔空相互指責的做法更是讓他聲名遠揚,連這些地區的普通人都有所耳聞。
作爲執掌一個國家財政政策的高層人士,馬爾伊.穆哈默德對索羅斯及其量子基金的瞭解遠遠比報紙上報道的多得多。尤其是對一手策劃了攻擊英鎊,又在攻擊泰銖的過程中起到關鍵作用的德魯肯米勒,他更是知之甚多。因爲索羅斯在東南亞國家的名氣不大好,因此馬爾伊.穆哈默德打算在私底下拜會德魯肯米勒一番,誰想到他們竟然主動登門拜訪,而且一來還是兩位一起到。
被很客氣地請進了會客間。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很容易地見到了馬爾伊.穆哈默德,這是一個身材短矮、膚色黝黑的傢伙。按照西方人的審美觀點,馬爾伊.穆哈默德的長相甚至可以說有點寒磣:額頭矮窄、眼睛細小、鼻子鬆塌,再加上肥厚的嘴脣,就連身上的西裝也不大合身,怎麼看都不像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不過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自然不是這種以貌取人的膚淺角色,事實上索羅斯第一眼就注意到這位財長臉龐棱角分明。猶如刀削一般剛毅無比,而這種人一般都是意志堅定之輩,不會輕易向困難屈服,加上他眼睛中時不時泛出的精光,更加坐實了自己心中所想。一想到這裡,他心裡就“咯噔”一聲,暗想這一次拜訪恐怕會無功而返。
德魯肯米勒很顯然也有類似的想法,悄無聲息地和索羅斯對視了一下後,搶先介紹了一下自己,又把索羅斯介紹了一番後。雙方這才坐了下來。
“索羅斯先生,不知道你這一次拜訪所爲何事?如果想從我口中套些關於做空印尼盾的消息,那麼你就可以免開尊口了。”雙方寒暄剛結束,馬爾伊.穆哈默德就淡淡地開口說道。雖然他那濃重印尼口音的英語很拗口,但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
作爲一個國家的高層。穆哈默德自然有足夠的警惕性,率先開口將索羅斯可能開口的話先堵死,預先做好防範,這才能夠最大可能地減少泄露消息的可能性。
他心中可是很清楚,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會被市場反覆地放大,最終都會以某種方式影響到市場,這個市場不止是印尼盾市場,也包括了印尼國內的資本市場。像索羅斯這樣精明的角色,自己至少稍微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泄露某個機密,最終被他們利用。
只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索羅斯聽到他的話後,絲毫不以爲杵,只是淡淡一笑,開口說道:“部長先生,你想錯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興趣攻擊印尼的貨幣。與此相反的是,我們還做多了不少印尼盾。”
看見馬爾伊.穆哈默德臉上的狐疑之色,德魯肯米勒馬上補充道:“是的!部長先生,喬治曾經在香港說過發生在亞洲的貨幣危機已經結束,這並不是搪塞的話,也不是謊言。事實上,在那之後,我們非常看好印尼盾,所以我們費了好一番功夫買入了不少的印尼盾,希望能夠幫助到印尼政府。”
他話音剛落,索羅斯就接着說道:“我以上帝的名義和我家族的榮譽來擔保,斯坦利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看着兩人一唱一和的默契配合,馬爾伊.穆哈默德笑了笑,點了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那我們倒是有很多可以討論的了。”
雖然心中還有疑惑,但馬爾伊.穆哈默德並沒有表現出來,接下來他開始大談特談關於印尼經濟發展前景,以及未來的規劃,中間還夾雜着關於對imf救援計劃用處的解釋等等。而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則仔細地聽着,時不時地提上幾個問題。
雙方在這種友好的氣氛中足足談論了一個多小時,馬爾伊.穆哈默德這纔將事先早就準備的一系列說辭講完。這套說辭也是應付美國財政、imf、世界銀行等的那一套。而索羅斯、德魯肯米勒等人提出的問題也早就有人提出過了,因此馬爾伊.穆哈默德心中很鎮定,心中就有些不以爲然,暗想這些對衝基金的精英們也不過如此。
說完之後,他才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隨手端起手邊的一杯已經半涼的咖啡,有滋有味地品了起來,同時觀察對面這幾位的表現。
沒有出乎他的意料,在和索羅斯交換了一下眼色之後,德魯肯米勒就笑吟吟地開口說道:“部長先生,感謝您精彩的分析。您出色的工作給我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讓我們對印尼政府和他們的經濟有了充分而又直接的瞭解。接下來,我還想問幾個問題,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回答?”
“這咖啡不錯,雖然比不了我們的貓屎咖啡,但是口感柔滑。入齒留香,看來我要多帶幾袋咖啡豆回去了。”正胡思亂想的馬爾伊.穆哈默德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心裡仍然還惦記着咖啡的事情,又端起杯子嚐了一口。
“想必你也知道,最近市場上充斥着關於印尼政府的消息,這其中有真有假,很多都是謠言。例如蘇哈托總統的身體出現問題之類的。不過在這衆多消息當中,我們最爲關切的是,據傳蘇哈托政府和他們的家族正在印製鈔票給他們的朋友,那麼……不光彩的朋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還有,據說這些不光彩的朋友將這些印尼盾通過銀行兌換成了美元轉移出去,而這些美元的來源正是imf的救援資金,不知道你聽說了沒有?”
“咳咳……”咖啡剛入喉,就聽到這番話,穆哈默德頓時有些驚慌失措。倉促之間被嗆住了,好在他反應夠快,連忙捂住嘴,這纔沒有讓已經入口的咖啡噴出來,即便是這樣。他也漲得面色通紅,額頭上青筋根根突起,看起來憋得不輕。
眼看他這副反應,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都有些明然:這位財政部長先生不僅知道,而且說不定還參與到其中。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馬爾伊.穆哈默德重新擡起頭來,卻看見索羅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就有幾分凜然。再向德魯肯米勒望去,這位索羅斯的左右手錶情倒是沒有變化,坐姿依然是身子微微前傾,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但原本平淡無華的眼睛此時卻精光頻頻閃爍,很顯然在盤算着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馬爾伊.穆哈默德自然不可能否定,事實上從昨天夜裡開始,這個消息已經像病毒一樣到處擴散,就連穆哈默德身邊的工作人員都有所耳聞。要不要當着兩位對衝基金經理的面否定自己聽說過這個傳聞,馬爾伊.穆哈默德的腦海稍微一閃,就果斷否定了這個想法。
既然不能否定,那隻能間接地承認了。穆哈默德微微地點了點頭,又舉起咖啡杯,像是品玉釀瓊漿一般,滋滋有味地品個不停。
“那麼斗膽問一句部長先生,不知道這些市場上的傳聞到底是真是假?”德魯肯米勒自然不會放過追擊的機會,預先想好的問題緊接着就拋了出來,“要知道這些救援資金可是有明確的用途,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這些投資者就立刻變成受害者了!”
馬爾伊.穆哈默德尷尬無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些問題。如今他的身份是國家財政部長,斷然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說假話,否則不光是他,包括蘇哈托總統在內的一衆印尼政府高層的信用就立刻損失殆盡。而他也不能說真話,因爲一旦承認這種“偷竊”的事實,國外投資者的憤怒和可能隨後而來的制裁措施等也不是他所能面對的。
不過政客就是政客,至少在最初稍微有些驚慌後,馬爾伊.穆哈默德很快就鎮定下來,答非所問地說道:“我們印尼政府有共識,在和imf達成的協議裡也對這些救援資金有用途上的明確規定。對於市場上的傳聞,我只能說一派胡言(bull**)!一派胡言!這分明是有人造謠生事,想要伺機做空印尼盾!”
他說得大義凜然,中氣十足,再加上豐富的肢體動作,若換了一個普通人恐怕就被他騙過去了。但他眼神一直閃爍不定,不住地在躲閃着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逼視的目光,這自然讓他這段話在兩人心中的效果大打了一番折扣。
“我也來問一個問題吧!”眼見着穆哈默德避重就輕,只拿一番外交辭令的話來敷衍,索羅斯就親自出馬,赤膊上陣,“市場也有傳聞,按照之前貴國和imf達成的協議,需要關閉16家銀行。而其中某家據說背後是蘇哈托家族的銀行並沒有被關閉,而且資產已經被大量轉移,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
和德魯肯米勒不同,索羅斯給予穆哈默德的壓力更大,以至於這位財政部長的額頭上都冒出細密的汗珠來。在心中好是組織了一番措辭後,穆哈默德這才故作鎮定地說道:“這些銀行的事情我不太瞭解。不過據我所知,這些銀行的關閉需要一定的時間,例如清理資產、退還存款等事宜,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解決的。至於你所說的事情,恐怕也可能是做空印尼盾的人放出的風聲,兩位還是不要過於相信纔好。”
這一次他倒是鼓足了勇氣和索羅斯對視,但只是堅持了五秒鐘就敗下陣來,因爲對方的眼神中分明寫滿了不屑、諷刺、嘲笑和憤怒,這種眼神穆哈默德上一次見到,還是在他偷隔壁鄰居家東西被對方暴打的時候。
馬爾伊.穆哈默德是個不錯的官員,爲人正派,能力強悍,聲譽卓著。但正因爲如此,他纔不能夠坦然地撒謊,否則只會毀掉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名聲。
交談已然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有太多繼續的必要,又寒暄了幾句之後,臉色鐵青的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就起身告辭。
禮貌性地將他們送到門口,再回到房間內的馬爾伊.穆哈默德又品了一口咖啡,只覺得原本口感順滑、芳香濃郁的咖啡此刻變得異常苦澀,幾乎難以下嚥,這讓他果斷地打消了買咖啡豆的念頭。
而在這一邊,幾名量子基金的人出了酒店後就沉默不語,直到一排豪華轎車開回到他們的總部後,這纔有人大聲地喊道:“天呢!上帝啊!怎麼會這樣,我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在做多!”
在交易廳正忙碌的交易員和分析師們紛紛轉過頭,朝着出聲的方向望去,發現正是德魯肯米勒,這位在量子基金內部的威望僅次於索羅斯的經理。雖然一時間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看到德魯肯米勒氣急敗壞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
還是索羅斯最爲冷靜,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現在一切的抱怨都沒有用了,想辦法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掉這些頭寸吧!”
這個時候德魯肯米勒也冷靜下來了,低頭苦苦思索了半天之後,這才無奈地說道:“恐怕不太容易,就憑着現在的流動性,加上這些消息的衝擊,我們幾乎沒有平掉的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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