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落木蕭蕭下,一場秋雨一場寒。
外面雨打窗櫺,堂中孤寂肅靜,氣息一派幽冷。
趙檉提筆,蘸了墨汁,在案上白宣細細寫去,作了首散令小桃紅。
一城秋雨豆花涼,閒倚平山望。
不似年時鑑湖上,錦雲香,採蓮人語荷花蕩。
西風雁行,清溪漁唱,吹恨入滄浪。
寫完想了想,摸出那枚在江南刻制的滄浪主人印章,輕輕蓋上。
很好,很應景,字號與曲相符。
隨後呆坐了片刻,就去門前聽雨,不知心中想到些什麼,臉色沉悶複雜。
白戰從外面檐廊下小跑過來,見了禮後,進堂內點亮了兩隻白銀燭臺,每隻燭臺置放了六根蠟燭,頓時光明起來,一掃之前晦暗,甚至有些溫暖。
又過不一會兒,白霸拿了食盒,此刻元纓帶兵喬裝北上,只有趙檉自己吃飯。
飯菜很簡單,一碗糙米飯,不少米粒還有稻殼包裹未去掉,一盤素炒青菜,一盤蒸羊排。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了炒菜,粗略算下,最早在唐之前便算有了,見於南北朝的《齊民要術》,上面記載了炒菜的祖宗,是一道非常簡單的菜品,炒雞蛋。
但是,炒菜在那時其實無法輕易簡單實現,不會擺上尋常百姓家的桌子,直到本朝,雖逐漸被人所知,但卻也並非市井小民能夠吃得起的。
東京城內的一些正店,其中便有炒制的菜品,名氣較大的有炒雞、炒兔、炒羊、炒牡蠣、炒腰子等等,都賣得很貴。
可雖然酒店中的菜牌上有了,卻依舊無法盛行,畢竟此時鐵鍋雖能夠打造,但輕薄的十分希有昂貴,罕少人家能夠使用上。
而鐵鍋技術的大舉發展,乃是在本朝之後了,到那時鐵鍋逐漸定型完善,薄鐵鍋可以輕易打造,炒菜的地位才隨之奠定,鐵鍋技術是炒菜流行的兩個必備條件之一。
第二個條件則是油料的普及,油是炒菜最關鍵的原料,唐朝的前面,油料並沒有大量出現,只有少量的動物油,而且不會用於炒菜,到唐之時,素油也就是植物油纔開始批量製造,炒菜成爲可能,再至幾百年後花生油從海外傳遞而來,才徹底引爆炒菜的流行。
趙檉將一盤青菜全部吃掉,米飯吃完,然後揮了揮手,白戰收拾桌子,白霸煮了茶送過,趙檉邊喝茶邊開始看一張名單。
名單是李忠來時呈上的,是宋江書寫,上面記錄梁山此刻還剩的將領名姓,以及出身來歷。
這是類似投名狀之類東西,把自己的實力底牌都寫出來,給投靠之人觀看,以示誠心。
這名單趙檉之前便已經看了不止一遍,這時又一次忍不住觀瞧,上面記錄得仔細,梁山只剩下十八個人了。
這十八個,包括宋江在內。
但不包括樂和、公孫勝、樊瑞、項充、李袞、林沖、扈三娘七人。
其中,樂和在東京陪王伴駕,公孫勝回山隱居,樊瑞三人在他麾下,至於林沖與扈三娘,卻不知所蹤。
當然,也不包括盧俊義、魯達、武松、楊志、史進、徐寧、湯隆、時遷、燕青九個,這九個本來就被他招到身邊,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人。
這麼算下,宋江處十八個、加上樂和那七個,再加上身邊這九個,梁山好漢此刻總共還有三十四個。
這三十四個人裡無有錯漏,乃是全部之中剩下的,因爲當時雖然不少軍中好漢沒和宋江一起徵田虎,但後來也陸陸續續被童貫高俅給派去北方,除了樂和外,幾乎沒有漏下,就想叫他們與田虎兩敗俱傷,全都死在外面了事。
如今剩了三十四人,原本倒該是湊齊一百零八的,卻因爲種種原因,岔過巧合,始終沒有湊上。
若是宋江十八個一起過來,那麼趙檉基本也算是把眼下的梁山收了齊整,只不過就少樂和、公孫勝、林沖、扈三娘,去掉這四個,共計還有三十人。
他這時正在缺人之際,宋江這十八人,還有信上所說的七八千兵卒,已經算是一筆不小力量。
不過能跟隨宋江走到這時的都算其嫡系,宋江收買人心獨有一套本領,只要報出名號,便能叫人納頭就拜,口稱哥哥。
這些人對宋江的忠心,也是宋江的籌碼,可以決定宋江在自己身前的地位,這十八人越是忠心,自己也就會越重視宋江,畢竟這時宋江就越有用處。
但趙檉雖然思想到這些,可心中並未十分的在意,這些人就算再忠心宋江,他也有無數辦法應對。
最不濟還有一招釜底抽薪可用,大不了讓宋江步了晁蓋的後塵也就是了。
不過趙檉不是太想那麼做,畢竟當自身所站的位置越來越高之後,其實對人的好、壞、忠、奸往往和平視之時並不一樣,和市井百姓的仰望更不相同。
他原本站的就高,如今更是離開朝堂,自家說了就算,不說一覽衆山小,也是天下我爲峰,看待人性事情自不相同,要使的手段方法,也不是非黑即白,平常好見那種,總是要思考方方面面,哪裡像外表顯露,可以斬釘截鐵一般簡單。
趙檉眼神在名單上打轉,輕輕吐出一口氣。
十八人,其實並非全是大將,不過這才屬於正常,將軍陣上死,大將沙場亡,幾年征戰下來,能活着的必然是少上戰場,或者運氣機靈之輩。
這十八人分別是:
呼保義、及時雨、孝義黑三郎,宋江。
智多星,吳用。
霹靂火,秦明。
雙鞭,呼延灼。
小李廣,花榮。
急先鋒,索超。
賽仁貴,郭盛。
鎮三山,黃信。
神行太保,戴宗。
鐵扇子,宋清。
黑旋風,李逵。
活閻羅,阮小七。兩頭蛇,解珍。
雙尾蠍,解寶。
打虎將,李忠。
神機軍師,朱武。
神醫,安道全。
紫髯伯,皇甫端。
十八個人,趙檉反覆看了幾遍,若不是隻剩下這麼點,宋江還真不好來投呢。
當初百來號人,家眷全留在開封府做人質,就是宋江自己的老爹宋太公也留在了東京。
那時候縱然想要投靠都不能,畢竟只要有親人的,就都在東京城內爲質,哪裡好投奔別處或者辭官歸隱,畢竟似樊瑞三個毫無親故的並不多。
可如今,徵田虎損兵折將,梁山衆人死的死,亡的亡,就剩下這麼一點,朝廷那邊就也看得鬆了。
死的那些人家屬,還要撫卹,還要照顧,對朝廷也算個負擔,畢竟都有些官職在身,死了不但得追封些稱號,還要送出錢財米糧。
所以近一兩年,隨着梁山人越來越少,只剩十八個了,朝廷基本上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畢竟初時是要磨平這百來個反賊的,現在沒幾個了,自然便懈怠不以爲意起來。
而這十八個人,幾個本身便是光棍,有家眷的家中人口也不多,便是宋江都是獨身,至於宋老太公,一年多前就已經去世了。
宋江弟弟鐵扇子宋清略微有些不同,原本他沒有隨軍出征,留在東京照顧宋太公,當時他有個京職在身,同僚給他介紹名女子,爲讓朝廷放心,便娶了過來,不成想幾年就病死了,卻給他留下一子,起名宋安平。
可宋清後來同樣被派去北面,這一子留京僱人照顧,但趙檉聽李忠說,就前段時間,宋清已經偷偷求人往去東京,想要將兒子接出來。
畢竟此刻朝廷大批軍馬夾遼,趙楷、童貫、蔡攸都不在京城,高俅也早死了,所以偷偷派人前往是很好接出來的,不但如此,就是剩下些別的人家眷也沒太多,都要一起接走。
至於那些故去好漢的妻兒之類,便是沒法管了,不好學番人四夷做些叔接嫂的勾當。
宋江這十八人裡,大抵有一半是戰將,秦明、呼延灼、花榮、索超、郭盛、黃信、李逵、阮小七、李忠。
正好九個,武力高低不同,從五虎將,到李忠這等江湖上賣狗皮膏藥,戰力較低的都有。
這裡面旁的人還都行,唯獨李逵不太討喜,不過還是那句話語,是要站在哪個高度去看待人與事情。
以平視的角度,或者稍高,甚至更低的角度看李逵都是該死的,而且是罪該萬死的那種,立刻斬首砍腦袋纔好。
這等渾人全無家國之念,只知愚忠死理,殺人如麻,從不講道理,只憑借心情,別說和好人扯不上關係,甚至和壞人也都扯不上。
壞人做事大多還有個目的可圖,可他這種很多時候全憑突然心思,只管自家喜惡,爲所欲爲,隨心所欲,說是魔頭都不爲過。
但站在趙檉此刻的角度來看,即便是該死,卻也是要死在戰場上,不能憑藉自己的喜惡就殺掉對方,死,也要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哪怕李逵只忠心宋江,他也不會在意,宋江聽話就夠了,李逵不是願意殺人嗎?那就去殺西夏軍好了,殺不過戰死便罷,就讓他死得其所!
名單上的這九人是戰將,剩下的九個則什麼樣都有了。
宋江自然是首領一類,有凝聚軍心,統籌各方各面的本領。
吳用和朱武兩個則屬於軍師。
但這兩人雖然屬同種人物,其實又有極大差異。
吳用這個人,格局不夠,眼界也不夠,但長處在於擅用陰謀詭計,下三濫的手段,無論內鬥外鬥,陰險兇狠,臉皮了得,爲達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而朱武的格局自然是要高過吳用的,其實相比之下,朱武才更像一名軍師。
而且朱武算是文武雙全了,還能使兩口鋼刀,雖無十分本事,卻又精通陣法,廣有謀略,號稱“智可張良比,纔將范蠡欺”,張良和范蠡可都是著名的謀略家,朱武號稱可以把這兩個人比下去,那簡直就是了不得。
雖說這有些吹噓誇口成分,但朱武在排兵佈陣之上確實厲害,與吳用比較,吳用會的,朱武大都也會,吳用不會的,朱武還是會一些。
兩人面和心不和,吳用一直對朱武不放心,便把朱武留在自己身邊,早晚請教,當然是暗中找人監視,朱武卻正好順勢而爲,韜光養晦。
而且按照正常梁山衆人的一路發展下去,朱武最終也是功成名就、全身而退,得善終的那個,這點便是許多人都比不了,吳用自然也比不上。
另外的戴宗、解珍、解寶這三個則算是特殊人才了,甚至可以說是特種兵一類,戴宗自不必講,是趙檉埋入梁山的一枚暗子,擅長神行百變的奇異身法。
而解珍解寶兄弟卻擅長穿山越嶺,更敢上山擒虎,是登州第一號獵戶,兩個能夠攀崖爬城,彷彿壁虎一般,非是什麼特殊武藝,實在是天生的本領技巧,常人再練也難達到,使用不出來。
剩下的三個神醫安道全,紫髯伯皇甫端,鐵扇子宋清。
這神醫安道全自不待說,是個有真本事的,醫術相當高明,原就有名醫之稱,一上梁山手到病除就將宋江的病給治好了,而且他還有個特殊本事就是能將罪犯臉上的金印消去,宋江臉上的刺印就是他給除去的。
紫髯伯皇甫端曾是東昌府城內著名的獸醫,善能相馬,通曉各種牲口寒暑病症,下藥用針,無不痊癒,頗受人稱頌,也是有一身真本領。
最後一個鐵扇子宋清,這個人看起來卻比較平庸了,文不成,武不就,他在梁山時沒有擔任什麼重要職位,主要工作就是準備宴席,存在感比較低,而且幾乎沒有親自提刀上過戰場,也正因爲如此,基本沒有生命危險,日子過得一直比較安全。
但這個人的性子卻是不錯,身爲宋江的弟弟,卻從來低調,並且懂得隱忍,按照原本發展下去,結局也是好的。
宋江死後,朝廷讓他繼承宋江的位子,他稱自己身患疾病不能擔當此任,表示自己只想在老家務農,朝廷答應了他的要求,還賞賜他錢財和土地,並且下令說日後他的兒子朝廷必用。
由此可見,他低調和隱忍,不僅消除了朝廷對他的懷疑,保住了性命,更爲子孫鋪了路。
趙檉此刻目光落在宋清的綽號鐵扇子三個字之上,神色複雜。
扇子以鐵爲之,其乃無用之物,鐵扇子意思是沒有用的廢物,扇子是用來扇風的,但如果是用鐵做成的,沉重墜手,誰又會去用?
可偏偏宋清起了這麼一個綽號,宋清傻嗎?自然是不傻的。
趙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此人本領隱晦,胸中倒是自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