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幾度霜鬢,問前身何事?紅衰佳城,壺中歲月如夢。豪情消盡,更合堪如煙入抱。凌波微步舞北冥。
拈花應劫,薤露彈冠,俠氣留痕。飛雪無量洗冰心。且紅袖魂消,神龍凌雲,千古一言而法。
寂寞譙門,南浦秋歌慰顏色,鴻飛渺渺萬里身。幽燕倦客,臥冰佛子,全在微塵。
又曰:
險峰雲咽,命若風中葉。憑誰仗劍天下折?有情即是苦,孽業從此結。
營謀盡,二三其德心難滅。九天命相搏,古剎人如月。
因善惡,骨肉裂。鷹飛危樓霧,俠氣凌飛雪。曲終人散意未絕。
(致敬滄浪客西門歡兩位先生)
秦軍浩浩蕩蕩直奔大理城,東西二路同時到來,於城下會師。
只用三日,大理城破,高家捧玉璽降表於宮前投降。
趙檉下令,全部捉拿問罪,不受降,不接誠,下大牢按俘虜身份處理,一旦審理罪狀清楚,全都問斬,一個不留!
之前想什麼了?現在纔要投降,真當戰爭兒戲嗎?大秦好欺嗎!
不是害怕失去權勢,失去幾百年的富貴嗎?那就要你們不但失去這些,連人都全部失去,滅族!
高家人此刻幾乎都集中在大理,各地的高家領主土司,都在戰火燃起的時候,就跑來了大理。
高量成和段思嫣也在這邊,城破之後,趙檉下達命令,不接受高家投降,全部捉拿問罪,高量成便知大勢已去,對方想要行滅絕之事。
他也參與了守城,但大秦雄兵難當,可以看出秦軍若不是想把傷亡降到最小,又哪裡能用三天,只怕半天就會攻破城池。
高量成心如死灰,提劍回府,不想被秦軍捉拿受辱,就要一家共赴黃泉,可他遍尋段思嫣不到,便覺得對方可能已經逃跑,不由長嘆一聲,直接在正堂門前橫劍自刎。
段思嫣本來帶着五歲的女兒去看望德妃王若初,高家幾日前佔據皇位,就把原本段家的宮人全趕了出去,她和段易長的母親王德妃也被趕出。
本來段思嫣想要接王德妃過她這裡居住,但畢竟也是高家,王德妃說什麼不來,就在不遠處的段氏別院裡暫時落腳。
段思嫣在別院中聽到秦軍之令,險些暈倒,便急匆匆回府,結果就看府門大開,東西丟棄到處都是,沿徑潦草,人卻不見一名,顯然無論是僕人還是丫鬟,都逃的逃,跑的跑了。
她拉着女兒的手,心中慌亂往裡處走,遠遠便看到正堂前一人倒於地上,鮮血已經有些乾涸,竟是高量成。
瞧見高量成自殺而死,段思嫣不由身子晃了幾晃,眼前一黑,但她下一刻就伸手捂住女兒的雙眼,不讓女兒瞧到這副情景。
“囡囡乖,阿媽抱囡囡回去。”段思嫣一把將女兒抱在了懷中,然後踉蹡着往臥房處走。
進了房間,她坐在榻沿上開始發呆,小女孩掙脫了幾下沒掙出去,看見段思嫣的眼中流下淚水,便不敢再動,也不敢說話。
段思嫣身爲大理公主,從小讀書,尤其史書讀了很多,對歷史上朝代更迭,王朝易主之時的血流成河,人頭滾滾,亂象紛紛全都知曉,便是慘烈無比,血流漂杵,勝者王侯敗者寇。
如今大秦含怒而來,不諒高家,不受高家所降,而且下令全部捉拿入獄,要蒐集罪名問罪,其實哪裡用得着蒐集什麼罪名,就是打算斬草除根,一個不留而已。
片刻之後,段思嫣默默起身走去梳妝檯,她打開梳妝盒,裡面有個暗壁,抽去木板是個小格,格內放着一隻小瓷瓶。
她取出小瓶,這裡面裝的是服之斃命的毒藥鶴頂紅。
段思嫣重新回去榻邊坐下,手內緊緊攥着瓶子,小女孩拉着她的胳膊:“阿媽……”
段思嫣憐愛地摸了一把小女孩的臉蛋:“囡囡乖,囡囡聽話。”
說完,她咬了咬脣,手上一用力,“啪”地聲就把瓶塞打開,接着將小女孩抱在懷內,便想兩人一起服毒。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一腳踹碎,段易長從外面闖了進來。
“阿姐?”看着段思嫣手中的瓶子,段易長不由神色大變,立刻施展出家傳的凌霄步,瞬間就到了近前,劈手奪過瓶子:“阿姐,你,你要幹什麼?”
段思嫣一臉淒涼:“小弟,把藥給我。”
段易長搖頭:“阿姐,你犯什麼傻?我不給你!”
段思嫣聲音悽楚地道:“小弟,你不讓我現在自盡,難道要看我被軍兵抓走下獄,然後再砍頭嗎?”
段易長氣道:“阿姐,你說什麼呢?你怎麼如此糊塗,你與陛下有舊,陛下怎麼可能叫人抓你,又問罪砍頭?”
“可是……”段思嫣摟着懷內女孩,哽咽道:“可是我現今乃高家之人,秦王也並非當年的秦王,他如今是大秦皇帝,對高家是要斬盡殺絕,滅九族的,怎麼又會放過我和囡囡?”
“唉唉……”段易長急得跺腳:“阿姐難道忘記,當年我曾去東京爲阿姐求陛下手跡之事?”
“我,我自然記得……”段思嫣眼望妝臺旁邊的立櫃,當年段易長求來的那幅趙檉長相思手跡,就放在櫃子中,一直被她珍藏。
“我也曾依照阿姐意思,給陛下觀看阿姐寫的詩詞,陛下說寫得不錯,說很好。”
“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說來又有何益。”段思嫣露出一絲苦澀神情,低頭說道。
“陛下是念舊之人,就算阿姐嫁與高家,算是高家的人,別的誰都不會饒恕,但陛下肯定會放過阿姐的!”段易長皺眉說道。
“可是……”段思嫣聞言臉色有些蒼白:“囡囡她……她可是姓高的啊,我自不怕死,若是囡囡能夠保命,我能不死便不死罷了,可若囡囡要死,那我必不獨活!”
“囡囡……”段易長聞言不由一愣,他把這個外甥女給忘記了,這個外甥女並非他段家的人,而是真真正正的高家血脈。
段思嫣雖然高家媳婦,嫁入高家就是高家人,可在血脈上還是差了一層,囡囡可就不一樣了,因爲她……姓高啊!
“這個……”段易長表情頓時凝固。
“小弟,囡囡姓高,怎麼會放過呢,你還是把藥給我,讓我母女死在這裡算了,省得下獄受罪,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阿姐!”段易長聞言咬牙:“你和我一起去見陛下,我求陛下,陛下仁厚,並非冷血君王,到時說不定就會放過你和囡囡呢。”
“陛下仁厚……”段思嫣不由慘然一笑,真的仁厚就不會下達不受高家投降,意欲斬草除根的命令了。
“阿姐,你們現在就跟我去見陛下。”段易長看段思嫣猶豫,便一把拉起她,又抱起小囡囡,就往外走。
段思嫣拗不過他,囡囡又在段易長懷中,便也只好跟着往外面去,只是又道:“小弟,你,你帶着我們母女,能離開府邸嗎?街上此刻怕已經戒嚴了……”
段易長道:“阿姐不要管,只跟着來便是。” 沒片刻工夫就來到府門前,這時外面街道全是軍兵,已經開始戒嚴禁行了。
段易長拉着段思嫣出去,立刻便有兵馬圍了上來,刀槍森寒,目光不善。
段易長倒不是孤身過來,還帶了名隨從,可隨從也是他原本的手下,哪裡認得這些軍兵。
段易長深吸一口氣,這時也只能坦露自家身份,畢竟之前投奔秦軍不少人知道,若是對方去報告將官,肯定知曉此事,那正好藉由去見趙檉。
就在他剛要開口之時,忽然軍兵後面打馬過來一人,正是丁二蟹。
“咦,這不是段世子嗎?”
丁二蟹原本就認得段易長,段易長當年去東京的時候,他曾跟隨趙檉左右,見過對方。
“啊,丁將軍!”段易長自然也記得丁二蟹,前幾天過來便也都打了照面,此時不由大喜。
丁二蟹目光又看向旁邊的段思嫣,立刻驚訝道:“昭慶公主?”
他同樣也認得段思嫣,段思嫣去東京和趙檉談藤甲之事時,他也跟隨着趙檉前去,雖然事隔多年,卻還是能夠認出段思嫣模樣。
段易長一看丁二蟹也認得姐姐,不由喜上加喜,急忙道:“丁將軍快帶我去見陛下。”
丁二蟹瞅了瞅他,又望眼前方府門,猶豫道:“段世子,我奉陛下之命,前來擒拿楚雄領主高量成及其家人,要不……世子稍待片刻,等我辦完差事,再帶世子前往?”
他話出口,段思嫣臉色難看起來,段易長卻道:“丁將軍倒是來得正好,高量成這叛賊已經畏罪自殺堂前了,丁將軍可派人前往察看。”
高量成雖然是段易長的姐夫,但他高家同時也是大理段氏的死敵。
哪怕沒有這次驅除段氏,奪位之事,段家也在心中無比仇視高家,聯姻不過是緩解這矛盾的不得已方法,而雙方的矛盾其實根本就不可能徹底調和,彼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段易長叫高量成叛賊,心中毫無波瀾。
丁二蟹聞言微微露出驚訝,不過他不瞅段思嫣,也不瞅那小女孩,而是笑道:“我去看眼,段世子等我一下,確認之後我便帶世子公主去見陛下。”
“好,好,丁將軍請去!”段易長點了點頭。
他看着丁二蟹離去,隨後低聲道:“阿姐,此事怕是無虞了,雖然此人說是擒拿叛賊與家眷,可明明阿姐就在旁邊,他卻無動於衷,肯定是陛下有所交待,不叫強行帶走阿姐。”
段思嫣不語,半天才道:“畢竟是你姐夫,你怎能叫……”
“什麼姐夫!”段易長冷哼:“叛賊就是叛賊,這次高家奪位,這叛賊也是首腦人物,是我段氏仇敵,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那邊丁二蟹已經回來:“段世子,已經確認完畢,果然是逆賊畏罪了斷,二位現在就隨我一起去見陛下吧。”
段易長道:“好,好,還請丁將軍前面帶路。”
丁二蟹微微一笑,打馬頭裡走去,半晌工夫來到興慶宮旁。
這興慶宮卻不是大理皇宮,而是城東的一處行宮,旁邊有大園子,內裡種植各種花卉,茶花曼陀羅,應有盡有,此刻正值春深,便是香飄十里,令人陶醉。
趙檉正坐在宮中觀看黃覺派人送來的軍情,北海灣那邊高麗異動。
他沉吟一下,揮筆寫了幾行字,然後叫人封好,快馬加鞭給黃覺送去。
這時丁二蟹進來稟報,趙檉點頭,叫把段易長姐弟帶進來。
片刻之後兩人進入,趙檉目光落在段思嫣身上,隨後又看向那小女孩。
段易長躬身大禮:“陛下,還請饒過我阿姐母女,她也是迫不得已才嫁入高家的。”
趙檉沒有說話,目光在段思嫣身上打量,半天才輕輕一嘆:“昭慶公主,許久不見了。”
段思嫣不敢擡頭看趙檉,垂首道:“陛下,我……”
趙檉打斷她道:“女兒多大了?”
“五歲了……”段思嫣緊緊抱着女兒,掌心之中全都是汗水。
誅高家九族,她二人盡皆在列,所謂誅九族,其實與平日言道的九族有所不同。
誅九族是特定情況下的九族,甚至段易長都包括在內了。
這是誅整個高家的九族,並非某一個人的九族,所以段易長還有她的母親王德妃,全都包括。
但段易長是大理太子,又不能一概而論,她這個嫁入高家的和高家女兒卻絕對無法逃脫。
“叫什麼名字?”趙檉轉睛看小女孩,小女孩一副害怕模樣,直往段思嫣身後躲藏。
“陛下,囡囡叫高……高靈兒。”段思嫣囁嚅說道,生怕趙檉突然翻臉,直接把女兒抓出去問罪。
“改一下吧。”趙檉搖頭道。
“啊,改什麼?”段思嫣心中頓時一驚。
“姓不好,改姓段吧,以後便叫段靈兒吧。”趙檉悠悠地道。
段思嫣聞言就是一呆,旁邊段易長卻面露狂喜:“阿姐,阿姐,還不趕快謝過陛下恩典!”
段思嫣也恍然過來,既然叫她女兒改姓,那自然就是放過她母女了,心中不由長長出了口氣,急忙跪倒謝恩。
趙檉叫她起來,接着目光瞅向段易長:“明日隨我去一趟蒼山下的崇聖寺。”
段易長疑惑道:“陛下要……”
趙檉摸了摸下巴:“自然是去瞧瞧你父親,我可對這位大理國王好奇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