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泛白,春天已經無可爭辯的到來了。
已經飢餓了一個冬天的狼羣,終於匯聚成羣,從藏身的石山上空羣出動,遠處傳來的腐肉氣息,已經讓空蕩蕩的胃囊越發的空洞。
冬日裡長出來的厚厚長毛還沒有褪去,即便是如此也掩飾不住它們瘦骨嶙峋的軀體。
巨大的狼王在石山上昂首長嘯,它的聲音久久的在山谷間迴盪,只要出了眼前的山谷,平坦的草原就在眼前了。
每年春天的時候,狼王就會帶着龐大的狼羣從山裡出發,向草原進軍,經過漫長冬天的肆虐之後,草原上倒斃着無數的牛羊,這是自然法則淘汰的結果,就等着它們去清理。
今年的腐肉氣息比往年濃厚的太多了,冬日裡兩場恐怖的大雪封鎖了草原,即便是最彪悍的獨狼,也沒有辦法冒着湮沒自己身體的厚厚雪層去草原覓食。
冰雪消融之後,被大雪覆蓋的牛羊或者別的什麼動物的屍體都會暴露在陽光之下,隨着氣候轉暖,消融的各種屍體都是狼羣的美食。
狼王粗大的四肢踩着沙土輕盈的向草原深處狂奔,敏銳的嗅覺告訴它,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就有非常多的食物在等候自己。
一個冬天過去之後,委哥寧令的斑白的頭髮已經全白了,他的頭髮就那樣狂野的披散着,頂着風狂奔的戰馬讓他的頭髮如同一朵小小的白雲一般在風中搖曳。
在他的身後是兩千餘雄壯的西夏騎兵,這些人也沒有戴頭盔,每個人都披頭散髮,如同委哥寧令一樣,他們頂門上的頭皮青噓噓的,只有周邊的頭髮濃密的就像是獅子的鬃毛。
很久很久以前,党項人就是這樣的,他們的身上見不到絲帛,只有皮毛,委哥寧令認爲就是那些絲帛讓勇猛無敵的西夏猛士變成了懦弱的鵪鶉。經過一個冬天的殘酷整軍,剩餘的兩千餘西夏猛士,全部都恢復了最好的狀態。
這些人的平均歲數已經快四十歲了,但是這個年紀的戰士。恰恰是西夏軍中的中堅力量。
無論是軍紀,還是武技,亦或是作戰的意識,都是上上之選,他們既有少年人的勇猛。也不缺乏老人的睿智。
現在,他們已經不把自己當做人了,而是當做狼一樣的對待。
春天的時候正是狼羣空羣出動的時候,於是委哥寧令就帶着這支碩大的狼羣在殺光寧邊城所有的奴隸之後,也帶着乾糧出動了。
他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庇護所,也不在乎自己能否在草原上找到足夠多的糧食,他們甚至不在乎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
既然狼羣不考慮這些,自己當然也就沒有必要考慮這些。
雲崢正在東方和遼國激戰,沒藏訛龐正在北方與耶律信交戰,不論是雲崢還是沒藏訛龐。這個時候都沒有什麼精力來對付自己,或者說這兩個人都沒有把自己這區區兩千人放在眼裡。
想起這件事委哥寧令的心就像是被刀子捅一般的難受,金枝玉葉的委哥寧令,何時被別人這樣小覷過?
自己的父兄是何等的英雄,誰能想到堂堂的隗明家族竟然淪落到了如此地步。
委哥寧令去了河曲城,也去了雁門關,甚至還去過西京,他萬萬沒有想到,只不過一個冬天的時間,宋人竟然到處都是。站在高坡上,他甚至看到無數的宋人正在軍隊的掩護之下辛勤的耕作,大片大片的荒蕪土地正在被耕牛拖拉的犁頭一一的破開,無數已經荒廢不見蹤影的水渠如今也重新出現在荒原上。
他剛剛出現。護衛流民的宋軍就發現了他的蹤跡,他們毫不猶豫的吹響了號角,流民們迅速的進入了城池,緊接着就有宋人騎兵舉着三角旗子兇猛的向自己撲過來。
百十個宋軍委哥寧令並不在意,即便是那些宋軍有那種叫做火藥彈的武器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此起彼伏的號角聲。他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被其中的一支宋軍拖住,馬上就會有無數的宋軍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他實在是不想面對裝備有火藥彈的宋軍。
這些天他已經捉了不下十個落單的宋軍,也繳獲了一些火藥彈,並且從宋軍的嘴巴里知道了這些火藥彈的使用方法。
但是如何製造這種火藥彈,他親自把宋軍的腸子從肚子裡扯出來,那些宋軍給出的答案也是不知道。
委哥寧令非常的想給自己剩餘的這點兄弟裝備上充足的火藥彈,以及宋軍那種用起來非常簡單的弩弓,只可惜,那些東西都在宋軍最精銳的軍卒手中,一般的廂軍根本就沒有裝備。
委哥寧林對雲崢的人頭渴慕已久,午夜夢迴之時,總有一個青衣儒衫的宋人朝自己輕笑,就像是在發出人世間最冷酷的嘲弄。
他不認識雲崢,更不知道雲崢長得什麼樣子,他只知道雲崢的相貌娟秀如女子……這是沒藏訛龐對雲崢相貌的形容。
狼羣就在腳下的山谷裡吞噬着屍骸,誰能想到這個不大的山谷裡竟然藏了這麼多的遼人,他們寧願在山谷裡活活的餓死或者吃死去的遼人的肉,也不敢走上草原去尋找一條出路。
這是一羣被嚇破了膽子的人,他們不再是戰士了,而是一羣沒有絲毫用處的廢物。
那些僥倖活下來的遼國潰兵將狼羣當做了食物,而那些惡狼也把潰兵當做了可以吞噬的食物,於是一場食物和食物之間的戰鬥轟轟烈烈的在低矮的山谷上演了。
委哥寧令站在山谷的頂端,冷冷的看着野狼和潰兵之間的戰鬥,在他看來,只有最後存活下來的人,纔有資格讓自己給他食物和武器。
雲崢那封信的內容在有心人的散播之下,已經傳遍了草原,即便是以爲沒藏訛龐去了達尕海子的委哥寧令,也在聽到雲崢的判斷之後恍然大悟,相比沒藏訛龐貪圖達尕海子的寶藏,擄掠遼國人口向西方遷徙更加的符合西夏的利益和沒藏訛龐這個梟雄的身份。
於是委哥寧令也在黑夜中看到了一盞明燈,他自己也可以這樣幹,只要迅速的收攏了遼軍在草原上的潰兵,重新建立一支自己的隊伍完全可行,因此,他放棄了向雲崢決死復仇的計劃,開始在草原上收攏所有他能夠看得上的猛士,加入自己的隊伍。
“將軍,這些潰兵抵抗不了多久的,剩下的遼人看起來都算是好漢,要不要救下來?”
委哥寧令搖搖頭道:“不必,我們只要最好的,一個地方收攏潰兵,人數不宜超過三十人!以後這條原則一定要進行到底。”
隨從的副將認真的點點頭,大帥說的一點都不錯,這些人很難和自己是一條心,要是造成客軍壓主的局面就糟糕了。
希拉木倫的喉嚨裡發出了狼一樣的低嚎,已經出現了裂紋的木盾被他背在身上,手裡的尖刺呼嘯着從肋下穿了過去,一頭灰色的蒼狼正趴在他的盾牌上,尖銳的爪子將盾牌撓的吱吱作響,尖刺從盾牌的底下穿過,突兀的鑽進了蒼狼的腰腹,希拉木倫用力的往下一拉,蒼狼的內臟就掉了出來,它無力的嚎叫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殘酷的戰爭已經把希拉木倫身上所有殘存的青澀都褪去了,剩下的只有對回家的思念和執着。
自己認識的所有人都死了,從西京突圍的時候,希拉木倫一度以爲自己已經死了,一顆火藥彈曾經冒着火花就掉在他的頭上,被木盾擋了一下之後就不知道彈去那裡了。
一支弩箭呼嘯着從天空落下來,希拉木倫看得很清楚,已經脫力的自己沒有半點力氣躲開這支弩箭了,誰知道弩箭就要落下來的時候,卻被一個急於逃命從自己身體上踩過去的傢伙承受了。
他之所以能跑出來還沒有被累死,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一匹受驚的戰馬路過自己身邊,馬上的騎士早就不見蹤影,馬鐙上還掛着半隻腳掌,他抓住了那個掛着腳掌的馬鐙,被髮狂的戰馬在雪地上拖拽着離開了那個血肉磨坊。
後來他就在荒原上不斷地逃避宋人騎兵的追殺,堅持不住的希拉木倫喝馬血,喝馬奶,最後無奈之下殺掉衰弱的戰馬開始吃馬肉,靠着這匹戰馬的肉,希拉木倫渡過了這個冬天中最難熬的時間。
如今沒有人能認出眼前這個野獸一樣的人就是希拉木倫,爲了自己的馬肉,他殺死了喝令他交出馬肉的落魄貴族,爲了保住馬肉,他殺死了覬覦自己馬肉的兇悍遼兵。
如今,爲了最後一塊馬肉,他不得不與龐大的狼羣戰鬥。
就在希拉木倫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狼王仰天長嘯一聲,那些已經找到足夠食物的狼羣,潮水一樣的退下去了。
不過它們並沒有走開,拖着被咬死的遼軍屍體守在山谷口撕咬。
希拉木倫沒有覺得狼羣這樣做有什麼不對,身爲草原人,他對狼羣的習性非常清楚,那些狼羣已經把山谷裡不多的人當成了自己牧養的牲畜,需要吃的時候,纔會重新撲上來。
狼羣如果包圍住一羣野羊,他們也會這樣做,每一次只是吃掉最瘦弱的羊,而不會一次把羊全部吃掉。
於是希拉木倫也拖過兩頭已經死去的野狼,準備剝掉野狼的皮子做衣服,至於野狼的肉,還需要烤製成煙燻肉才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