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自去吩咐巡城的弟兄注意事項,好在前些日子爲了捉拿採花賊,特意畫了白玉堂的影像圖,此刻拿出來再重點介紹幾句就一目瞭然。誰想到昔日的嫌疑犯圖像今日忽然搖身一變,成爲了官方的特派員呢,呵呵,萬事果然都有聯繫。
白玉堂在外良久,此刻回來休息。因得了他的親口答應,知道他會乖乖聽我的話,所以不擔心他會鬧出事端來。看他精神抖擻的樣兒,不像是要回去睡一會兒的,展昭走後,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睛,互相對視了片刻,終於白玉堂開口說道:“小歡子,現在你要做什麼啊?”
我噗地笑出來,伸手掩住嘴,問道:“怎麼,不叫我歡歡了?”
白玉堂嘿嘿一笑,說道:“那我是故意要氣展昭的。”
我搖搖頭,站起身來,嘆了聲,說:“那麼,小白,你若是無事,就跟我去見一個人吧。”
白玉堂點點頭:“好的好的。”
他跟着我,走出書房,沿着走廊向着院子裡行去,這御史府並不大,拐了兩個彎兒,便到了地方,門口有兩個衙差站着,見我跟白玉堂來到,不免行禮。
進了門口,一股淡淡藥香撲鼻而來。白玉堂一路上已經在連連問我是來見誰,此刻更是好奇心起,不停的重複着問,我偏偏不告訴他。
掀開裡間的簾子,邁步先向內走去,白玉堂跟在後頭,一進門“氨地叫出聲來,已經看到了那個躺在牀上之人
柳藏川。
柳公子面色淡漠正看向窗口邊,聽到門口響動,慢慢轉過頭來,望見我之時,雙眸微閃,再見到白玉堂,面色還未來得及變,那邊白玉堂已經快若閃電衝到牀邊:“柳兄?”
他果然是個熱情之人。
柳藏川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白兄。”
白玉堂驚問:“原來你一直都在這裡,瞧你的面色不太好,傷勢如何?”
我一時插不進嘴去,見柳藏川神態之間彷彿很有冷淡之意,比之從前,對我似乎冷漠了許多。雖然有白玉堂在噓寒問暖,但卻也因此彷彿是在刻意的不理會我。
我便不言,站在一邊先看看再說。心頭想了一會兒便隱約明白:這柳藏川如許聰明,加之御史府的保密工作並不到位,只要他願意,御史府中生了什麼,旁敲側擊或者留心靜聽,總也會知道些詳細的。
據說他跟楊柳青的關係非同一般,而先前楊柳青又甘願爲他而自殺攬罪,若是知道一切都因爲我利用他,用計讓楊柳青供出刺殺我的真相擺出現在這副冷臉來,也是情有可原吧。
白玉堂同柳藏川談了幾句,好似想到了我這個木頭人,便回頭看向我:“小歡子,你怎麼不說話?”
我一陣窘迫,掃了旁邊的柳藏川一眼,果不其然,向來淡漠的此人,輕輕地挑了挑眉。
果然白玉堂這個稱呼是見人殺人,見鬼驚鬼。
我低低一聲咳嗽:“一時不好打擾罷了。”
白玉堂還未說話。柳藏川已經冷冷地說:“鳳大人有什麼不好打擾的,我等皆是階下囚而已,鳳大人想要做什麼,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次輪到白玉堂不做聲,他也似乎聽出了柳藏川話語之中暗藏的譏諷。
我垂下眸子,輕輕一嘆:“柳公子已經知道了麼?”
柳藏川冷着臉,並不說話。白玉堂卻急忙問道:“知道什麼了?”
我只盯着柳藏川看,我不信他不開口。
先前我欠思量,沒有顧忌太多,讓消息走漏,但楊柳青在公堂之上自盡之後,我便吩咐御史府之人,不許對外人泄露任何消息。
楊柳青被關押在獄中的時候,因爲以爲對面之人是柳藏川,所以情不自禁地說出背後真相。這一來是因爲楊柳青大意,二來卻是因爲他們之間的感情的確不一般。
所以楊柳青才迫不及待藉機向柳藏川說出最不能爲外人道的秘密。
而如今,楊柳青被關押,吐供的事情我猜測柳藏川已經知道了,若他真當楊柳青是他的朋友,此刻最爲關心的,應當是楊柳青的安危吧,於情於理,他也要問上一聲的。
畢竟,他們都是錦淵樓之人,裝作互相不認識,那也是不現實的。
果然,我看了柳藏川不到一分鐘,這人便開口問道:“大人心思深仇,千謀百計,這回又是爲了什麼而來?要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千萬遍,大人不要指望再有什麼真相出現想要結案,儘快斬了我就是了。”
白玉堂愕然,而後看我。
我眨了眨眼睛,說道:“柳公子這話,是想要下官戰決,免得夜長夢多麼?”
柳藏川身子微抖,猛地望向我,雙眼漆黑卻閃着一絲憤怒光芒:“鳳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柳公子說讓下官不再追查下去,這不可能。一來下官受人所託不說,柳公子也知道,現在此事已經也將下官拖下水去,有人想殺了我來阻止繼續查案,這本不是件奇特的事,但是,他們爲什麼要如此做?尤其是,身爲柳公子你的好友,楊柳青竟派人來刺殺我,這又是爲什麼?按理說,他不是會盼望我早點查明真相還柳公子一個清白的麼?柳公子你是聰明人,下官也未曾駑鈍十分,下官只是在想,柳公子你從被擒之後,便坦誠全部一心求死,身爲你的好友,楊總管也不惜一切想要柳公子死,柳公子一點怨恨一點疑惑也沒有嗎?”
眼睜睜看柳藏川的臉色變得不自在起來,我繼續說道:“柳公子然物外,下官不能。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人對下官下手,下官無法如柳公子一般安然受死,必然要揪出那幕後主謀,讓他付出相應代價。第二,下官有理由懷疑,在柳公子你所揹負的血案背後,另有背景。甚至會牽扯到整個的錦淵樓。”
“什麼?”旁邊的白玉堂聞言失言叫道。
我只盯着柳藏川,見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胸口起伏,顯然是被我說中心事。
“不知道柳公子你認爲下官說的對不對?”
柳藏川狠狠咬了咬嘴脣,擡頭看向我,問道:“大人你憑什麼這麼說?”
我說道:“殺人的若是錦淵樓的少主,一人所爲也就罷了,錦淵樓的總管居然要勞師動衆來對他的少主下手,這很難讓下官不聯想到一個叫做‘殺人滅口’的詞。”
“小歡子”白玉堂喃喃的,彷彿不能相信。
“大人你恐怕是多慮了吧!”柳藏川倔強地說。
但我已經聽出他表面鎮定之下的一絲不安。
“是不是多慮,很快就知道,不知柳公子聽說了沒,今日,下官提審了楊總管。”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心神激盪,索性給他一記狠的。
聽我這麼說,柳藏川猛地轉過頭來:“他怎樣?”
果然是問出來了。
我淡淡一哼:“楊總管已經將所有事情全盤托出。”
“不不可能!”柳藏川衝口說道。
“怎麼不可能?”我冷笑,看向柳藏川。
“他不能背叛啊”柳藏川一時激動,一句話沒有說完,忽然自知失言,伸手猛地掩住了嘴。
那一雙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血紅,狠狠地瞪着我,臉上的表情,悔恨,恐懼,憤怒,絕望交織一起,難以分明,他就這麼看着我,頃刻才嘶聲說道:“鳳寧歡,你好你好奸詐。”
“我並沒有做什麼。”微微地將臉轉開,避開他的目光。
我到底是不夠狠心。
不能直面他的崩潰,哪怕我只是爲了查明真相,哪怕假如我查下去,他或許有一半的生還機會。
但是對柳藏川來說,此時此刻,恐怕還是死了比較痛苦吧。
莫名的在心頭苦笑,爲什麼,我竟然如此明瞭一個站在我對立面的“罪人”的心思
我只是說楊柳青已經將所有都和盤托出。
我沒有說楊柳青所供出的是什麼。
楊柳青說他纔是真正的殺人狂魔,柳藏川只是被他利用的替罪羊而已,因爲怕事情敗露,所有才派人刺殺我,刺殺柳藏川,好讓事情就此定局。
但是柳藏川顯然不知,而且誤會了。
不可能?
背叛?
楊柳青不可能供認,不錯
楊柳青不可能背叛,背叛何人?
背叛柳藏川自己,還是說
另有其人?
一個至今爲止,被我所忽略的人,或者說,一個至今爲止都貌似置身事外,卻明明是操控一切的人。
可是爲什麼我卻有一種恐怖的感覺。
在踏出柳藏川臥房的瞬間,胸口血液翻涌,異常煩亂的情緒,迫的我只好停下步子來,深深的呼吸鎮定了一會兒才重新向前走
白玉堂沒有跟着我。
我知道他心頭對我或許會有不滿。
他是個單純的人,等閒不會耍心機。
而且江湖義氣又深重,明明跟柳藏川只是萍水相逢,卻宛如好友,大概是意氣相投,所以便不顧一切,就算是對方的身份特殊也不在乎。
白玉堂對我有非議,我不怕。
他想留下,我也不反對。
我只對他說了一句話:“白玉堂,你記住,你答應過我什麼。柳藏川是我的要犯,他哪裡也不能去。”
我看到白玉堂憤憤的眼神。
他先前恐怕是想過要帶走柳藏川的吧。
但是此刻,就算他想,也有好好的思量一番了。
我說完之後,轉身便離開。
柳藏川被我刺激了一番,我也怕他會有什麼事做出,有白玉堂守着,總不至於太過
我慢慢的走回書房去。
剛剛落座,那一隻被撿來的小貓蹦上我的膝頭,自來熟的趴下。
我伸手輕輕的撫摸軟綿綿的貓仔,一邊想着心事。
不一會兒,外面有衙役來到,呈上大量卷宗。
我望着案頭上的大部書卷,這些,都是我命人自各部借來的,所有有關錦淵樓的文件檔案。
就如同我跟柳藏川所說的,我不相信的是,偌大一個錦淵樓,涉案的人現在有少主跟總管,難道其他人,就全部無辜的。
我也不相信,一個總管能陷害少主,而那個傳說中宛如神一樣存在的男人會一點也不察覺,而任由親生兒子死去。
深吸口氣平靜了下,又喝了口旁邊已經涼透的茶,纔拿下一分卷宗,慢慢看起來。
如此看了半天,只覺得頭暈眼花,腹中也隱隱作痛,有些不舒服,大概是方纔喝了涼茶的緣故吧。
我一手抄下去,揉着肚子,一邊將看完的一份卷宗扔到一邊去。
手上無力,稍微差了準頭,只聽得“當”的一聲,茶杯被我撞倒,濺出水來。
水流滿桌子。
我急忙跳起來,搶救桌上文件。
小貓受驚,喵的叫了一聲,跳了開去。
好不容易將所有文件收拾整齊,但仍有幾份最底層的不免被弄溼了。
我嘆了口氣,手頭沒有帕子,少不得先用袖子來搶救一下。
拿起一份擦拭了片刻,頁面都沾到一塊兒去了,便小心翼翼掀開,放在旁邊晾着等幹。
如此弄了三五份,幾乎放滿了桌子,望着這滿目狼藉苦笑之餘,心頭忽然一個閃念。
剛剛似乎,看到了奇怪的東西。
我擰眉駐足,迫自己飛快回想:到底,剛剛看了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掛在心上,不可錯過。
“喵嗚”一聲,不甘寂寞的小貓又跳上桌子,爪子在書頁上踩出梅花痕跡來。
“喂喂,走開,這些不能踩。”我急忙趕它,然而就在揮袖之時,目光看向小貓爪子下踩着的那一頁。
哈,神喵啊神喵。
“小歡子!”看的走火入魔之時,聽到外面有人叫道,必然是白玉堂。
我坐着不動,手點着書頁,靠在椅背上沉吟。
這樣蜷縮着的樣子,像是一直蝦,但雖然難看,卻比以前舒服些。
一直到白玉堂進門,我還是那種姿勢未變。
看白玉堂的樣子,彷彿仍舊很不開心,盯着我,不客氣說到:“你到底做了什麼?居然還瞞着我,方纔我出去打聽,那個什麼姓楊的竟然重傷,命在旦夕,你居然還瞞着柳藏川?”
我擡頭看向他:“是柳藏川請你出來打聽的嗎?”
白玉堂一怔,旋即說:“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我微微一笑,這個人呢,撒謊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