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飲酒賞月,闔家團圓。
西寧城內秦王府,從早晨時就開始熱鬧起來,戲臺搭好,桌椅擺齊,人人臉上都一副喜氣洋洋。
軍中的、碎玉樓的、原本府上的,在一起有說有笑,愉悅開懷。
很多人都是趙檉從東京帶來,有家眷當時則一起跟到西寧,沒家眷的便獨自一人,此刻都過來秦王府這邊,在這裡共度佳節。
府內搭了兩處大戲臺,一個在後宅,一個在前方大堂對面,前堂對面是片空曠的廣場,馬都能跑得開,戲臺更是丈高,紅綠披掛,描金繡彩,頗爲局勢。
趙檉心情不錯,在前堂門口和盧俊義說了會兒話,叫大師兄負責場上秩序後,自己揹着手去往後宅。
剛到月亮門前,就看到福金和元纓磕着瓜子出來,旁邊還牽着小趙熹。
趙檉問她們去哪裡,元纓說帝姬和小趙熹要去前面大臺子看戲。
這個時候其實不像後來朝代那麼多規矩,本來前方就不少人都帶着家眷,婆娘孩子都有,熙熙攘攘熱鬧。
趙檉瞅福金道:“最近可收得鵬舉來信?”
福金臉色一紅,低頭道:“嶽師兄倒是來過兩三封。”
趙檉摸着下巴想了想:“兩三封怕是個概數,說不得多少,我這卻是就收到一封,下次你給他回信,叫他過來一趟。”
福金疑惑道:“二哥叫嶽師兄來有軍事商議?”
趙檉搖了搖頭:“甚麼軍事,你叫他來把你領走算了,也老大不小,我這裡可不願意留個小姑子在府上。”
福金頓時大窘,跺了跺腳:“不和二哥講了,總開我的玩笑。”
說完,拉着元纓就跑,元纓拽着小趙熹,小趙熹喊道:“爹爹,不叫姑姑走,不叫姑姑走。”
趙檉看着她們遠去,搖了搖頭,進入了後宅。
這邊是個小戲臺,臺上唱的都是女戲,是府裡的丫鬟婆子在表演,戚紅魚主持,說老實話並不好看,不比前面大戲有武行雜耍,也難怪福金幾個要出去觀瞧。
坐位上人數不多,但卻齊全,蕭敏抱着小趙悅也在,見他來都起身見禮。
趙檉擺了擺手,過去接了小趙悅到懷中,小傢伙驟然離開母親的懷抱頓時有些發懵,“咿咿呀呀”叫了起來,有些掙扎。
趙檉看着她粉嫩的小臉不由歡喜,低頭便來了一下,小傢伙這次不動了,兩隻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瞅趙檉,小手往前亂推。
趙檉哈哈大笑,剛想再來一下,卻見小傢伙“啪”地把頭轉去了一旁,頗有些嫌棄的意思。
“居然還知道躲避了,莫非厭棄爲父嗎?”趙檉伸出手去捏她小臉蛋,笑眯眯地道。
小傢伙立刻不高興了,望着旁邊的蕭敏伸手要抱,倒是沒和一般小孩子一樣哭出來。
“王爺,還是給我吧。”蕭敏從趙檉手上接過小傢伙,莞爾道:“這孩子皮實得緊,出了月,就沒怎麼哭鬧過。”
“不哭還不好。”趙檉點頭:“我的女兒怎麼會沒事就哭鼻子呢,對了,等她過了週歲就熬藥水給她浸泡身體,過了三歲就教她習武。”
蕭敏道:“二郎,不……習武行不行?”
趙檉搖頭道:“那怎麼行,到時候還要將你父親的亢龍掌法和蓮花棍術傳下去呢。”
蕭敏聞言愣了愣,亢龍掌法大開大合,剛猛無比,從來都是男子練習,哪有女子練的?
她瞅瞅懷中粉雕玉琢的小趙悅,眼前出現一個美麗少女掌飛腳打,使用亢龍掌的粗魯模樣,頓時咬了咬脣:“我纔不教女兒這掌法呢。”
趙檉納悶道:“爲何不教?”
蕭敏不言語,抱着小趙悅回了座位,再也不看他。
趙檉心中不解,但也沒問,又去逗弄了會小趙詣,囑咐戚紅魚準時開宴,然後便離開了後宅。
大宋十分重視中秋節,便是賒酒都要過此節日,尤其東京、洛陽等地,便是街邊的乞兒也要買幾隻小月團餅來吃。
這時,前面大堂處更加熱鬧,足有兩三百人模樣,柳隨雲也過來,坐在戲臺前面給一衆粗胚細講臺上戲目來歷,不然大部分都只是瞧熱鬧,看的雲山霧罩。
趙檉背手過來,“刷啦啦”站起一片行禮,他笑着示意衆人坐下,然後也不看戲,悠哉閒哉地往不遠處亭子走去,亭子那正有個人鬼鬼祟祟。
趙檉咳嗽了一聲,那人嚇了一跳,站起來回頭看是趙檉,不由嘿嘿道:“公子,公子……”
趙檉上前幾步,抓過他袖子,見手上是隻錢袋,便道:“歐陽北,在這裡偷數錢呢?你也能攢得下錢來?”
歐陽北神色一窘:“公子,屬下現在好歹是個將軍了,每月俸祿不少,花不完,花不完。”
趙檉冷笑:“是花不完嗎?是這西寧城裡沒有勾欄吧?”
西寧城是沒有勾欄瓦肆的,青樓酒館什麼倒是不缺,但歐陽北就愛勾欄的調調,這裡沒有卻是把錢給省下來了。
“公子,坐坐……”歐陽北臉賽紅布,用手去擦一旁石墩。
趙檉坐下,那頭周處瞅見,急忙叫人送過茶水。
趙檉指了指對面:“你也坐着。”
“是,公子……”歐陽北是趙檉最早收的一批手下,那時候趙檉才九歲,算是打小便跟着的心腹。
他們這批碎玉樓的人,歷來稱呼趙檉公子,不叫王爺,而且規矩也不那麼多,趙檉說坐,便是坐下。
喝了一口茶後,趙檉道:“還沒有成家的打算嗎?”
歐陽北向來一聽這話就麻爪,訥訥地不知如何回答。
趙檉伸手一指戲臺那邊:“許多人都已經成家,有的是與你一起來到我手下的,如今孩子都已經開蒙了!”
歐陽北朝那邊瞅了一眼,正有個小童望過來,顯然認得他,做了個鬼臉給他看,歐陽北囁嚅道:“公子,屬下這個,這個……”
趙檉哼了一聲:“黃孤如今也已成親幾年,和瓊英都生了兩個,你還這個什麼?” 歐陽北一聽黃孤,便氣不打一處來,道:“公子,那潑賊騙得衆人好苦,說了不算,算了不說,當時在樓裡就屬他這個樓主說得最斬釘截鐵,什麼吾乃武癡,一生不娶,什麼成家哪有打磨拳腳爽利,沒想跑去北面就立刻娶了小娘,實在是虛僞小人一個。”
趙檉眯眼看他,半天才道:“你不會是嫉妒黃孤吧?”
“啊?”歐陽北聞言頓時一驚,忙雙手搖得和扇子一樣:“公子,公子,屬下豈會嫉妒那潑賊,他說話不算數,不是條漢子!”
趙檉聞言笑了笑,又喝口茶,這才道:“你若實在不想成親,將來就從兄長那裡過繼個兒子來吧。”
歐陽北一愣:“公子……屬下,屬下一人自由,過繼,過繼兒子幹什麼?”
“混賬東西!”趙檉看他一副不解表情,猛地一派桌子,震得茶碗都跳了起來。
歐陽北嚇得立刻站起身,雙手貼腿緊放,身子溜直,動也不敢動,這是趙檉早些時候與他說的犯錯就要立正。
趙檉看他模樣,皺眉道:“人家都想着封妻廕子,你就從未想過嗎?”
封妻廕子?歐陽北呆了呆,他確實從來沒有想過這事,他家世代江湖出身,只是拼一個痛快和豪名,他歐陽氏乃是大族,西南道上稱雄,不但親兄弟衆多,堂兄弟更是不少,族內人丁也興旺,甚至還有五世老祖健在,是超過了宗師境界的隱世高人。
所以他從沒想過什麼香火繼承,畢竟家族人多,不差他這一個,落得瀟灑自在,如今趙檉提起封妻廕子這廟堂之事,他立即呆住。
沒想過,確實從來沒有想過。
趙檉看他神情,淡淡道:“明天放下手中軍務,出去一趟。”
“啊?”歐陽北迴過神來:“公子,去,去哪裡?”
趙檉道:“去河北,去太行山田虎那裡,給黃孤送封密信,再傳我一道口令。”
“是,公子!”歐陽北納悶,不知道什麼事情還要自己前往傳遞。
“去了就先別回來了,叫黃孤安排你在田虎軍內,你出身綠林,家世好證,田虎不會懷疑。”
“公子,不回來了?”
“先不要回來了,在那邊伺機而動,估計用不太久,那邊就要大亂了。”
歐陽北撓了撓頭,瞅瞅四周,然後小聲道:“公子,是什麼口令啊?”
趙檉眯眼道:“現在就想知道?”
歐陽北呆了呆,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現在就想知道,那就告訴你,不過今天佳節,就怕你提前知道不好飲酒吃飯了。”
“公子……”
“口令就是告訴黃孤,讓他叫瓊英選一名賢良淑德的女子,給你在那邊成親!”
“啊……”
趙檉說完起身就走,渾然不管身後已經面如土色的歐陽北,這些光棍漢,瞅着就煩啊,尤其過節的時候。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見了不遠處正在興奮討論戲折的白霸白戰,眉毛揚了揚,哼了一聲,快步過去……
午宴擺上,觥籌交錯,一直開到太陽西下,等待月亮升起後,纔會撤下這宴席,然後供月開茶話。
趙檉坐在主桌,他這桌人不多,柳隨雲、盧俊義幾個,還有小趙熹也在他旁邊湊着,若是旁時倒沒有這般規矩,怎能叫小孩子也上這桌,不過今日是團圓的節日,便也慣着一些。
趙檉這時已微微有些酒意,他擡頭看眼天色,剛要說兩句話,就見管家來報,說府外有人求見。
他問何人,管家道:“一個大人牽一小童,該是趕關城門前進來的,自報說奉王爺之命,從河西興慶府那邊來,姓宋名清……”
趙檉點頭道:“帶進來吧。”
來的是鐵扇子宋清父子,他對宋清這個人有些興趣,因爲梁山衆好漢中,個個綽號都代表些本領,哪怕吹噓也會吹上兩句,再不濟也會形容些特點,不會是損人的。
像王英個頭矮了一些,綽號裡還有虎字,白勝綽號雖是老鼠,卻是白日鼠,白天敢出來走動的老鼠,代表膽子很大,唯獨這個鐵扇子,乃是個沒用廢物的綽號,因爲沒人會用鐵扇子去扇風。
如果宋清用扇子做兵器,叫個鐵扇子也能理解,但問題是,宋清實際上並不是用扇子的,他也從來沒有過一把任何形制的鐵扇子。
宋清也沒什麼出彩的事,甚至似乎沒有武藝,從來沒誰提到過他喜歡刺槍使棒,也沒和人打鬥的記錄,也沒有出謀劃策的事情,他在梁山是專門負責安排酒席的。
但趙檉卻發現這宋清的兩點不同。
第一點,宋江好結識江湖上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若高若低,無有不納,便留在莊上館穀,終日追陪,並無厭倦;若要起身,盡力資助。端的是揮霍,視金似土。人問他求錢物,亦不推託。
館穀,就是不僅要管飯,還得提供住宿,就是管吃管住。那麼多人,吃住都要錢,每天都不是小數目。而且,人家走了,還送盤纏路費,人家借錢,他也不推脫。
如果僅僅靠家裡的錢,來維持這麼多支出肯定不行,會坐吃山空,宋太公也已經老邁,無有多方匯財道路,那麼只有宋清,宋清必然有特殊的理財能力,能讓錢生錢,只有這樣,才能支撐宋江的揮金如土。
宋江本身小吏,武藝又不濟,靠什麼賺下偌大的名頭,結交那麼多江湖綠林之人?究其根本靠的是銀子,還有他拿銀子出來的那股瀟灑勁,叫人好生喜愛崇敬。
所以,宋清必然有生財之能。
第二點,就是趙檉發現,雖然宋清從來沒表現過喜愛舞刀弄棒,也從無與人實戰之例,但其實宋清是有武藝在身的。
他能發現是因爲彼時他已經有了大宗師手段,才察覺端倪,而即便是宗師也不一定會看出此點。
那麼,這宋清的武藝會在什麼地步?這些年梁山打仗,又徵田虎,哪怕損兵折將,宋清都沒有出過手,他在隱忍什麼?
這也是趙檉見到宋清第一面之時,就提出了叫宋清之子宋安平入府陪讀的原因。
這樣一個深沉不露的人,在沒有徹底忠心之前,他是不放心的,必然要拿捏在手中才好。
只看片刻之後,一名青衣男子與一四五歲小童,被管家帶到了前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