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綠柳莊過了幾天悠哉日子後,趙檉帶蕭敏進城閒逛。
本來想給她在牙行找兩名丫鬟伺候,但綠柳莊這個地方比較敏感,裡面秘密很多,外人總是不便,最後只好作罷。
蕭敏倒也不在乎這些,在城內玩了幾天,卻擔心趙檉此刻禁足,久不歸府會出現什麼紕漏,便催促他回去看看。
趙檉留下岳飛和歐陽北守護莊子,在這日晚間,悄悄從後門進了王府。
先去小娘房裡,小娘被唬了一跳,輕拍胸口道:“夫君怎如此晚回來,我還以爲進了賊子,剛要喊人……”
趙檉笑笑不語,伸手將她抱住,只感覺軟玉溫香滿懷,低聲道:“這段時日府中可有事情發生?”
小娘思索道:“中秋日早晨聖人打發內侍來看,賞賜下些東西,素衣妹子僞做夫君生了風寒,躺在牀上裝病迴應。”
趙檉道:“可有破綻?”
小娘搖頭道:“這倒是沒有。”
趙檉道:“老頭子那邊有什麼消息?”
小娘瞅了他一眼,低聲道:“也是沒有,官家未曾喚過夫君。”
趙檉想了想:“那就好,今晚我在這邊住,暫不露面,讓高寵素衣他們再主持一陣府上事宜。”
小娘道:“夫君是要……”
趙檉道:“左右沒事,賣個破綻出去,看看宮中朝上有何反應。”
小娘不語,這些事情她不懂,便不好說,她是個不好事的人,此刻將臉輕輕貼在趙檉胸膛,雙手抱着他,微微閉上眼睛。
趙檉見狀,一低身搭住她的腿彎,抱起後向牀邊走去,小娘呢喃:“夫君要做什麼……”
趙檉道:“躺下說話輕鬆些,貞娘,你就不問問我這些時日去幹什麼了嗎?”
小娘雙手環着他的脖頸:“夫君肯定有要緊的事情去辦。”
趙檉身形頓了頓,道:“我說給你聽。”
躺在榻上,他將去遼國所行之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小娘聽完後,眨着美目道:“既是郡主,夫君爲何不接到府上?”
趙檉眯了眯眼:“這事只說與你知,元奴那邊雖是無妨,但秀娘處卻斷斷不能讓她知道,倘若真接過府上,一但她知道對方郡主身份,說不得又要生出什麼主意。”
小娘道:“我瞧秀娘日裡安穩,每天讀書作畫,還教我一些曲上的不足,要不就是哄着熹兒玩樂,並不像夫君所說那般。”
趙檉聞言不動神色:“你自謹慎就是,我何不瞭解秀娘,她怎肯就此罷休,怕是要與我較勁一生,書讀的越多,心思越是深沉,貞娘莫要相信。”
小娘欲言又止,最後默默地抱着趙檉的臂膀,襯着窗外娑婆月光,兩人漸漸睡去……
第二天,趙檉獨自一人前往清涼殿,繞過巡邏侍衛,來到殿門前看到吳小刀在此守護。
吳小刀看到他吃驚道:“王爺何時回來?”
趙檉做了個噤聲動作,然後道:“先莫告訴別人知道,讓我悠閒幾日,來這邊呆着練習武藝便好。”
吳小刀稱是,看趙檉進入殿中,急忙把殿門關好,雙眼瞪得比平日還要圓上一圈。
趙檉依舊看那第二幅石壁,第一幅他悟出了一招武藝,自家起名大海無量,這第二幅他覺得也該和海水有關,畢竟整個石壁畫的都是海上之事。
只是這第二幅有鯨有雨,光看畫面是鯨戰風雨圖,但內裡實際卻是大海抗天,海以己力,對抗天公的無律風雨。
趙檉坐在椅上,託着下巴看了許久,去遼國之前他曾經在此參悟過半天,發現了一些端倪,此刻越看心中越有所得。
三幅壁畫,第一幅海上搏浪圖,第二幅鯨戰風雨圖,第三幅鯤背蒼生圖。
每幅圖都應該是一招武藝,那這第二幅又該是什麼招數?
第一幅大海無量,第二幅……
趙檉將腦袋枕在椅背之上,這時外面有人敲門,原來是時間已至中午,小娘悄悄過來給他送飯。
吃過之後,繼續參詳,直到星月滿天,他也沒有離開大殿。
此刻殿內未點火燭,只有些外面透進的微弱光芒,石壁上畫面已是看不甚清,趙檉斜靠椅子,似睡非醒,轉眼一夜過去。
如此這般,他在大殿內足足呆了三天三晚,最後於第四天上午出門。
出門後立刻讓吳小刀喚來周處,周處看他同樣驚詫,不知他何時回來。
暗暗交待了周處一些事後,又隔兩日,府門外忽然來人,竟是宮內宦官,前來宣讀道君皇帝旨意。
簡素衣依舊在臥房之中假扮趙檉,裝病不起,聽罷聖旨後原無大事,只是道君皇帝最近做了一幅圖畫,想讓趙檉依照畫面填一首詞出來。
簡素衣天生擅長模仿他人聲音,在榻上應了後,宦官留下畫卷隨即離開。
她看宦官走遠,起身來到桌前,望着那幅圖畫不由顰起細眉。
雖然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也讀書寫字,但真個填詞又哪裡比得上趙檉,不由頓時犯起難。
她急忙去找張憲高寵商量對策,兩人一聽要填詞也是頭疼,別的事情都能打個馬虎眼,但這填詞兩人又哪裡會?何況論起詞曲來,誰又能模仿趙檉的文采手段!
道君皇帝讓三日之後送回,一時間幾個急得如熱鍋上螞蟻。
無奈之下,簡素衣帶着兩人去找小娘,小娘卻是早就得到趙檉知會,便說實在不行,就去外面求一首好了。
三人聞言也覺得只有這一個法子可使,便匆匆出府去找人。趙檉看三個走了,從裡間轉出笑道:“都不帶腦子,真要去外面求詞,求回來不一樣露餡!”
小娘埋怨道:“郎君若不是叫周處放出風聲,說你不在府內,那就算官家真的叫你寫詞,出外去求也未必會被識破。”
趙檉道:“若不是放出風聲,老頭子又怎麼會以爲我不在府裡,又怎麼會派人前來試探?”
小娘道:“可郎君爲何不對素衣她們說明真相,省得她們這般着慌。”
趙檉搖頭道:“個個都不是演戲的料,若知道我在府內,心中託了底氣,出門又哪會有驚慌樣?哪還能騙過老頭子去。”
小娘道:“真不知道郎君這樣折騰爲哪般。”
趙檉看着她,神色逐漸複雜起來,慢慢地道:“自然是爲以後考量,至於眼下嘛……”
道君皇帝在御書案後端坐,聽着前方宦官稟報秦王府傳旨詳情。
聽完之後,他不由撫須大笑:“看來皇城司消息不假,這老二……十有八九不在府中。”
宦官在下方未敢接茬,道君皇帝忽地冷哼起來:“禁足在府,擅自外出不知去向,豈非有罪?”
宦官噤若寒蟬,將頭深深埋下。
道君皇帝自言自語:“老二啊老二,叫你處處算計,違抗朕命,如今你私自出走,被朕抓到,看你還有何話說!”
“去命皇城司加派人手監視秦王府左右,一有動靜立刻報來!”
下面宦官囁嚅道:“是,官家。”
道君皇帝摸了摸案上的螭龍鎮紙,沉吟又道:“若是秦王從外方歸來,也立刻堵住,報與朕知。”
宦官領命下去,道君皇帝越想心中越暢快,不由一拍桌案,衝宮娥道:“將朕的小橘紅拿來一注,不,拿來兩注給朕飲用!”
趙楷此刻很激動,他提舉皇城司,一直派人偷偷監視秦王府,前兩日忽然有人送信,說聽到消息,秦王並不在府內。
他半信半疑,禁足之時出府,可是有罪,他不大相信趙檉會犯這種人盡皆知的錯誤,可既然風聞此事又不能錯過,急忙報與道君皇帝得知。
隨後道君皇帝派人前去試探,接着就下了命令,嚴加監察秦王府,又說看見秦王從外方回來直接堵住。
趙楷得命頓時大喜,這是道君皇帝也懷疑老二不在府上了,他急忙向傳旨宦官打探,原來是沒有親眼見到趙檉,只說抱恙起不來榻,趙楷知道趙檉弓馬純熟,又兼拳腳武藝,哪可能犯什麼病症起不來。
如此看來,這老二肯定是不在府內了!
趙楷激動,這可是千載難逢抓住老二破綻的機會,於是親自帶人過去監視。
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秦王府的人出來尋訪京城名家求詞,他派人暗地跟蹤打聽,摸清大概,便去向道君皇帝稟告。
道君皇帝聽後點頭微笑,果然不出所料,這是老二府內沒有能作詞的,出門去請人幫忙了。
可這樣就想矇混過關嗎?
他此刻大有一種勝券在握的感覺,這可是面對老二時極少出現的情形,他有心現在就直接派人去秦王府揭穿真相,可對方稱臥病在牀,他這裡也沒有什麼確鑿證據,卻是不太好直接施爲。
既然那府中假冒之人應下了作詞,一但作好送進宮中,他便可以直接點破這詞真僞,然後再派人去秦王府,抓些個問罪,治那個假冒老二的一個欺君之罪,等老二回來,也同樣治他個欺君罔上!
道君皇帝越想越開心,和趙楷又商議了一番,命他繼續加派人手,一定要看住秦王府四周,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報與他知。
三日之後,道君皇帝看着宦官從秦王府取回的畫詞,怒道:“這詞可是秦王親作?”
宦官哪裡敢應是否,不住磕頭:“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卑奴也不知,卑奴就連殿下的面都未曾見到,是侍衛傳送出來的……”
道君皇帝伸手在紙上指指點點:“這詞,這詞哪裡有半分老二的文風,這……這分明就是假冒的!”
其實那詞不錯,但確實和趙檉文風對不上,趙檉早年雖然搬運過一些詩詞,但大抵都是粗獷豪邁的,後來自家也寫,又是淒涼感慨世事的居多,而眼前這首,卻是花間詞,脂粉氣息極濃,一看就和趙檉的文筆不搭界。
道君皇帝瞅眼桌上的畫卷,他讓趙檉就着這畫填詞,畫是秋日,雲高天淡,樹黃水靜,蕭瑟肅殺,雙雁南飛,怎麼看也和花間詞這種婉約派別搭不上界,心中更是來氣。
他用力地敲着桌子,咆哮道:“這字跡也不是秦王的字跡,秦王的筆鋒蒼勁有力,雖然照朕的天鶴體還差上不少,可也不是這種軟糯書法可比!”
宦官不敢說話,道君皇帝肚子鼓鼓地運氣道:“給朕傳御史中丞秦檜過來!”
宦官領命,連滾帶爬出了大殿,半個多時辰後秦檜穿着官服氣喘吁吁進入殿中。
秦檜這幾年官運亨通,因爲妻子王氏孃家有錢有人脈,不但能上下運作,而且不須貪污納賄來積攢傢俬,所以還落了個清廉的好名聲,頗得道君皇帝青睞,將他提拔爲御史臺的臺長。
但其實秦檜官級並不夠,是以權右諫議大夫,行使御史中丞職責,只不過他正式上位也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便都以御史中丞稱呼。
秦檜擦了一把額頭汗水見禮,道君皇帝把手上寫了詞的紙張往他身上一丟,道:“秦王禁足期間離府,不知所蹤,府內有人冒充秦王填寫詩詞,欺君瞞上,你帶人去查個清楚,一切按照律法行事,不得有誤!”
秦檜聞言心中頓時喜憂參半,他自是惱恨趙檉,上回收復淮西的慶功宴會上,他被趙檉暴打一頓,丟了面子不說,自家還足足在榻上躺了三個月才能夠起來,肋骨都斷了好幾根。
現在聽得趙檉犯錯,自然心中歡喜,這禁足期間離府可是大事,而且身爲皇子離府不知所蹤,更是錯上加錯,看來這次定然能參對方個大大的罪過,一報當時被羞辱毆打之仇。
可他憂的是,這秦王並非善茬,雖然詩文風流,可卻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戾之輩,聽說平方臘時,一城一城的血屠,殺了賊軍幾十萬,那錢塘江水都染成了紅色,如今雖然他不在府上,可自家前去抓了人,他回來後找到自家,動起手腳可怎麼辦?
上次被打得狠,如今秦檜回想起來身上還隱隱有些疼痛。
“還不快去!”道君皇帝看他發呆,沉臉喝道。
秦檜見道君皇帝惱怒,立刻咬牙:“臣領旨!”
說完,他急忙出宮回了御史臺,去秦王府調查拿人,可不是他一個能辦到的,忙將察院的六名監察御史全都叫來,又去臺獄調了些人手,這才一路直奔秦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