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府,興州,白高大夏國都城。
興州是西夏最大的城市,宋初爲懷遠縣,屬靈州。
後鹹平四年,党項首領李繼遷攻取之,天禧四年,李繼遷的兒子李德明開始擴大範圍,廣造宮殿,號興州,顯道二年,李德明子李元昊升爲興慶府。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元年,李元昊稱帝建國,定興州爲都城。
西北一地,隨着青唐的繁華,興州也快速發達起來,百年的建設發展,已經成爲河西高原一顆明珠。
興州雖然荒廢了河西走廊商路,但是開發了北部草原的商道,這商道完全避開大宋路徑,本來中原通過河西走廊可以直達西域,現在卻只能迂迴從遼境拐過去,或者走熙河青唐古城。
這商道是西夏故意制約大宋的辦法,令大宋商旅不得不多行上千裡,又艱辛險阻,崎嶇危難,弄不好貨失人亡。
雖然經青唐一線會安全些,但實在繞得太遠,而且若是不止步西域,前往歐羅巴洲,還是走河西走廊,或者漠北草原爲近,河西走廊封閉,漠北草原就是西夏開闢的商道,宋商難行,漸漸的便少再往那些遠地行路經營。
興州如今不單是西夏最大最繁華的城池,更是宋境之外,整個西北最大最繁榮的地方。
興州遠遠要大過青唐古城,也就是西寧州,人口也是青唐數倍,城內建築密集,街道熱鬧,商戶喧囂,佛寺衆多,別有一番氣象。
此刻,就在興州西南城的一座宏偉曠大寺院之中,正走出一行隊伍,這行隊伍出了山門之後略微停留,爲首之人回頭看了一眼寺匾,匾上用西夏文寫着承天寺三個大字。
這承天寺乃是西夏的皇家寺院,不同於別寺,平日多爲達官顯貴燒拜,平民百姓則往北面的赫寶寺許願,赫寶亦是大寺,且爲古院,傳自北朝末年。
承天寺卻是西夏建國後才修建的,李元昊死後,皇太后沒藏秋水爲了“幼登宸極”的小皇帝李諒祚,保“聖壽以無疆,俾宗祧而延永”,於天祐垂聖元年役兵數萬,歷時五六年修建了這座承天寺和裡面的承天寺塔,並將西域僧人進獻的佛骨,以金棺銀槨貯埋於塔基下。
福聖承道三年時,沒藏秋水又將大宋所賜的《大藏經》置於寺中,塔寺建成後,延請回鶻高僧登座講經,沒藏秋水與小皇帝經常即席聆聽,寺內一時香火旺盛,高僧不絕,遠遠超過了同屬皇家寺院的涼州護國寺、甘州臥佛寺。
這時那一行人爲首的男子目光從寺匾上緩緩落下,然後轉過身形,他體格高大魁梧,彷彿堅石偉岸,濃眉虎目,獅鼻闊口,微微有髯,神色間無喜無憂。
他身上穿了一件紅色的袍子,繡織複雜花紋,與旁人那種土褐色並青色不同,一眼便是鶴立雞羣般的存在。
“回去吧!”男子淡淡開口。
“是,晉王!”身後人等一起應聲。
男子背手朝前走去,來到寺前馬樁旁,上了匹顏色淡黃,油毛都亮得閃光的高大駿馬,然後往城中心方向而去。
半晌之後,這行隊伍在一座豪闊府邸前停下,隨後紛紛下馬,那府門階上站立的軍兵立刻行禮,嘴中高呼:“晉王!”
紅袍男子依舊臉上沒甚麼表情,徑直往府內走去,這府邸極深,一路之上但凡遇見,無論侍衛家丁,丫鬟奴僕,全部低身稱呼“晉王”。
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西夏皇帝李幹順的弟弟,號稱大夏軍神的李察哥。
他此刻雖然面上平靜如水,但心中卻是複雜至極,就在前兩日,邊境軍報傳來,會州城丟了。
他前後一共往西壽保泰軍司派去兩次援軍,第一次有興慶府禁衛六班直的精銳兵馬,第二次足足五萬人,但就算這樣,會州和敷川還是丟掉了,這不由讓他心頭疑竇叢生。
宋軍究竟是什麼人物帶領隊伍,在不佔絲毫優勢的情形下,居然能奪取會州城?
這支宋軍已經進入西夏境內有一段時日,簡直所向披靡,無往不利,一開始他並未在意,只當養寇,畢竟一切都要以侵佔熙河爲主,等熙河穩定,回頭再收拾這支人馬也不遲。
但現在已經不同,這“寇”越來越大起來,再養下去,怕是要鬧出是非來!
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他這邊連對方主帥是誰都沒有弄清,何談什麼平寇,說出去簡直就是一場笑話。
李察哥走入中堂之內,早有人端上羊奶茶,這是他平素喜歡喝的東西,比酒還要喜歡,據說大唐太宗天可汗李世民猶爲喜愛這種奶茶,李世民是他最爲崇拜尊敬之人,所以他便也跟着喜歡。
坐到椅子之上,“咕嘟嘟”喝了一杯後,李察哥開始翻看桌上軍情戰報,軍情大抵分爲三類,一類是熙河路的戰況,一類是那支宋軍的動向,還有一類是遼國戰場局勢。
看完這些之後,他拿起一封信瞧去,這信是早晨時到的,他已經看了一遍,有些心神不寧,便出去承天寺燒香,現在打算再看一次。
信是遼國翰林承旨,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寫來的,乃是一封求援信,裡面敘說成破厲害,闡述遼若滅亡對西夏的種種影響,想請他向西夏皇帝闡明此事,發援兵救遼。
李察哥看罷信後輕輕放下,臉上依舊沒甚麼表情,耶律大石所說都有道理,但是兵卻不能發,他也不會去勸說李幹順,這件事到他這裡就算打住。
雖然遼國滅亡對西夏影響巨大,但西夏卻不能前往支援,因爲……依遼戰場上的局勢來看,無論怎麼支援,哪怕西夏傾舉國之力過去,怕也是救不得遼活。
無他,遼已經腐朽至根,而金國又真的太強,再多了個佔便宜的趙宋,那麼西夏一但踏入,救不了遼不說,還會如同陷進泥沼一般,難以抽身出來。
想着大遼帝國光輝難以再做延續,數百年國祚即將斷絕,李察哥心中也不勝唏噓,當年強如契丹,國勢何其強大,何等的威風八面,如今卻如末日黃花,恐怕最多幾個月後,一切都將成爲歷史了。
重新拿起耶律大石的信,再看一遍後李察哥輕輕撕碎,丟於地上,然後靠着椅子,閉目養神起來。
又過了片刻,外面傳進急促的腳步動靜,接着門前親衛聲音響起:“晉王,悲風堂的人求見。”
李察哥睜開雙眼,神情間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喜色,道:“叫進來。”
沒幾息,就看一個風塵僕僕,渾身上下做漢人打扮的男子被帶入堂中。
“悲風堂密諜司細封真,拜見晉王殿下!”男子行禮道。
李察哥看着這細封真,正是前些日經他手派往宋國境內的幾個諜子之一,因爲久久探查不到那支宋軍主帥身份,他便上奏李幹順,要借用悲風堂的人去宋境打聽。
李幹順自然答允,隨後叫悲風堂派去八名資深諜子給他,接着他把這八名諜子從邊境處悄悄送了過去,等待他們打探到消息回來。
而這細封真就是第一個回來的悲風堂諜子。
“可是探聽到了什麼?”李察哥也不廢話,單刀直入地道。
細封真急忙道:“晉王殿下,屬下確實打聽到一些信息,覺得事情重大,所以才趕緊回來稟報。”“是知道那支宋軍的主帥何人了?”李察哥雙手扶着案邊,微微向前探身道。
“王爺,主帥是何人倒不確定,但這支兵出自哪裡屬下卻是打探清楚了。”
李察哥聞言皺眉:“什麼意思?這支宋軍難道還和趙宋西軍有什麼不同嗎?”
“正是如此,王爺,這支軍隊並非宋國西軍!”細封真道。
“並非西軍?”李察哥眉毛擰了擰,“不是西軍是哪裡來的軍隊?”
細封真伸手抹了一把臉頰,他也覺得自己探聽到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但又不好有隱瞞,便一字一句說了起來。
李察哥聽他述說,一直以來不變的神情慢慢凝重,最後臉色陰沉如水。
直待細封真講完,他並沒有說話,而是站起身在地上踱起了圈子,好半天才緩緩開口。
“你的意思是……宋國的秦王造反了?這些兵都是那秦王趙檉的人馬?而如今這支宋軍的主帥,更極有可能就是趙檉?”
細封真聞言不由額頭立刻沁出汗水,他可不是這麼說的,他只是說了自己打探到的一些事情,而眼下李察哥所說都是他自家推測出來的。
“王爺,那宋國皇帝只是下令要抓秦王趙檉,這趙檉便跑去了隴右,倒沒說什麼造反不造反。”
“那就是造反了!”李察哥淡淡地道,心想一朝親王都帶人跑來了邊境之處,皇帝還命各地官府擒抓,這不是造反又是什麼。
“啊……”細封真撓頭道:“王爺,只知道這支宋軍是那秦王趙檉的人,但並不好確定其就是軍中主帥!”
李察哥嘴角動了動,一雙虎目微微眯起:“能勢如破竹,連下我大夏這麼多城池,普通將領可做不到,而且頻使詭計,火攻水攻都有用到,倒也似此人作風,如此來看,這支宋軍的主帥八九不離十便是那趙檉了!”
細封真聞言不敢再說話,只是把頭低下,等着李察哥吩咐。
李察哥想了想,道:“你且回去悲風堂報道,我會爲你記上一功。”
細封真聞言面露歡喜,行了禮後離開,李察哥又思索片刻,對旁邊親衛道:“更衣進宮!”
他的府邸距離西夏皇宮極近,出門上馬後沒多久便來到宮廷之前,隨後通報進入,直至傍晚時分才心事重重地走了出來。
接着他回府,這時已到晚飯時刻,不過似是沒有心情吃飯,他依舊回了中堂,坐在椅上沉思。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嬌柔女子說話聲音:“王爺,怎不去用膳,在這堂內坐着何故?”
李察哥擡頭一看,卻是王妃馮妙音,不由搖頭道:“軍情緊急,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馮妙音嫋嫋進門,生得一副花容月貌,移着蓮步走向李察哥,莞爾道:“甚麼軍情,竟能難住我大夏軍神?”
李察哥聞言苦笑道:“大夏軍神?如今宋國的軍神來了,而且連下城池,西壽保泰軍司都丟了,伱說難不難?”
“宋國的軍神?”馮妙音想了想,聲音悅耳道:“可是那聞名中原江南之地的秦王趙檉?”
李察哥點頭道:“正是此人,此人不知爲何與宋國皇帝鬧翻,跑去了青唐隴右,也不知他用了何等手段,居然聚起一支人馬,從堡壘山地殺了過來,如今已經是連下了兩座軍司,有成患之意。”
“原來果真是他!”馮妙音道:“那之前元家元果的事……”
“都應出自此人之手,而且李昌碩也被他用手段策反了。”李察哥道。
“王爺,我倒是聽說……”馮妙音嬌笑道:“元鏡前陣子偷偷跑去了會州,不知是不是去見這趙檉了。”
“鏡妃?”李察哥聞言愣了愣:“你從哪裡知道此事的?”
馮妙音揚了揚一雙柳葉細眉,道:“自然是師門那邊的消息。”
李察哥表情複雜起來:“鏡妃去見這趙檉幹什麼?莫不是還想着要贖回元果?那元果貪生怕死,膽小如鼠,贖回他又有何用!”
馮妙音輕輕搖頭:“應不是爲那元果,據說他元家的第一天才元極,也陷入對方手裡,元鏡應該是爲了元極而去,怕是元家的家主找到她,求她務必救出元極,她才偷偷跑了過去。”
“這事……陛下可知?”李察哥皺緊眉頭。
“陛下……只怕是不知。”馮妙音走到李察哥身後,伸出一雙春蔥般柔荑,在他肩上輕輕捏揉起來:“王爺,你想那宋國秦王趙檉向來傳說年少英俊,氣質無雙,元鏡偷偷跑去見這樣的人,又哪裡敢與陛下講呢,陛下若是知道了還不震怒?”
李察哥聞言哼道:“你這是什麼混賬話!”
馮妙音笑道:“妾身只是說些實話而已。”
李察哥不語,將頭向後靠去,微微閉上眼睛。
就聽馮妙音又道:“王爺,妾身過兩日要回師門一趟。”
“回師門做甚?你們自在門和神鷙宮的恩怨我不管,私下怎麼爭鬥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絕對不能影響到國事軍機!”
“王爺,妾身哪裡敢影響到軍國大事,只是師父喚我回去,不知有什麼想交代,估摸也就三兩日便會迴轉。”
“你師傅她……”李察哥話說了一半,卻住了口。
“王爺不是怕我也去會年少英俊的男子吧?”馮妙音嬌聲笑道。
“哼,本王怕什麼!”李察哥聞言忽然站起身,攔腰一把抱起了馮妙音,向着大堂後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