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宋軍再次繞過大營,前去騷擾廬州東西兩城。
此番宋軍似乎有些得意忘形,走得晚些,竟被賊軍瞧見了尾巴。
又一日,賊軍反應迅速,宋軍剛繞到東城,便撲了過去,雖然沒有真正追到,卻也向着對方逃離方向射了幾箭。
夜間,段二在營中議事,看着衆將道:“本帥瞧這宋軍有些忘乎所以,不再像之前那般謹慎,諸位將軍可有計策破之?以絕後患!”
張壽獻計道:“元帥,我看不如在城外和城內各自埋下一支伏軍,待宋軍再來騷擾,兩支伏軍齊發,定可剿滅對方。”
段二道:“城內伏軍好埋,但東西城外皆是空蕩,又無密林遮掩,如何埋伏?”
趙檉在旁道:“元帥,城外倒不一定要埋伏,只要這邊準備好人馬,不等斥候稟報,那邊稍有動靜立即殺過去就是。
段二想了想,伸手一拍帥案:“二位將軍所言極是,就依此法行事,定要滅了這些賊軍,才解心頭之恨!”
方翰這時道:“倘若真的一路追殺過去,會不會反而中了宋軍的埋伏?”
段二一愣,沉思片刻道:“這廬州城四周少山無林,宋軍又能埋伏哪裡?”
方翰想了想,自嘲道:“卻是我想多了,這趙檉小兒擅長埋伏作戰,少有正面對陣,一想到追殺之事,我便念起了埋伏。”
段二搖頭笑道:“方樞密莫要擔心,想要埋伏必須依託地利天時,廬州四邊少有埋伏之地,又是青天白晝,就算那趙檉小兒擅長此道,也斷然無計可施!”
說完他隨即下令,將營中騎兵調動佈置,宋軍是騎兵,想要追上宋軍也只能用騎兵。
城北大營裡騎兵約有萬餘,段二直接分了四隊,只待明日一早東西城門內各埋伏兩支,外面再有兩支隨時準備。
轉眼到了翌日清晨,果然宋兵繼續襲擾,賊兵依計行事,城門內奔出一支,城北大營奔過一支,宋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只是稍稍抵抗,便一路落荒而逃。
兩支宋軍各自只有千多人,後面追殺的騎兵卻有五千多,這些賊兵幾日來被宋軍折騰得夠嗆,此刻都咬牙切齒緊追不捨,心中不停發狠,要追上這些宋兵好殺一場。
段二坐在帳內聽探馬回報兩邊情況,不由哈哈大笑:“此番滅了這兩支宋軍騎兵,想那趙檉小兒便再也不敢派人襲擾。”
衆將聞言紛紛稱是,盡都露出一副輕鬆表情。
可就在這時,帳外忽然傳來慌亂聲音:“元帥,緊急軍情!”
段二看着帳門皺了皺眉:“進來說話。”
聞言外面進來一名小兵,看穿着乃是探馬,他單膝跪倒,聲音急促道:“元帥,向北五里發現宋軍,正朝着大營方向趕來!”
段二頓時一愣,“呼”地下站了起來:“五里之外?怎麼纔來報告!”
小兵苦澀道:“元帥,小的就是這五里的斥候,更遠的探不到,估計前面的同袍都被宋軍殺害,小的也是發現敵情便回來稟報,估計,估計……”
“估計什麼?”段二怒道。
“小的騎快馬一路跑回,可宋軍前面也是騎兵,估計馬上就要到了。”小兵哆嗦着說道。
“騎兵?”段二聞言神色忽地大變起來:“你說騎兵?”
小兵此刻哪還敢言,只是顫抖着點頭。
“啊呀!”段二這時臉色瞬間煞白起來了,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
方翰在旁同樣神情大變,道:“大事不好,這趙檉小兒反覆騷擾城池,根本不是想着埋伏我軍,而是,而是……調虎離山!”
下方衆將哪怕出身綠林,從不讀書,字亦未識得幾個,但這調虎離山的意思卻都知道。
雖然這是檀公策裡的一計,但更是典故,人人耳熟能詳。
“備兵,備兵,準備迎戰!”方翰看着在帥案後發呆的段二,狠狠一跺腳,對着衆將大叫道。
這時外面已經遠遠傳來馬蹄聲,衆將心急如焚往出跑,宋軍此刻還有騎兵,可他們卻什麼都沒有了。
在這種開闊之地,沒有騎兵,又沒有複雜的防禦工事,一但戰局打開,那他們就只有逃跑的份兒。
出寨之後,只見前方不遠處人喊馬嘶,煙塵滾滾,宋軍已經是到了大營的防禦工事邊緣,正在搭架各種壕溝破壞陷阱馬坑。
“放箭,放箭!”方翰大喊,眼下主動出擊是不可能了,只希望能多拖一會兒,等那去追逐宋軍的騎兵回來。
衆將這時已經找到自家戰馬騎上,分散到各處,指揮着營內兵丁向外面射箭。
宋軍那邊同樣箭矢如飛,前方道橋兵一面舉着盾牌擋箭,一面繼續鋪架溝壕。
可這廬州城北的大營實在太長,就算裡面箭矢不斷,奈何外面宋軍攻勢極猛,又有盾牌,木車擋在前方,只是片刻工夫,就有薄弱處被宋軍攻擊到了近前。
這時就聽宋軍內有人大喊:“兄弟們殺進去,賊軍沒有騎兵,進了營寨就是咱們的天下了!”
又有人喊:“大帥下令,斬殺一名賊軍賞一貫錢,斬殺十名賊軍賞五兩銀子!”
宋軍兵丁聞言立刻紅眼,這時已不是一貫錢能換一兩銀子的時候,一兩銀子已經差不多能換到三四貫錢,五兩銀子就是二十來貫錢,幾乎比一年的餉錢都要多。
這時又有人高聲喊道:“大帥還下令,這些賊軍身上都有搶來的金銀,但凡殺死獲得,全歸己有,不用上繳!”
這一下宋軍就不只是紅眼了,簡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這些京畿的老兵油子,雖然槍棒膽量不怎麼樣,甚至很多戰人連場都沒上過,但平日裡聽書看戲,都知道打起仗來,什麼地方最好弄錢。
平叛平反的仗最肥腴,賊軍的身上油水最足,尤其是王慶這種幾乎打下一路之地,將除了廬州之外,其它州縣幾乎搜刮遍數的大賊軍,金銀財貨最多,可不是那種普通山大王可比。
這時就見宋軍中率先衝出一員小將,銀盔銀甲,素羅戰袍,胯下白龍駒,手上一杆龍膽亮銀槍,正是龍衛軍第九指揮軍使張憲。
張憲揮舞銀槍,不停打落羽箭,來到木柵前方,接着長槍一抖便挑飛了那硬木柵欄,頓時賊軍營盤出現一個豁口。
後方的宋軍騎兵紛紛涌上,賊兵營帳內雖然還有羽箭飛射,但距離太近,威力已是減弱許多,宋軍騎兵一個衝鋒,便殺進了營寨之內。
隨着這邊豁口打開,廬州北大營又有幾處被衝破,一時間營盤內亂做一團。
趙檉此刻正騎在馬上觀望前方戰況,這時根本沒人注意他做些什麼,那些大將都如無頭蒼蠅般亂竄,在宋軍騎兵的步步緊逼之下,已是進退失措。
他悄悄撥轉馬頭回到中軍帳前,透過那牛皮簾幔縫隙向裡看去,只見段二依舊在帥案後呆坐。
他想了想,忽然大喊一聲:“元帥,敵兵勢不可擋,此處危急,還是趕快回城吧!”
段二在帳內被他這聲大喝嚇得猛打個哆嗦,原本是他用兵失敗,不知如何是好,此刻才醒悟宋軍竟然已經殺進了營寨之中。
段二急忙起身跑出帳外,遠遠看去,就見前方已是血肉橫飛,手下的那些賊兵節節敗退,就是有幾名大將就這時被宋軍的將領直接挑死。
段二心中頓時惶恐起來,雖然沒跟王慶造反前也是個不怕死的潑皮,但造反當官之後卻越來越珍惜自家性命,之前王慶軍隊打的大都是勝仗,根本沒見過幾次眼前場面。
“李將軍……”段二看向趙檉,張了張嘴。
“元帥,趕快撤回城中,若再不走怕是要來不及!”趙檉一臉焦急,嘶啞着嗓子喊道。
“回城?”段二聞言急忙點了點頭:“好好,本帥現在就回城!”
趙檉去大帳旁拉過一匹戰馬,把繮繩遞給段二,道:“元帥快走!”
段二上了馬後,便看得更遠,只見遠處宋軍如潮水一般涌了過來,營寨內的賊軍根本抵擋不住,不免更加心驚膽寒,忙道:“李將軍去傳本帥令,回城,回城!”
趙檉看着段二騎馬往城門處狂奔,微微一笑,隨後衝着前方大吼一聲:“元帥軍令,撤退回城!”
隨後,他用鐵槍桿一磕黃馬的屁股,這黃馬便尥開蹶子,撒歡般地朝着段二的方向追去……
一場大戰並沒用太長時間,甚至連半個時辰都未到,便宣告結束,宋軍大獲全勝。
廬州北城之前,原本的營寨早已破碎不堪,處處血跡,賊軍屍體橫得到處都是,不少宋軍小兵正在屍體上摸來摸去,不知找些什麼東西。
後方帥字旗下,宗澤臉色凝重,微微沉吟後道:“盧王二位將軍,速帶人去接應那兩支騎兵,路上小心不得有誤。”
盧俊義王稟二人領命,各帶一哨人馬分了東西,前去接應那兩支騷擾廬州的騎兵。
宗澤本來是打算按照折可存的計策,派兩支騎兵騷擾廬州,隨後引誘賊軍跟進,再次設伏,可後來派出斥候查看廬州東西地形,竟然發現沒有可埋伏地勢,便又想到這調虎離山之計,沒想到竟一舉奏功。
宗澤這時又道:“傳令下去,打掃戰場,後退三裡挖建工事。”
打掃戰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一般都是勝方來做,賊軍的屍首太多,想要掩埋根本不可能,便聚到一處,撒上火油,一把大火燒掉了事。
這時廬州城內已是亂做一鍋粥,城北大營慘敗,只有部分殘軍隨着撤退的將領跑回城中,數量也就萬餘人。
原本城北大營五萬兵,其中騎兵萬人分開去追宋軍,剩下四萬兵就只剩下這麼多,這還是城中賊軍出來接應,不然怕是這些人也剩不下。
一場大敗,廬州城內人心惶惶,王慶在朝堂之上暴跳如雷,段二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一句話都不敢說。
“廢物!”王慶手指段二破口大罵:“混賬東西,背靠城池還能吃這般敗仗,莫非是腦子讓狗給吃了不成,那些騎兵,孤的那些騎兵都哪去了!”
段二囁嚅道:“都,都去追那兩支騷擾的宋軍去了……”
“孤是問現在,現在那些騎兵如何了!”王慶聽得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抓起案上的硯臺,用力打了下去,正中段二額角,打得他“哎喲”一聲,獻血順着額頭立刻流淌了下來。
段二心中叫苦,他又哪裡知道騎兵現在如何,不過這麼多騎兵應該不能出大事,就算真有宋軍埋伏,最不濟打不過也能跑啊。
“臣……臣不知啊。”段二急忙磕頭,腦袋上的獻血染了一地:“可能,可能正在往回趕吧?”
“來人,把段二給孤押去大牢!”王慶氣得七竅生煙,那可是一萬騎兵,他手下一共纔多少騎兵?這可是一戰一戰積累下來的本錢,此刻就被段二不管不顧地丟去了城外,怕不是要凶多吉少。
“丞相!”王慶轉頭看向李助:“如今該如何是好?是否傳信讓其它州城派兵馳援?”
李助搖了搖頭,嘆道:“王上,其它州城各自不過幾千步兵,即便全派來又能抵得什麼大用?眼下只望那城外的一萬騎兵早些回來纔是。”
王慶皺了皺眉:“如今城內就只剩下一千多騎兵,步兵又無法前去接應……”
李助道:“宋軍城前大勝後,肯定會派人去追殺那些騎兵,不過宋軍戰力孱弱,這些騎兵未必就自己跑不回來。”
王慶聞言一愕:“丞相,難道真就沒有別的法子前去接應?”
李助搖頭道:“沒有辦法,宋軍騎兵雖然超過我軍,但斷不可能全都派出,他們還要藉着騎兵鎮壓廬州,好安營紮寨,我軍一萬騎兵,他們最多也就派出這個數前去追殺,只要我軍騎兵不戀戰,至少跑回一半不成問題。”
“一半?”王慶瞪大了眼睛:“丞相,對方最多派出一萬,我軍也一萬,怎麼可能只跑回來一半?”
李助看了他一眼道:“王上,如今宋軍兵臨城下,即便那一萬騎兵全部歸來,王上以爲宋軍會讓他們安穩進城嗎?”
王慶聞言兩眼發直,坐在椅上嘴巴張了張,半晌沒有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