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印尼政府這邊百般不情願,但是由於和IMF方面有協議在先,又被對方扼住了咽喉,因此在IMF這邊哈續明開出條件之後,只是象徵性地討價還價了一番之後,就開始在全國範圍內實施起來。
公務員的減薪和裁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畢竟對於這個腐敗又冗員的政權來說,少一點吃餉的人絕對不是壞事。再者公務員完全是體制內的得益者,現在他們落了個沒飯碗的下場,社會上的叫好聲簡直就是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但很快,這些落井下石的人就叫不出好來了,因爲接下來政府所要做的切實傷害到他們自身的利益了。油價上漲,電價上漲,這兩項規定剛一出,就刺激了整個印尼社會的神經。
對於佔便宜已經佔到習慣的人來說,阻止他們繼續佔便宜不僅不會使得他們感恩,反而會讓他們產生怨恨。正所謂升米恩,鬥米仇,就是這個道理。原本享受購低油價、低電價的印尼人民並沒有對政府感恩戴德,反而因爲突兀的價格上漲而感到格外的憤怒,這幾天包括泗水、萬隆、勿加泗等大城市都相繼爆發了大規模的示威遊行,矛頭直指蘇哈托政府。
“這麼搞下去可不是辦法,我們還是讓IMF方面先把這個措施停下來吧,否則不等到經濟有所好轉,我們自己就先玩完了!”
精美豪華的總統官邸裡,托米在蘇哈托的辦公桌前來回走動,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神情看上去相當緊張。
在那張半圓形的辦公桌後面,蘇哈托將整張臉隱藏在雪茄的嫋嫋青煙當中,朦朧模糊得看不清表情,這和喜怒哀樂全部刻畫在臉上的托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辦公桌的對面,則坐着蘇哈托的一衆親信,包括政府和軍隊系統在內的七八個要員。這些人是蘇哈托真正的班底,在權柄和影響力方面和托米的那些幕僚完全不能夠同日而語。
“不可以!”見蘇哈托半天沒有出聲。財政部長馬爾伊.穆哈默德不得不硬着頭皮否定托米的提議,“如果觸怒了IMF方面,後果絕對比觸怒這些不知所謂的百姓嚴重千百倍。他們隨時可以停掉我們的援助,雖然現在沒有國際遊資進攻我們的貨幣體系,也沒有大規模的外資流失現象,但如果我們不順從IMF的意思,這些情況會立刻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地冒出來。到時候整個國家就萬劫不復了。”
馬爾伊.穆哈默德五十來歲,一直在財政部工作。算得上是蘇哈托心腹中的心腹。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也只有他適合站出來反駁托米的意見。
雖然目前的財政政策被IMF方面掌控,即馬爾伊.穆哈默德被變相的架空。但馬爾伊.穆哈默德心中並沒有什麼不滿,作爲專業人士的他心中很清楚,如果沒有強有力的外界干涉,光靠印尼政府自身是絕對無法渡過目前的難關的。
而且,他對托米和他的狐朋狗友所做的事情瞭如指掌,只是迫於總統滔天的權勢,即便他心中有所不滿。但也不敢明白地說出來。
一看到是和自己不怎麼對付的馬爾伊.穆哈默德站出來說話,托米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不過他終究不是政府要職人員,因此只是皺了一下眉頭,就沒有再說什麼。
“可是按照目前的局勢發展下去,他們遲早會衝到總統官邸的面前,更大規模的示威和遊行不可避免。到時候要求總統下臺的話,我們該如何迴應?”托米不說,自然有人替他說出擔憂,說話的人是蘇西洛,這個央行副行長。
話說蘇西洛這個人自從明白了某些道理之後,就開始全力地鑽營。除了由於學術和語言的原因,負責接待IMF方面之外,還在暗地裡和托米等人交好。左右逢源之外,他還在背地裡偷偷地出賣情報給國際遊資,在幾大勢力面前都遊刃有餘,溝通交際的能力堪稱一絕了。
“這的確是個問題!”事關自己的總統寶座,蘇哈托不得不打破沉默。首次開口說道,“現在我們所要做的是,在憤怒的民衆和執行IMF條約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魯比安度,你有沒有好的建議?”
魯比安度是國民軍司令,在軍隊中的地位僅次於總統蘇哈托。按照印尼《國防法》的規定,總統對全國武裝力量擁有最高領導權,除此之外,就是國民軍司令和國防部長,下面則分爲陸、海、空三個軍種,各軍種的參謀長負責日常的管理和訓練。
作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魯比安度,絕對是蘇哈托的鐵桿心腹。他是個身材勉強算是魁梧的老者,身披整齊利落的軍裝,各種勳章掛滿了右邊的胸口。在聽到蘇哈托點名之後,他摘下軍帽,露出一張堅毅剛強的臉,一字一頓地回答道:“無論如何,軍隊永遠在總統閣下的掌控當中。”
這是赤裸裸的表露忠心,但和蘇哈托所問的內容完全不搭邊。
“現在的問題好像和軍隊沒關係吧?”托米狐疑地看了魯比安度一眼,也顧不上場合是否合適,就貿然地插話道,“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如何平息民怨,而不是軍隊效忠誰。”
魯比安度悶哼一聲,將頭轉了過去,顯然對托米的反應很是不滿。
“托米,你給我住嘴!”即便對自己的兒子百般溺愛,在這種時候也不能夠寒了手下的心,蘇哈托臉色一沉,就斷然呵斥道,“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你給我滾出去!立刻!”
“我還不稀罕呢!”眼見着自己的老子發怒,托米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照做,邊往外走邊小聲地嘀咕道,“別以爲我沒有辦法知道你們在幹什麼,等着吧!”
終於,在場的人裡少了托米這個異類之後,其他人等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其中魯比安度更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正聲問道:“總統閣下,你剛纔提到軍隊。是不是需要我們做些什麼?”
“不錯!”蘇哈托又重新點起一支雪茄,緩緩地抽了半天之後,這才接着說道,“如果我要發動一場全國性的暴動,你們的軍隊能不能控制住場面?”
“全國性的暴動?”一語既出,全場頓時就震驚了。這個字眼實在是太出乎衆人的意料了,一時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即便是整天和鐵與血打交道的魯比安度,臉色也禁不住地有些變容。
直到這個時候。那些文職的官員才反應過來,蘇哈托本人就是通過流血政變上臺的,換句話說,他今時今日的地位是踩着血淋淋的人頭換來的,到了如今危急關口,他自然又會想到舉起屠刀來。
幾十年的總統生涯之後,現在都已經是暮年花甲老人,大部分人認爲總統先生早就是個反應遲鈍的老人,可剛纔的那些話讓他們意識到。這位花甲老人依然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沒有問題!”魯比安度只是稍微猶豫了幾秒鐘,就立刻站起身來,衝着蘇哈托行了一個軍禮,“軍隊完全能夠將暴行控制在一個程度,不會影響到總統閣下的。”
又一個劊子手!除了軍隊的人外,其他人的心中默默地想道。
“好!”蘇哈托滿意地點了點頭,“印尼人民安樂了太久。是時候讓他們喚醒當初的榮耀和意志,重溫幾十年前熱血沸騰的日子了。這一次,我要讓他們重新意識到,當年他們選擇我是正確的選擇,現在也會是一樣!”
幾十年前,蘇哈托兵變推翻了當初的政府。擁兵自立爲總統。當時所宣稱的口號就是鎮壓“共產主義政變”,上臺之後就開展了曠日持久的“清共運動”,最終坐穩了已經持續30多年的政權。
所謂的“清共運動”,實質就是屠殺,針對華人的屠殺。蘇哈托上臺之後,將華人歸結到非原住民,制定大量的反華排華法律。壓制和排斥華夏文化,使得整個地區的華人苦不堪言,被迫大量逃離這個地方。
現在,聽他話裡的意思,這個心狠手辣的傢伙又想通過類似的手段來鞏固自己的政權,在場的人不約而同地想道。
雖然不是很認同蘇哈托的做法,但在座的人很快就想到,這的確是個好方法,既釋放了民衆的怨氣,又不會影響政府的統治。至於華人會怎麼想,他們當然不會去在意。
這是典型的轉移矛盾的做法,原本憤怒的民衆把槍口對準了蘇哈托極其政府,但現在政府尋找一個莫須有的由頭,將矛盾的主體變成一直被主流社會排斥的華人羣體,本身就被教育仇華的印尼民衆自然不疑有他,在不知不覺間將暴戾的情緒發泄到華人羣體身上。
需要說明的是,轉移矛盾的做法在各國政府間都是屢試不鮮的招數。在印尼如此,在華夏也是如此,一旦華夏社會出現矛盾,日本政府就會“光榮”地承擔這個角色。
“是的,總統閣下,建設之父!”魯比安度再次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我回去之後,立刻擬定一個方案,命令全國的軍隊準備待命,隨時聽候總統先生的調遣!”
“好!”蘇哈托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用不標準的姿勢回敬了一個軍禮,“我等候司令先生的好消息!”
頓了頓之後,他雙眼就迸發出懾人的光芒,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今天所說的一切,都是最高機密,不許任何人對外透露一個字,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好了,現在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