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落地,在場另外兩人哪裡還不懂得白氏的心思?
白氏,其實苦這個家很久了!
葉守錢被這與往日完全不同的媳婦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可他這一步退完,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傻事情——
退什麼?
原本就該如芸娘,青兒所說一般,不能總是如此。
他的手傷了,不能幹,青兒衣服短一截,可往年能幹的時候,青兒的衣服還是短上一節。
那什麼時候能不短呢?
總得有個奔頭,告訴他什麼時候能不短自己家親生閨女的衣服吧?
可沒有人告訴過他有這個奔頭。
芸娘,青兒都是極能吃苦的人,可不代表她們就只能陪着她吃苦。
總得和爹孃說道說道吧?
哪怕是少一點,分他少一點兒的數量也好。
這樣的話,沒準他在多餘的時間,就能去外面多找一些工,多像今天一樣,賺一些不經過主屋的錢,就能給青兒買炊餅,買衣服.......
這本就是他這個大男人該做的事情啊!
葉守錢沒忍住,再次伸手抹了一把眼前的溼氣,甕聲道:
“好,阿爹去,去說。”
葉青釉心中鬆了一大口氣,原本俯身哭泣的白氏也破涕爲笑,白氏重新拿起了那兩個白麪炊餅,遞到了葉青釉面前。
葉青釉搖頭,只重新將自己原本咬過一口的半個炊餅拿走,無論如何都不肯吃剩下的。
這包肉的大炊餅,別說放入口中的滋味甚美,就單單是聞到,也頗覺飢腸轆轆,可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顧的全部吃完。
原因無他,只要細想就能知道,葉守錢兩夫妻只有她這麼一個孩子,有什麼好東西一定會先緊着孩子吃,更何況是如此瘦的孩子。
葉青釉沒有的原因,只是因爲兩夫妻也不常有。
如今的時代,男女分開吃飯。
白氏這麼多年在婆母的苛待下,身形瘦小,面容憔悴。
葉守錢前些年在家時吃男丁桌的菜,雖然比女眷桌要好一些,也不會有大男人苛責他一口兩口的飯菜,可這幾年葉守錢幹不動燒瓷,空閒時間便得被擠兌着出門做工,也吃不上什麼好東西。
主家給的飯菜完全憑良心,幾年下來,葉守錢身形雖然還算高大,但明眼人也能知道,全靠一身骨架撐着,身體精瘦......
所以,他們並不是不給葉青釉,而是他們自己也沒有。
這前因後果非常重要。
葉青釉也不願意自私到一口吃下兩個炊餅,父母在,有家人,一起分享,纔是最好的。
葉守錢和白氏含着淚,接過了閨女手中的一大一小兩個炊餅。
一家人就這麼相顧無言,一邊啃餅,一邊下了決心。
葉守錢吃完,便從粗布衣裳裡翻出了十文銅錢來,看了看白氏,卻又遞給了葉青釉:
“一共三十文,剩下十文.......都給閨女。”
白氏伸手將銅錢接了過來,而後放入了自家閨女的手中,輕輕捏緊的同時還不忘拍了拍:
“青兒,你爹的意思是說——
阿爹今日做工碼貨搬了半天,得了三十文,豬肉炊餅稍貴一些,一個十文,阿爹原本想着你們娘倆吃,所以買了兩個......”
“只剩下這些,你好好收着,等阿爹以後賺了錢,都給你攢着,攢炊餅,攢衣服,攢嫁妝.......”
“你要啥,阿爹全部都給你。”
葉青釉詫異的看了兩眼眼悶葫蘆老爹,以及不知爲何就能將老爹原本寥寥數字拆解成長段的白氏,心中越發不可思議——
爹孃的心意,可比她原先想的還要相通。
這原本是個好事,可葉青釉稍加思索,又在猶豫自家鋸嘴葫蘆似的老爹究竟能不能把推活計的話在葉老爺子面前將話複述完成。
三人沉默幾瞬,不知在那一瞬間對上眼神,又是誰先破的功,隨後便是接二連三的笑。
葉守錢站在牀前,猶如一根木頭似得杵着,說出的話也木訥的不像話,可偏偏就是如此,才分外使人信服:
“以後,不會再像從前。”
白氏破涕爲笑,張口欲要給丈夫辯白,卻聽葉青釉道:
“阿孃,這句我能聽懂。”
不但能聽懂,而且也對未來有了不一樣的期盼。
只要父母心中有彼此,只要一家三口的心中有彼此,那葉青釉就有信心可以放手一搏。
葉青釉心中正在思忖,就聽白氏在一旁似是狠下了些心,同她說道:
“青兒,前兩天的事兒,其實阿孃還有話.......”
“吃飯了!吃飯了!”
門外一道正在處於變聲期的公鴨嗓打斷了白氏好不容易鼓起的膽子:
“大伯,大伯母,小青,吃飯了!”
“咦?你們家這門縫裡怎麼有香味?”
葉青釉聽清門外的公鴨嗓少年話,頓時心頭就是一緊——
來叫她們吃飯的,正是葉家二房那個正值口欲期,不管吃沒吃飽,都瘋狂喊餓的葉大寶。
正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個年紀的少年又特別在意吃食......
換句話說,她們偷吃的事情隨時會被發現!
葉青釉快速溜下牀去,將屋內的窗戶全部打開,又給爹孃二人一人倒了一杯冷茶水,示意她們快速漱口喝下,這纔打開了房門。
葉大寶在門口嗅了半天,見到房門一開,果然嗅着鼻子便撲了過來,在葉青釉的身上到處聞起來:
“你們是不是揹着我偷吃東西了?”
“我剛剛好像聞到一股好香的味道......”
葉大寶今年十四,個子高,膽子小,瘦麻桿一般的身材,臉上還有衆多雀斑,此時繞着葉青釉到處聞,活像是葉青釉前世見過的一種名爲‘靈緹’的狗,模樣甭提多滑稽。
葉青釉伸手將這高自己一個頭的葉大寶推了一個趔趄,用比對方質疑聲還大的聲音呵斥道:
“你餓瘋了?”
“家中銀錢都在阿奶阿爺手裡,我們哪裡有錢買什麼吃的?”
“今天阿奶爲了一個雞蛋鬧的那麼大動靜,我可不信你一點兒都沒聽到!”
連一個小小的雞蛋都沒得吃,更別提吃什麼帶香味的山珍海味!
葉大寶被推了個趔趄,眼睛頓時睜大,不過聽葉青釉的話,似乎也分辨不出錯處來,於是以他的腦子,倒也不再糾結:
“沒吃就沒吃,你兇我做什麼?”
“大家都在主屋,阿爺今天還說吃完飯有大事兒要講,你們別耽誤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