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攻城,方七佛軍無功而返,死傷人數足足達到一兩千之多。
這還只是攻打南城,若是四面強攻,說不得還要折損多少兵丁。
回到中軍大帳,方七佛一陣沉思,這江寧城防範森嚴,應對攻城之時沉着有序,冷靜不亂,與之前打的其它城池完全不同。
雖然江寧城高堅固,但更重要的是守城將官的指揮能力,守軍的整體戰力。
方七佛想起右使李飛信中所說的計策,急忙召來羅金水和武松二人,讓兩個今晚就聯絡城內,商量定下里應外合偷襲的時間。
他心中着急,蘇州那邊聖公和童貫的軍隊一直鏖戰,這等戰事拖得越久越是不利,起事造反,初時若不能像秋風落葉般橫掃,那麼後續便極有可能陷入到對峙局面,甚至還會有所不如,這和起事之初立下的五年定鼎中原計劃相悖。
方七佛此刻心中十分後悔,他若知道方臘竟往東去打蘇州,那麼當時他便不可能南下浙東,而是直取長江周邊各鎮,在趙宋朝廷派兵支援之前,就拿下江寧、鎮江等地。
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只好儘量彌補,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奪取長江南岸各城池,然後一鼓作氣殺過江北,才能重新搶回戰事主動權。
子夜之時,方七佛帶着石寶、包道乙來到江寧西城。
此處也有營盤駐紮,羅金水、武松、時遷幾個都帶着手下住在這邊,此刻已經做好了與城內聯絡的準備。
羅金水和方七佛說的聯絡方法是每逢單日的午時或子夜,都可在西城之外與城頭上聯絡,當然這聯絡喊不了話,也傳遞不了書信,但卻可以打出隱秘的旗語手勢和火把信號。
這些旗語手勢和火把信號只有兩方人能看懂,其他任何人都無從猜測,畢竟這些動作雖然看似簡單,但世間可表達的意思千千萬,哪裡就能隨便蒙上。
這時月黑風高,爲了不露馬腳,方七佛特令其它幾面的圍城軍隊同時打出火把,這才叫羅金水幾個帶人上前聯絡。
這時他在後方看得清楚,只見那火把又是轉圈又是上下晃動,每個動作相隔時間亦不盡相同,未免心中嗞嗞稱奇。
江寧外城十八門,右使李飛守護的乃是江東門,這處城門與上方的石城關門都是城郭凸出,甕城極大,城樓也更加雄偉。
此刻江東門上方,在羅金水等人打出火把信號之後,十分隱秘地迴應了幾個動作,若不是早知雙方在用火把交流,外人根本看不出其中勾當。
約莫一刻鐘光景,羅金水便帶着一干人向北跑走,連續做出了一些假動作後,這纔打馬回營向方七佛覆命。
方七佛詢問道:“諸位兄弟,李右使那邊如何說?”
羅金水道:“元帥,右使大人那邊一切準備妥當,就是需要個合適的機會才能動手,我看火把旗語,右使大人的意思是兩天之後午時再定具體偷襲日期!”
他睜着眼睛說瞎話,除了兩天後再通信息這句是真的,其他都是胡說,剛纔打的火把手勢,淨是將方七佛軍中情況報告過去,其它詢問一點都無。
方七佛此刻不疑有他,點頭道:“確實需要個合適時機,偷襲這種事情不但須在敵人最疏於防範之時進行,還要觀看天氣風雨之類,不好輕易決定。”
羅金水急忙點頭稱是。
方七佛想了想又道:“兩日後的午時,李右使會在城頭嗎?”
羅金水愣了愣,這個他可真不知道,只好一臉無奈道:“元帥,屬下沒問,使用火把也不好詢問此事。”
方七佛笑了笑,心說倒是他自家把這火把暗語當做全能了,用這火把手勢交談事情畢竟有限,一些複雜的沒法演示出來。
他道:“那就兩日後再說,這幾天還要繼續攻城,李右使在信中說,最好是攻城之後,待守軍疲憊再行偷襲,倒是十分有道理。”
說罷,他帶人回了城南中軍大帳,這邊羅金水幾個也都地安歇。
第二天,趙檉張榜撫定民心,畢竟昨日賊軍攻城聲勢不小,就連雲梯都勾了上來。
江寧城內的百姓還好,都是窮家薄業,雖然城外陣仗嚇人,但該做的活計還須做,該出攤賣力,也得依舊,否則只要耽上幾日,家中便再無吃喝。
而那些士族們卻又不同,個個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是忙着在府內挖地窖埋藏金銀,就是打發人去外面高價買了土坯房粗布衣,準備一但城破,就僞裝成平常百姓矇混過關。
但無論他們怎麼折騰,一舉一動都在趙檉監視之下,若是這般輕易就能逃脫,那杭州、越州等地沒走的大戶也不會被方臘都揪出來殺了個乾淨。
晚上的時候,趙檉又去看祝秀娘,這次帶了不少書籍,命人放在屋中。
祝秀娘小臉煞白,顯然已經知道賊軍攻城的消息,這兩日看趙檉沒有無禮舉動,心下稍稍放寬,只是依舊忿忿道:“王爺何時放民女離開?”
趙檉皺眉道:“秀娘你好不懂事,沒看到外面賊軍攻城厲害,怎還要鬧着離開?”
祝秀娘義正言辭道:“正是賊軍緊迫,王爺纔要全心全意守護城池,不能有絲毫懈怠,民女在撫司之內只會讓王爺分心,王爺還是趕快讓民女回家纔是!”
趙檉聞言笑了笑:“秀娘說會讓本王分心,這話倒也不假,只不過秀娘一但離開,本王反而卻要變成了擔心不是?”
祝秀娘聞言雙頰飛霞,她知道自家說錯了話,讓對方曖昧,急忙補救道:“王爺,民女的意思是我在這裡礙眼,讓王爺不能全心軍機大事。”
“礙什麼眼?”趙檉瞅她笑道:“比花解語,似玉生香,這大戰之時,有秀娘在身邊陪伴,本王才能稍稍松下些心來,否則每日裡戰事懸着掛着,本王都快頭疼死了。”
祝秀娘臉色更紅,又待言語,卻聽趙檉繼續說道:“我已叫人備了酒宴,秀娘與我喝上兩杯,論些學問,豈不快哉?”
祝秀娘聞言神色微微一變,緊張道:“王爺,此事不可!”
趙檉納悶道:“有何不可?”
祝秀娘顰了顰眉,她擔心趙檉飲酒無德,可卻又不能說出酒能亂性這種話,反似在提醒對方一般。
她道:“民女不善飲酒!”
趙檉笑道:“那就不飲,本王又沒逼着你喝酒。”
祝秀娘繼續道:“我,我也不餓……”
趙檉皺了皺眉,笑了聲:“那你就看着我吃喝好了!”
他說罷打發屋裡的丫鬟婆子去催酒菜,順便換些新鮮果子,然後自家翻了本書坐在那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祝秀娘站在那邊偷眼瞧他,只看這秦王丰神如玉,神情灑脫,尤其是讀書時,那副專注的神情更顯得俊逸出塵。
她心中不由動了動,開口道:“王爺讀什麼書?”
趙檉擡眼瞅她,笑道:“東京霍四究老先生編的說三分,不止一本,秀娘喜歡現在就可以拿過來看。”
祝秀娘搖了搖頭:“卻是聽說過,不過我不讀這些!”
趙檉聞言也不以爲忤,只是繼續看,又過片刻,丫鬟婆子端來了果子,東廚那邊送來酒菜,擺了滿滿登登一桌子,香氣撲鼻,趙檉也不用別人伺候,便是自斟自飲,吃得暢懷。
祝秀娘在一旁看他吃喝這般香甜,旁若無人一般,不由心中來氣,這秦王僞善,將她騙至府司不許歸家,說什麼要保護於她,分明就是假意藉口,真實目的雖然她還沒有想明,可不管如何,當下天色已晚,他跑來自家屋子坐着總歸不妥,何況還在此處喝酒,將她當做了什麼樣人?
她越想越氣,哪怕從來都是恬淡素靜的性子也忍不住要開口趕人,可就在這時卻聽趙檉吟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秀娘,這幾句是何意思?”
祝秀娘聞言便是一驚,杜工部這兩句詩可算是當世禁物,別說士子讀書人都不去念,便是些戲文話本內都不許寫,旁的地方不知,至少江南一帶盡是如此。
她不能答,不是不會答,而是不好答,雖然生在高門大戶,士族之家,但不代表她不知道外面市井百姓、鄉野黎民的情形,但雖然知道,心中哀憐,可也只怪命來如此,一切都是天註定罷了。
趙檉看她不答,觀她神色知其所想,噴着酒氣站起身,幾步走過去湊近道:“若是賊軍打進了城,殺了朱門大族,搶了他們的錢,搶了他們的糧,搶了他們的妻女,是否也是上天註定?”
祝秀娘被他嚇得連連後退,便是直接跌坐在榻上,趙檉伸出手指勾起她細膩白皙的下巴,搖頭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其實還有另外一種解釋說法!”
說完之後,趙檉笑了笑,抽回手指,卻在她的臉頰之上輕輕摸了一把,隨後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門。
祝秀娘呆坐在榻邊,一顆心“砰砰”亂跳,沒想到剛纔還裝成一副僞善,假做端重的秦王,突然之間就撕破了面具,動手動腳起來?
他居然碰了自家,十幾年裡,從未有男人碰過自家分毫,就算是她所用之物,也不許經男子之手,可他……居然碰了自己的面頰。
祝秀娘氣得渾身顫抖,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可哭着哭着,她不知爲何又想起一事,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還有另外一種解釋說法?
想着想着,不知爲何,她心中忽地害怕起來,她打了一個寒戰,想到了一些極可怕的事情,原本呆滯的面容忽然變得驚惶失措,她站起身就想要往門外去,卻被丫鬟和婆子一起給拉住……
翌日大早,方七佛開始指揮大軍攻城,這一次卻是全面進攻江寧,四個方向一起發動。
有了上次攻城摸索出的經驗,軍丁們首先背起了木板,然後前方盾車開道,擡着木頭去護城河上架橋。
雖然城頭上飛砲聲不斷響起,石塊有如雨點般砸下,但此番搭橋死的人並沒有上次多,護城河上木橋架起,軍兵們跑過去後便開始清除第一道壕溝上的僞裝,不過這只是其它三面城牆下的情形,至於南城之下的壕溝卻早就露了出來,這時進攻南城的兵丁已經將兩條壕溝都放上木頭,發瘋一般往城牆下方跑去。
對於攻城的軍兵來說,緊貼城下的位置反而纔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爲這裡飛砲打不到,弓箭也極難射到,唯一要防着的就是滾木礌石。
隨着涌過來的軍兵越來越多,地上的死屍也更加多了起來,江寧南城之上已經開始動用弩箭,弩這種武器輕易不會使用,雖然威力巨大,但弩不比弓,弩機弩車構造複雜,都有一定磨損週期,用的次數多了,便會廢掉,而弩只有東京軍器監能造,別說民間,就算是地方各路都不允許私自造弩。
所以,江寧城內的弩是用壞一件少一件,無法像弓槍等物,哪怕軍庫裡的用完,也可以想辦法就地補充。
不過江寧本身就有五架牀子重弩,其它量級的弩也各有一些,而趙檉從東京又帶來了十架牀子重弩,另外的各種輕重弩機弩車,不下上百。
牀子弩是一個概稱,裡面輕量級的有神臂牀子連城弩,是由神臂弓衍生而來,中量級的則有雙弓牀弩、大合蟬弩等。
至於重弩,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八牛弩了,乃是兩正一反裝三張弩弓,力道更是前所未有,需要少則二三十人多則七八十人轉動絞車張弦,才能進行操作。
而重弩發射的箭矢也與衆不同,有所謂的“一槍三劍箭”,狀如大型標槍,箭羽爲三片鐵翎,還有所謂的“踏撅箭”,發射後竟能釘在城牆上,可供攻城方踏腳以攀緣而上,這種弩攻擊低矮小城最爲好用。
此刻江寧南城城頭上的八牛弩每發射一次,無論打到橋上,還是盾車之上,便將那木橋盾車全部炸碎,就算是躲在盾車後方的軍丁也不能倖免。
一輪弩箭攻擊完畢之後,南城之下死屍便多了一層,就算是對方軍丁的進攻聲勢都被硬生生打慢了下來,不再那般激烈兇猛,顯然是被弩箭的威力嚇破了膽子。
趙檉此刻負手站在城頭,瞭望城下情景,王稟在旁道:“王爺,現在就用重弩,是不是有些浪費了?”
趙檉笑笑沒有說話,伸手指了指城下遠處方七佛的中軍帥旗,又指了指八牛弩旁邊的另外一架重弩,做了個發射的手勢。
八牛弩旁邊的是一架巨型牀子弩,俗稱千步弩,最遠可以打到三宋裡開外,約莫後世的一千八百多米,射程可謂是曠古絕今。
王稟立刻道:“領命!”隨後開始指揮士兵填弩絞弦,片刻後一根鐵槍般的弩箭,破空呼嘯,直向着方七佛的中軍帥旗下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