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兵臨城下,也就顧不上處罰這些契丹的小將了,反倒需要捧他們出來,鼓舞契丹人的抵抗意志。
一時間,這十幾個人熾手可熱,高柄等人也是水漲船高。
上京留守撻不野,站在高高地城樓上面,面帶得色。
他沒有參加過耶律延禧的親征,對於七十萬大軍的潰敗,撻不野認爲純屬是因爲皇帝是個草包。
七十萬打兩萬五,就是吐吐沫,也能把對方淹死,至少也能噁心死。
東京之戰,五十餘州陷落,更是渤海人打下來的,和女真韃子有什麼關係。
抱着這種想法,撻不野登上城樓,豪氣干雲,要給近來風頭正勁的女真人,當頭一棒。
契丹戰士們眠不解衣,枕弋而睡,嚴陣以待等着女真人的攻城。
灰濛濛的天空,烏雲堆積越來越厚,天色漸漸的暗沉了起來,雪花仍然飄飄灑灑的落下。
從城頭往下看,雪野中的女真軍馬營寨一覽無遺,看得清清楚楚。
城頭的士兵,多數聽過女真韃子的兇殘狠戾,人人披甲持兵,神色緊張的看着女真軍馬營寨。
各人守在戰位之上,抓着兵刃的指節都有些發白,靜靜的城頭偶有動靜,也是將士們緊張的嚥下一口冰冷的唾沫。
城牆上每隔三十步,便生起一處火頭,磨盤大的鐵鍋吊在上面,裡面的金汁已然燒得沸騰,咕嘟嘟的發出難聞的味道。所謂的“金汁”,可不是金子熬練成水。
煮沸的糞便尿液,美名“金汁”,古代守城多用,不僅可燙殺敵人,且糞便骯髒,傷口多腐,難以醫治。煮開的“金汁”更容易使皮膚潰爛,加快病菌進入人體的速度,加速敵人的死亡,可謂是最早的生化武器。
而且這玩意物美價廉,配合投石器就是“臭名遠揚”的生化炮,又燙又臭的“滾水金汁”不僅膈應敵人,還將敵人燙傷、感染,簡直是守城必備法寶。
城牆下還有軍將在大聲的呼喝下令,催促民夫輔兵將更多的滾木礌石箭簇弩矢搬運上來。
一衆射手,從袋子裡面取出塗着油脂保存的弓弦弩弦,小心的擦乾油脂,掛在弓臂、弩臂上,默不作聲的調校着弦力。然後排着隊,去到鐵鍋旁,在箭頭上蘸一下金汁。
撻不野漫步在城樓上,見自己麾下的軍將士卒,沉默緊張,人人都繃緊了精神。
“哈哈,女真韃子沒什麼好怕的,自古以來人們打了敗仗,便喜歡吹噓敵人有麼勇猛。照我看來,都是些懦夫爲了自己遮羞。都說他孃的女真人能打,俺撻不野偏不信,就這些矮冬瓜,趴在地上和站着一樣高的蹉鳥,能有什麼本事。
你們是沒出過上京,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當初俺去女真部落裡傳旨,想睡哪個娘們睡哪個娘們,他們的男人就在後面看着,屁都不敢放一個。
這種劣貨能有什麼本事,攻破俺着鐵打的上京城?呸!做他孃的白日夢。”
被他這麼一說,城頭的緊張壓抑的氛圍爲之一解,有幾個小兵忍不住鬨笑起來。
撻不野雖然看似輕鬆,實際上心裡一直在罵娘,上京城那幫廢物,說好的補充兵員,到現在連根鳥毛都沒見到。
十幾個小畜生,不過是殺了一羣睡覺的女真使團,就被捧到了天上,自己這些爲國守城的將士,連他娘飯都吃不飽。
突然,一陣蒼涼的角聲響起,對面營寨中一隊隊的女真騎士奔涌而出,捲起雪塵賤兮兮地在城塞弓弩的射程邊緣往來馳奔。
馬上女真騎士們全都大聲呼喝,對着城樓方向笑罵口哨,做足了耀武揚威的姿態,看來十分懂得什麼叫心理戰。
他們越是如此,就越顯得信心十足,不把城上的契丹人當回事,果然剛剛緩和一些的契丹將士,又一次緊張起來。
不少人手裡的弓箭,得不到射箭的命令就擅自發出,根本傷不到女真人分毫,反而換來又一陣嘲笑。
接着女真營中又是數聲號角響動,剛剛出來的女真騎士漸漸收攏坐騎,向兩邊張開。
人喊馬嘶之聲稍歇,就聽見人踏過雪地的沙沙聲接着響起,這種聲音聚在一塊,能有這個聲響,怕不是得有萬人。
果然,視線當中,近萬名被女真韃子擄掠而來的契丹生口,穿着襤褸的衣衫,推着一輛輛粗製爛造的排車在雪地上艱難前行。
排車的後面,還是一羣俘虜生口,扛着的幾十架長梯。
女真人不是宋軍,根本造不出好的雲梯,甚至這些長梯不配被稱作雲梯。
它們既沒有加重的底座,也沒有最上面的垛鉤,更不用說那些有底座可推動,上面有懸戶可載十餘甲士直薄城頭的高級貨了。
在這些簡陋粗糙的攻城器械後面,就是黑壓壓的人羣,大多數人凍得臉色又青又白,神情麻木。他們手裡的武器,都是些草草砍削出來的尖頭木棍。
這些俘虜生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上京附近的村落裡的契丹人。他們在雪地上掙扎前行,不少人赤足凍裂,就拖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每一步都是生死之間的鴻溝。
毫無人性的女真騎士策馬在兩邊往來馳奔,大聲呼喝,用劈頭蓋臉的馬鞭催促着大隊生口前行。那冰冷沾血的馬鞭揮舞得呼呼生響,毫不留情地抽打着這些生口。
沒有一個人遮擋逃避,只是麻木的承受,一步步的朝前挪動。近萬個炮灰組成的黑壓壓的隊伍當中,甚至連一聲呼喊哭號之聲都聽不見。
每一個兇殘的蠻族,都有着類似地炮灰隊伍,就如同當年西夏陣中漢兒組成的撞令郎一般。
只不過,現在的這羣人,比“撞令郎”們更慘,女真人絲毫不關心他們的死活,只要這羣人把攻城器械推到城下,消耗城上守軍的滾石檑木和金汁。
契丹人想要擋住這羣人的攻擊,只能把自己的弓箭,石頭和金汁,朝着自己人的頭上發射、澆灌。
這些生口都是上京城外的人,守城的契丹兵馬都知道,這裡面和可能就有自己的親人。
縱使在亂世,終日裡廝殺搏命,更多的也是兵對兵,將對將。
驅使着趕赴死地,待之有若豬狗的大場面,也只有女真人能幹得出來。
城樓的撻不野,也看的頭皮發麻,這些麻木的就跟死屍一樣的同胞,將會生生消耗掉自己給女真韃子精心準備的守城武器。
“幹他孃的韃子,忒沒人性。”啐了一口唾沫,撻不野拔刀下令,不許用金汁,只用弓箭射殺這些生口。
女真號角聲又接着嗚嗚響動,撻不野臉上從不耐變成瘋狂,吼罵道:“他孃的有完沒完!”
這次卻是更多的女真軍馬開了出來,而且這些開出的女真軍馬不同前面輕騎,人人都披重甲,馬裹毛氈,挎硬弓持長兵,一隊隊洪流也似的涌出。
在最後的卻是人披重甲,馬覆馬鎧的具裝甲騎,寒光閃閃的一大片,足有數百騎之多。
這些重騎兵簇擁着一面高大的黑色矗旗,矗旗之下,就是攻城的女真大將完顏闍母。
完顏闍母是阿骨打同父異母的弟弟,勇猛善戰,每戰突前。
渤海高永昌就是被他剿滅的,後世的歷史中,這個狗賊折磨死不少的大宋帝姬。“金蘿十月二十六曰歿於多昂木寨。”史書上冷冰冰的一筆,是一個鮮活的少女公主安德帝姬趙金蘿,不到一個月被折磨死的往事。
慢慢地,生口們靠近了上京城牆,撻不野揮動令旗,卻看見軍士們互相對視,手動足顫。
他們手中的弓箭,無論如何不敢射向下面的人羣,誰知道里面有沒有自己的爺孃妻兒。
完顏闍母殘忍的一笑,拿着馬鞭指着前面的戰場,笑道:“還是二大王說得對,不見個幾萬個生口的血,能震得住這些契丹蠻子?等破城之後,收拾乾淨了,再殺上個幾萬人,讓他們不敢生出反抗的心思,這裡才真正算俺們女真人的地方。”
說完之後,女真人再次吹響號角,生口們頓時緊張起來,手握着木棍開始向着城樓奔跑。
果然,身後的女真人開始射箭,跑得慢的被隨意射殺。
人浪越逼越近,押後督戰的女真騎士已經勒住坐騎,停在弓弩射程之外。他們驅趕的生口卻毫不停頓,仍然前行,已然是在契丹守軍弓弩的殺傷範圍之內了。
“還等什麼,放箭吶!”撻不野嘶吼一聲,親自率領親兵開始放箭。
契丹守軍紅着眼,哭喊着,拔出弓箭朝着自己的親友們射去。
城下的人浪,連衣服都沒有,更別說盔甲了。城頭一射箭,城下頓時翻到一片,一輛粗製濫造的排車甚而被牀弩弩矢射散,木屑四濺,扎入人體。慘叫之聲,頓時轟響而起。
血,一下將這冰天雪地染上了觸目驚心的紅色...
城頭的契丹人,此時也已經殺紅了眼,哭着喊着把冰冷的箭雨射向麻木的生口。
城下的人,對於女真的畏懼,甚至超過了死亡,硬着頭皮往前跑着送死。
“莫做亡國奴,亡國之時,人不如犬...”看着這般慘像,遠處的瞭望臺上,馬擴低聲跟宇文虛中說道。
高柄神色有些激動,低聲道:“此時不帶着遼主逃命,更待何時?”
宇文虛中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畢竟是外人,只能勸,不能帶!契丹貴族中,心懷叵測的不在少數,要是我們帶着耶律延禧逃命,勢必會被他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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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羣人商議一番,決定一起去找蕭奉先,讓這個奸相帶着昏君,一塊逃出上京。
契丹在將亡之際,迎來了這麼一羣害蟲,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