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政事堂,在文德殿西,位於樞密院的左手邊,而且相比樞密院,更加接近禁中。所以,政事堂又被人稱爲‘左府’或者‘東府’。
從外面看,這個大宋帝國的中樞行政所在,與周圍的宮殿相比,幾乎沒有區別。
唯一的不同,大抵只在於在政事堂門口,有一塊匾額。
其上書有‘中書’二字。
這也是中書門下的名稱由來。
時至傍晚,呂夷簡帶着他的元從,驅車從宣德門入宮,越過橫街,直趨政事堂。
“父親!”他的兒子呂公綽立刻迎了出來,扶着呂夷簡從馬車上下來,呂公綽立刻報告自己所探知的情況:“半個時辰前,本兵和兩位副使,就已經到了政事堂!”
呂夷簡聽了,立刻就冷笑起來:“章得象看樣子是勢在必得啊!”
“幾位參政怎麼說?”呂夷簡抓住重點問道。
“兒子去拜見了宋癢、王貽永和程琳……”呂公綽欲言又止。
“怎麼?”呂夷簡眉毛一挑:“他們說什麼了?”
“他們什麼都沒說……”呂公綽低着頭道:“程琳還好,倒是見了兒子……但宋癢和王貽永都派人出來說什麼‘集議在前,不敢相見,望中允海涵……’”
呂夷簡聽着,不由得臉色鐵青,良久他才道:“所以,富彥國和範希文沒有說錯,這國家確實是應該加強宰輔的威權了!”
心裡面卻是起了換將的念頭。
只不過這個念頭只在他心中一閃而過,就消失不見。
因爲他知道,現在時機不成熟。
因爲正府去年纔剛剛大換血!
不止是兩府首腦全體換人,副使和參政們也全體換人。
如今正府的四位參政,統統是七月以後才除授的參政。
特別是王貽永,他本來是要去樞密院爲樞密副使的。
但,十二月,剛剛上任三個月的參知政事宋綬病逝,一時間找不到可以接替的人選,官家只好讓王貽永除參知政事。
這他要是忽然換將,這官家說不定就會起疑心了。
官家起疑心還不要緊,怕就怕西京洛陽那個垃圾場裡的某些人出來帶節奏,說他呂夷簡剛愎自用,獨攬大權,要做當代的李林甫。
這就不美了!
“父親,您……”呂公綽看着自己的父親,小心翼翼的勸道:“還是不要太和他們計較,兩府集議的結論,終究也不過是結論……”
“你懂什麼?”呂夷簡橫了自己兒子一眼,道:“祖宗定製,就是八個字——事爲之防,曲爲之制!”
“既然官家已經制文,三省也都同奉聖旨,決意軍國大事,皆由兩府集議,宰輔、執政並同簽署後呈遞御裁,那這就是制度了,就是國法、家法了!”
“哪怕吾爲首相,得官家信重,委以全權也要尊重、認可和執行兩府集議的結果!除非官家推翻兩府的結論,不然,兩府集議結論就是中樞的共識!”
呂夷簡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告誡道:“我兒,你以後一定要記住爲父今天說的話!”
“事爲之防,曲爲之制,已經定下的制度,決不能被褻瀆,哪怕暫時受委屈,也要學會接受!”
“這對你以後做官做事,都有幫助!”
“兒子省得!”呂公綽立刻拜道。
呂夷簡卻是看着的兒子,心裡面明白,這個年輕人,現在是不會知道,祖宗制度的妙處的。
等他再成熟一點,再多經歷一些,就會知道,大宋什麼東西都可以廢棄,獨獨祖宗制度,萬萬不能動搖!
因爲它不僅僅保護着官家,也保護着大臣!
所以,宰輔、執政們纔可以暢所欲言,纔可以用心做事,而不用怕被人穿小鞋,或者被人隨便栽一個罪名,就得全家老小一起上刑場。
所以,當年曹利用自殺後,全天下的文官士大夫纔要一起幫着他喊冤,平反。
說話間,父子二人就已經元從的簇擁下,步入政事堂中。
政事堂的內部,是一個相當簡陋的庭院。
其迴廊、門窗和地板上,都刷了一層黃漆。
這是自漢以來的傳統了,宰相視事之地,必用黃漆,故政事堂又被人稱爲‘黃閤’‘黃扉’。
今日知印的參知政事晁宗愨帶着其他三位參政自後衙出迎,來到呂夷簡面前拜道:“下官等恭迎元臺臨堂!”
而在後衙門口,知樞密院事章得象領着他的兩位樞密副使在門側微微致意。
“有勞諸位同僚出迎……”呂夷簡笑着上前,對着衆人道:“吾老矣,腿腳多有不便,竟晚來了一刻鐘,讓諸公久候,此吾之過也!”
“元臺說笑了……”晁宗愨自然知道,呂夷簡是不會輕易低頭的。
他現在的低頭,恐怕是爲了待會在都堂之上掌握主動。
欲揚先抑嘛,文人都懂的套路!
於是,在各懷心思中,衆人一路步入前方的政事堂後衙。
隨着一聲鐘響,慶暦元年二月癸未的兩府集議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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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政事堂的鐘聲的時候,趙昕睜開了眼睛。
“兩府集議開始了?”他問着在自己牀榻旁邊的許希。
“應該是的!”許希答道。
“那今日入內內侍省是哪位都知旁聽?”趙昕又問。
去年五月,他的父親定下了正府和樞密院集議共決大事的制度,同時也打了一個補丁——兩府集議,內侍省當遣人旁聽。
這是爲了防止兩府串聯起來搞大新聞的舉措。
雖然,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出於帝王的本能,此事卻是不可不做。
許希搖了搖頭,道:“這就不是微臣所能知道的了……不若,微臣去問問楊供奉?”
趙昕點點頭。
許希於是便轉身出了殿,找了楊懷敏問了以後,就回來報告說:“回稟國公,楊供奉說,今日按制應該是張都知輪值,故……旁聽的應該是張都知……”
“張惟吉?”趙昕問道。
“應該是!”許希點頭。
趙昕於是放下心來,張惟吉是他父親面前最信任的宦官,也是在大宋朝堂上最得人尊重的宦官。
有他在,呂夷簡就不敢太過咄咄逼人,那麼,集議的結果可能就會偏向於他的預期。
當然了,趙昕很清楚,即使兩府集議的結果偏向他的預期,也不是說就是萬事大吉了。
因爲呂夷簡不會服輸的!
他必定會去自己父親那邊搞事情,藉口無非也就是‘壽國公不過兩歲,何曾知曉這許多,臣以爲定是有人教國公說的這些……’之類的說辭。
所以,趙昕知道,他必須做好準備了。
遲則明日,早則今晚,兩府大臣與他的父親,都會來他面前,問他一些事情。
而他的回答不僅僅決定了今日兩府集議的結論,也決定了他未來說話到底算不算數,別人會不會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