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下得將臺上馬,回到隊列前頭,等待校場其他士卒退場讓出空地。
呼延灼三人對着臺下吩咐幾句,衆多士卒開始慢慢退出去。
彭杞此時纔開始打量起頭前進得營寨的滄州兵,笑盈盈湊到高俅面前道:“太尉,這鄭智還挺會搜刮的,就這千來套鐵甲,只怕也值個一二十萬貫的。還有這千餘高頭大馬,賣出去百十萬貫也有。”
彭杞顯然是看出了高俅對於鄭智的不爽,馬匹自然也順着來拍。能見到高俅這個級別的官員,也是彭杞難得的機會。
高俅不以爲意道:“這些鐵甲都是種家的,馬匹是從党項人那裡搶來的,這鄭智本身就是一個軍漢,討了官家歡心纔有這麼一個職權,來這滄州也不過這點時間,憑得他就算把這滄州賣了也賺不到這麼多錢。”
“那是那是,還是太尉慧眼高明,末將倒是看錯了。種家相公倒是有錢,這些東西就這麼送給了鄭智,當真大方。”彭杞接話道。
呼延灼聽得彭杞這麼幾句話語,不禁用眼神示意幾番彭杞,希望彭杞不要多言,高俅是上官,這鄭智也是上官,在呼延灼看來,這麼去得罪也是沒有必要的,同在河北爲官,說不定哪日這鄭智就變成了自己的上官,擡頭不見低頭見。
彭杞卻是假裝沒有看見一般,只是笑臉盯着高俅,等高俅話語。
“種家世代鎮守西北,可不是一般官宦人家,家底自然是豐厚,如今種家又搭上了童貫的路子,以後必然還有重用,這種師道與童貫都是慣於收買人心之人,這點本錢自然是不在話下。”高俅倒是把這些表現看得極爲透徹,似乎也是在檢討自己以後也要花些手段來收買人心,面前這三員良將便是正好。
“太尉實在高明,凡事都出不了太尉雙眼,一個閹人豈能與太尉相提並論。”彭杞這馬屁已然就是不管不顧了,只想搭上一條大船。
呼延灼聽得彭杞一語,心中大驚,開口便是呵斥:“彭杞,你說什麼渾話,失心瘋了不成?”
一個州府領兵之將,竟然如此出言去貶低樞密院使,這不是失心瘋了是什麼?呼延灼與這彭杞交好,此時出言呵斥,更是處於義氣。否則呼延灼哪裡會管這彭杞說什麼。
豈料高俅似乎極爲受用,笑着對呼延灼擺擺手道:“哈哈……無妨無妨,自家人閒敘,傳不出去。閹黨禍國,自古如此,也不是一家之言,東京裡的許多清流也多有詬病,想來官家以後也會有個定奪。”
一個太監掌管國家所有兵事大權,古往今來也是頭一遭,高俅這個開府儀同三司的太尉,心中哪裡會沒有嫉妒。只悔恨當初去西北的苦差自己沒有把握住,被這個每日爲皇帝蒐羅書畫的太監童貫撿了大便宜。
殿前司太尉,開府儀同三司,層級上比樞密院使高,層級便是開府儀同三司,高俅也是皇帝趙佶身邊最重要的軍事參謀。但是權職上比樞密院使就小了太多,殿前司只算是東京汴梁首都的軍區司令部。放在後世,也不過就是北京軍區司令的權職。
彭杞聽得高俅一言,笑着去看呼延灼,開口道:“呼延將軍一身武藝絕頂,卻是過於謹小慎微,家國大事,匹夫尚且有責,我等身爲朝廷命官,如何能不爲朝廷出言獻策,閹人掌兵,古往今來都沒有過的事情,閹人的職責便是伺候好管家,哪裡能插手朝廷軍政大事,官家以後終歸有個定奪。”
彭杞有了高俅的認可,越發沒有了顧忌。大致心中也想要是童貫這個太監哪天落了權職,有資格來掌樞密院的,大概也就是面前這位高俅高太尉了。此時不把路子走通,更待何時?等到這高太尉掌管了樞密院,彭杞一個河北州府軍將,哪裡還能有機會巴結得上去。
呼延灼雖然聽得高俅言語,心中自然也看得懂這彭杞的心思,只得不言不語,管好自己。有些事情,即便是好友兄弟,也是各有各的想法。這些話傳不出去還好,若是傳出去了,這彭杞……當真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有些話,高俅可以說,說完傳出去也無所謂。別人若是也跟着說,那就是自不量力,不知死活。
高俅也看得呼延灼一眼,笑道:“如呼延將軍這等世代將門,在這河北州府蹉跎,當真是大材小用了,此戰之後,三位將軍,都該加官進爵,不枉了這一身的本事。”
彭杞聽言大喜,終歸覺得自己這馬屁拍得好,連忙道:“多謝太尉擡舉。”
“多謝太尉擡舉。”呼延灼與韓韜反應卻是慢了一步。
此時校場已空,鄭智打馬慢慢入場,各部營都,齊整邁步進來整隊。
呼延灼看得嘴角微微一抖,內行自然看門道,高頭大馬絡繹不絕,人馬皆披重甲,步履穩健,齊整一致,便是這馬匹的腳步聲都整齊劃一,如此騎士,呼延灼哪裡見過。便是呼延灼自己極爲有自信的兩三千連環馬,訓練多年,自信不比天下任何一個州府差,此時比較起來,已然就落了下乘。
便是自己東拼西湊加上殿前司撥的三千匹戰馬,也差得太遠。
“太尉,這鄭相公深知兵事,麾下士卒更精悍,天下少有。”呼延灼直言去誇,也是給高俅稟報。
呼延灼一語,身邊韓韜與彭杞回頭打量幾眼,面色一沉,已然一臉凝重。
高俅聽得呼延灼話語,也是細細去打量起來,高俅麾下東京禁軍二十多萬,高俅也不是沒有見過軍士操練,雖然看得不多,卻是也懂得一些,如今看得鄭智帶來的軍將,精氣神都不一樣,哪裡不知這些士卒精銳。
即便如此,高俅還是出言道:“種家能打贏党項人,當真還有幾分本事,這些漢子大多是西軍老卒,不足爲奇。當初恰逢西北卸甲令,聽聞從西北到滄州的士卒,有兩三千之多。倒是讓鄭智撿了個大便宜。”
高俅似乎對於鄭智的大小事情都有個瞭解,可見高俅對於鄭智這個大仇人極爲關注。
彭杞連連點頭迎合:“是極,末將也聽說滄州有不少西北老卒。”
鐵騎重騎已經到得將臺之下,米氏輕騎慢慢入內,刀槍鋒利,弩弓完備,羽箭更是插滿了箭袋,步履整齊也是絲毫不差。
呼延灼看了又作一番評價:“太尉,這些輕騎也是不差,不知是不是滄州本地的禁軍?”
如今這些党項人蓄起了頭髮,又帶上了頭盔,當真看不出與宋人有多少差別。
呼延灼是真心去誇。高俅卻是也有個比較,都不需要拿東京的禁軍來比,便是與呼延灼麾下的騎士比較,這些輕騎也剛顯得齊整不少,武器裝備也要好上不少,雖然不着鐵甲,卻是長短兵器與那弩弓箭矢,也看得出這些騎士戰力不低。
呼延灼一言,高俅已然不再說話,只是陰沉着臉看着面前走來的這些皮甲輕騎。
隨即又是兩千步卒鐵甲,步履整齊到滿場皆是“咔咔”兩聲反覆,隊列嚴整非常。
隊列還未排好,卻是人都進來了。高俅一直一語不發,此時開口只問:“軍將七千可有差?”
呼延灼左右掃視幾番,擡手在眼前比劃了幾下,片刻之後答道:“回太尉,七千實數,大致不差。”
高俅聽言點了一下頭,也不多言,心中又在想着之前點校的一萬五千人馬,對比一下面前這七千人。又看了看面前三人,臉色越發陰沉。
鄭智走上將臺:“稟太尉,鐵甲重騎三千,党項輕騎兩千,步卒新軍兩千,請太尉點校。”
高俅站起身來,掃視一眼,忽然問道:“如何還有党項人在軍中?敵國之民,如何能入禁軍,鄭智,你好大膽子!”
鄭智不卑不亢往前一步,說道:“党項人本都是下官的俘虜,編其青壯入伍也是在東京樞密院有過報備,並非下官自作主張、膽大妄爲。還請太尉明鑑。”
鄭智身爲經略,也是文官,便是不稱末將,只說下官,也不需跪拜與高俅。呼延灼三人拜見,都是需要單膝跪拜。
高俅聽言,幾番憋氣,此時也發作起來,開口直道:“那便是童貫膽大妄爲,編異族胡人入我大宋軍伍,匪夷所思,童貫這廝倒行逆施,當真是豈有此理。”
鄭智聽言,竟然上前兩步答道:“童樞密爲國爲民,征戰沙場,戰功赫赫,乃我大宋棟樑之臣,豈容他人誣陷,高太尉身爲朝廷重臣,出此言論實在不妥當,還請三思!”
高俅聽得鄭智言語,氣得雙手都在抖動,呵斥道:“本司說話,何須你一個小吏來教,鄭智,你可有個上下尊卑,今日到得我麾下聽命,可是要亂命犯上不成?軍法無情,莫不是你要試試?”
“下官一心爲公,軍令自也管不到下官維護朝廷臉面與威嚴,有功之臣不受尊敬,還有人要出言去侮辱,天理何在?”鄭智話語音量不高,卻是說得句句鏗鏘,這高俅一上來便想拿自己的性命,鄭智又豈是這等好拿捏之人。
彭杞看得高俅臉色,自認爲找到了極好的馬屁時機,上前兩步指着鄭智喊道:“鄭智,一個閹人,豈敢稱棟樑,你攀附權勢還且罷了,便是閹人的尿布也被你捧在手心,你還有何臉面在此大言不慚。”
鄭智聽言,火冒三丈,雙眼往身邊彭杞直視而去,一身戾氣爆發,一字一句說道:“想你是活膩了要找死!”
鄭智的殺意,已然用話語說了出來。不論別人如何看待童貫,鄭智心中的童貫,便是那個戰場敢死的同袍上司,戰場下那個對自己有情有義的長者,豈容得別人如此當面侮辱。
彭杞被鄭智這番氣勢眼神嚇得一楞,隨即退了兩步,開口與高俅道:“太尉,這鄭智大戰當前,竟敢威脅同僚,軍中豈有這般道理。”
彭杞顯然有些心虛,唯有找高俅來主持公道。
幾句話語,把事情推到了這般地步,便是高俅也沒有想到這個鄭智如此又臭又硬,卻是也正好,只見高俅慢慢坐回座椅,開口問道:“鄭智,大戰當前,你尊上令,枉顧軍令,威脅同僚,你可知罪?”
呼延灼本還想上前說話去勸,卻是此時哪裡還有說話的餘地,只得站在一旁,想等這鄭智服個軟,再上前分說幾句,互相給個臺階。
卻是哪裡想到,鄭智豈會在這裡服軟。先不說高俅彭杞如此出言侮辱童貫與自己。只說這童貫要殺自己的那份心思,鄭智到了這般時候,還服這個軟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