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註定不會平靜。
蘭若寺外,原本被孫然一吼震退的烏雲再次聚攏,風漸起,然後就飄下了細細的雨絲,再過了一會兒,細雨變成了中雨,淅淅瀝瀝地水滴聲重新響了起來,天氣恢復了原狀。
風雨聲中,樹妖的縹緲的召喚聲持續不斷地響着:“小倩~小倩~”
這聲音有氣無力,細若遊絲,夾雜在雨聲之中,似乎是從九幽深淵裡鑽出來一般,陰森無比。大殿裡的住客們齊齊打了個哆嗦,毛骨悚然。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李巖低罵一句,手握上了繡春刀,但他感覺這刀怎麼拿怎麼不得勁,全無了往日的自信。
女眷們全都向可兒聚攏,從這位女道長身上尋求安全感。
楊庭用自然而然地看向孫然,見他依舊氣定神閒地在大殿門口打坐,心中稍安,壓低聲音問道:“長卿兄,這可如何是好?”
“無妨的。妖怪不敢進殿,只是借風雨之勢唬人而已。”孫然聲音清朗,剛纔又展現了強力手段,此時開口,聲音中自然而然地帶上了穩定人心的力量,輕而易舉地撫平了大殿內的騷動。
孫然又望向身邊不遠的小倩,見她臉上依舊顯出驚惶之色,本就蒼白的臉色幾近透明,有些不解地問:“姑娘何故如此驚慌?”
之前他只當這女鬼是害怕樹妖的淫威,但現在他已經展現了實力,將樹妖擋在蘭若寺外這麼久了,她沒道理一直害怕啊。
小倩咬着嘴脣不說話,但眼中卻有淚水出現,滾落出來,滴在空氣中,又迅速化作氣態,似乎另有隱情。
“姑娘有事但講無妨。”
孫然的語氣十分溫和,表情也一如既往地安詳。他的容貌本就十分俊逸,是個十足的美男子,一舉一動又溫潤如玉,雖然之前騙了她,但這仍舊給了小倩極大勇氣,終於開口:“恩公,小倩的屍骨就埋在蘭若寺附近,此時屍骨想必已被姥姥所掘,若她毀屍,小倩亦不得存世。”
這時卻不叫公子,改叫恩公了。
孫然一怔,沒想到還有這事。這人死了和屍骨有什麼關係啊?
一直密切觀察大殿內情況的嫦娥卻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立刻聯繫孫然:“這應該是小倩意識體的一個執念,起源於是從儒家世界公認的民間傳說。傳說中,屍骨不管是活是死,都是魂魄所依。若屍骨被毀,魂魄又入不了輪迴,就會魂飛魄散。”
現在的小倩就處於沒入輪迴的狀態,在她的潛意識裡,屍骨就是她唯一依靠,沒了那東西,她就得完蛋,所以她一直盤桓在蘭若寺一帶,留戀不去。
如果把人的意識比作智腦,那麼小倩這個執念就是一個自毀命令,毀掉屍骨就是觸發條件。屍骨一滅,小倩牌‘智腦’就會自毀。
這種潛意識的執念非常難辦,蠻力解決會有絕大副作用。想要沒有副作用的解決,只有一途可走,那就是完成小倩收攏屍骨的願望。
“屍骨一定要搶回來,而且要時刻帶在身邊,這樣小倩才能安心,才能維持她的意識體穩定。”嫦娥知道情況兇險,語氣有些急促。
“知道了。”孫然在腦海中應了一聲,然後對小倩溫聲道:“既然如此,你便帶我去罷。”
小倩卻是搖頭:“恩公,蘭若寺外太危險了,姥姥肯定有埋伏,小倩不能連累您。”
她心底對這個騙她心的道士有幽怨,但終究還是不願看他涉足險地,這種感情十分複雜,連小倩自己也搞不清怎麼回事。
哦,竟然還有這樣高尚的情操?
孫然覺得自己被感動了,這事宜早不宜遲,絕對不能出意外,於是執意道:“小小樹妖還奈何不了我,你快帶我去吧。”
小倩不說話,只是搖頭落淚,形容無比哀悽。這副模樣被大殿內衆人看在眼裡,心中都小倩這個女鬼的害怕消去大半,都覺這女鬼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可兒開口勸道:“小倩,跟我師兄去吧。他厲害着呢。這裡有我保護,沒事的。”
整個大殿裡都被她悄悄放了神仙倒毒氣,根本不用怕人闖進來。
楊夫人也勸:“妹子,既然長青道長都這麼說了,你就去罷。”
小倩也知道孫然本事,神情有些鬆動,孫然也適時地朝她伸出手,小倩終於同意,將輕盈而冰冷的小手放進了孫然溫暖的手掌裡,被拉了起來。
孫然看小倩身上衣裳單薄,便伸手手,在她身上輕輕點了一下,一點微弱白光散開,籠罩上小倩身體,化作了和原先相似的白色衣裙。
這是定魂術的一個具現化,和樹妖那件白衣有相似功效,但技巧比那高級許多,穿上之後,小倩頓時覺得全身溫暖,再無一絲冰冷感。
“走吧,帶我去尋你的屍骨埋藏處。”孫然微笑道。
“嗯。”小倩低頭掩飾臉上的嬌羞,被孫然牽着手,默默地出了大殿,很快又出了蘭若寺。
寺外,樹妖見孫然出現,手上還牽着她辛苦培養出來的女鬼,心中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打起精神,從黑暗中跳將出來,隔着數十米遠,指着孫然罵道:“好你個賊道人,貪圖女色,竟然搶我的女鬼,今天我就讓你們魂飛魄散!”
她手裡正拿着一個腦袋大的陶甕,想必裡面就是小倩遺骨。
孫然對這樹妖的謀劃心知肚明,知道這傢伙恐怕也是被雷劈死的命運,所以也不生氣。他將小倩拉近了一些,讓她躲在身後,淡淡笑道:“把陶罐給我,我就留你一條命。”
樹妖一副抓狂的模樣,將陶罐往天上一拋,右手柺杖上泛出碧綠幽光,狠狠朝罐子擊去:“我最討厭你這種笑容,我毀了這東西,看你怎麼笑!”
眼看柺杖就要擊上陶罐,小倩口中發出一聲哀悽驚叫,她的身體竟然開始變地模糊起來。
孫然看的一凜,暗想心中執念果然可怕,明明是毫無關聯的東西,被人的意識賦予意義後,竟然成了左右生死的關鍵之物。
得到智腦提醒以來,孫然早就有了準備,一直用延時施法技巧暗暗調動數據。
樹妖一有動作,孫然也直接出手,一出手就不留餘地,使出了一個道術:擒龍。
擒龍,三級道術,下幽冥黃泉,上煌煌九天,搜海巡洋,擒真龍以爲戲。
擒龍手、困龍圖,都是一個系列的道術,是太清聖人太上老君所創,在孫然所有弟子中,這傢伙最是狡猾,道術也最高。他的道術,孫然挺喜歡用的。
道術一出,孫然身前的空氣中就出現一雙泛着清光的巨手,‘嗖’地一下就到了樹妖身邊,一隻手趕在陶罐被擊碎之前捏住了樹妖柺杖,隨手一捏,柺杖就節節寸斷,直接化作粉末。這東西是樹妖心血所繫,她立刻慘叫一聲,口中噴出鮮血。
三級對上二級,就是這種摧枯拉朽的效果。看在小倩的眼中,只覺的眼前的男子異常威武,比她心目中所能想象的最強大的英雄形象還要強悍十倍。
她心裡自然而然地生出了想法:這人脾氣這麼好,長得也好看,本事又這麼大,真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剛纔用花言巧語騙我……也不是花言巧語,他也說了,本來就是這麼想的。對,他不是不想,是不能娶我,一定是因爲有苦衷。
唉,這可怎麼辦是好呢?
這個時候,她心中的那一點幽怨早就消失無蹤了。
孫然哪裡知道身後少女正在柔腸百轉,一隻擒龍手抓住了陶甕,另一隻擒龍巨手也不閒着,抓向樹妖的身體,要將之捏成肉醬。
這最後一刻,樹妖慘笑一聲,一下掏出了默法球,往地上狠狠一擲:“賊道人,我讓你狂,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