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都榮小容琴音慢出,輕靈而唱,周邦彥的面色才慢慢緩和許多,卻是也不說話,也不多問,只是慢慢聽着曲子,不時也忍不住搖頭晃腦一番。
鄭智坐得許久,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看見周邦彥享受的表情,心中也知道事情差不多了。
再得片刻,鄭智起身之後開口說道:“周伯父,小侄要告辭了。”
周邦彥聽得鄭智話語,也起了身,問道:“今日不在家中吃個便飯?”
鄭智顯然是達到了目的,只道:“多謝周伯父,小侄還有些許小事需要去辦,下次再到府上叨擾。”
周度文連忙站起來說道:“鄭兄,我送你出門。”
周度文要來送鄭智,自然是要表達一番感謝,不曾想趙纓絡開口笑道:“周公子就在此處陪伴佳人吧,我也該回宮中去了,順便幫你送一下鄭相公。”
周度文此時回頭看得一眼榮小容,也知把她一人放在這裡實在有些不妥,正在猶豫之間,鄭智笑着與趙纓絡點了點頭,已然起身往外去了,趙纓絡也相隨而去。
表面上的事情自然是過去了,但終究周邦彥與周度文還有些話語要說,待得兩人走後,關於榮小容的事情,父子二人也還需要一番坦誠的交流。
鄭智與趙纓絡往外而走,門外各自都備了交通工具,卻是也一起走不得多久。此時鄭智也放慢了腳步讓趙纓絡走到了前面,帝姬的身份,自然也該走在頭前。
趙纓絡已然先開了口:“鄭相公如此大才,卻是多在外領兵,鄭相公可曾想過在御前受命?”
鄭智聞言有些意外,實在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十四五歲的公主,竟然跟自己談論這種話題,答道:“御前受命之事倒是未多去想,爲國效命,在哪裡都一樣,在下多擅軍陣之事,領兵打仗也未嘗不可。”
趙纓絡點了點頭,心中多少還是那一句“可惜了”,便是覺得會打仗的人多了,文才絕頂的人實在不多,鄭智已然被歸咎到文才絕頂的範疇裡去了。文才絕頂之輩,自然該在御前效力,制定一下國家政策之類,治國之道終究還是上乘。如范文正公、如王安石司馬光。
“待得鄭相公打完仗了,終究還是要到東京來的。早來晚來也是要來的。”趙纓絡說得一句,深沉意思便是晚來不如早來。這小帝姬的思想終究還是侷限了,也是環境影響,只覺得朝堂之上的各位相公纔是國家的頂樑柱,纔是爲國效力的楷模,肩負着爲皇帝治國的重要任務。
“嗯,殿下說得是,早晚還是要來東京的。”鄭智回得一句。只是兩人對這句話語的理解並不一樣。
閒談三五,已然到了門口,趙纓絡到得自己車架旁邊,卻是並不上車,而是回頭去看了鄭智一眼。
只見鄭智從親兵漢子手中接過繮繩,雙腿輕輕發力,高頭大馬,一躍而起,人已翻身穩穩坐到馬背之上,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看完這般動作,趙纓絡才轉頭踩着墊腳的小階梯往車架而入。
東京城內依舊還是一片祥和,販夫走卒,文人士子,朝廷高官,都在這城中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冬日裡的雪也慢慢開始飄落,嚴冬終於到了汴梁,城內多了許多賣炭的老翁,用簡易的牛車拉着一車一車的木炭從四面八方趕來,進城之時交些許稅賦,賣得幾車木炭,回家也能過個好年。
經濟活動的交流對於百姓生活水平有着很正面的影響,這也是大宋朝富庶的主要原因。
下午大營中並無操練,東京的禁軍鮮少操練,一個月也不見得操練一回。王稟從江南趕來,麾下正是人困馬乏,自然也不操練。
鄭智麾下軍漢沒有操練是因爲難得有這般空閒,軍中的講武學堂自然又要集中開課了。
如今這些渾漢們竟然都能識得幾籮筐的大字,進步實在不錯,鄭智也在開始教地圖技巧,心中也是極爲着急,課程顯得很緊張。便是鄭智知道,只要這批人真能把地圖作業學成,以後作戰的模式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軍事計劃也可以更加的詳細,作戰的指揮調度可以深入到細節之中。
此時吳用帶着人在汴梁大街小巷到處遊走,只爲採購之事,只要吳用覺得有用的物資與原材料,便會與商家談論許久,敲定交易價格與數量,付上少許定金,便等這些商戶籌措之後送到滄州去。
對於民衆來說,錢財便是最重要的。對於一方勢力來說,錢財終究只是媒介,物資纔是主要的東西。多餘的錢財都換成物資,纔是利益最大化。
李綱又有得忙了,從汴梁來的快馬,幾日便到,經略府裡的政務,李綱已然挑了大梁,裴宣朱武協助。如今這經略府也該換個招牌了,便是河北東路經略府。按理說這個經略府應該設在大名府,戰時自然一切從權,河北東路的治所就到了邊境前線的滄州。
李綱的差事,與原先並無什麼兩樣,就是清查田畝,就是要徵收欠稅,就是要錢。
河北東路治地,是從北到南的長方形區域,北起保定軍、雄州一線(保定、雄縣、霸縣),南到大名府、開得府(大名、濮陽)。地盤着實不小,往西自然是河北西路,往東就入了山東,也就是京東兩路。齊州鄆州等地,齊州鄆州也是鄭智治下地盤。
如此河北山東交界兩邊,已然連成了一線,皆是鄭智麾下的地盤,東去便是山東半島,山東半島的屏障皆在鄭智手中掌握。齊國舊地,趙國部分。
童貫自從與鄭智談論了鄆王之事,樞密院與殿前司下的一些人員皆有了差事,茫茫大雪,人員進進出出,百萬汴梁城中出現了不少的便衣軍漢。
開始四處打聽王黼與鄆王最近的行蹤,便是王黼家門口,如今也有幾波人馬盯梢。
這便是童貫手中的實力了,平常只是不出,到得用時,可不是其他中央衙門或者地方衙門可以比擬的。
情報到得童貫面前,有些事情自然一目瞭然,聖旨太子之子趙諶的辭官之事,都發現了些許眉目,王黼數次見耿南仲也並不是什麼隱秘之事。
最近耿南仲也是戰戰兢兢,四處蒐羅寶貝,也聽說是因爲犯了什麼錯,在人前幾次表達了後悔之意,甚至打聽得東宮一些官員的隻言片語,耿南仲已經在太子面前請罪幾番。
一切都印證了鄭智的話語並不作假,甚至也超出了童貫的預料,童貫自然不會知道鄆王趙楷是被王黼架着往前走的,這些事情出來,童貫也知會認爲是趙楷鐵了心要爭上一番。
思前想後一番,童貫當真就去拜見了趙桓,雖然並不是納投名狀之類的,也是要去交流一下,多少表達一些意思。人與人的交際,也是需要一個過程,並非上前納頭便拜,立馬兄弟情義似海深。這個過程童貫做了開始,至於要不要深入去做,便看童貫審時度勢的能力了。
再過兩日,一切的交接,從制置使的大印,到皇帝簽名加蓋玉璽的誥命文書,三省六部的文書交接渠道,一一妥當,鄭智也到了北上的時候。
臨走之前,鄭智再一次去拜訪童貫,一是辭行,二也是有事要問。
夜剛落幕,鄭智看着飯點到了童貫府中,也不需童貫吩咐,管家下人自然知道今夜晚飯要多備一些。
飯桌之上,兩人小酌幾杯,童貫開口說道:“明日你要北上了,今天某在樞密院也商議了一番,衙門裡出不得多少錢糧,戶部也是捉襟見肘,糧餉之事還是要你自己多去操持。”
“恩相,頭前來了聖旨,讓河北各個州府配合徵餉,軍餉之事倒是問題不大,如今只有一個地方要思慮一下,便是這件事情來請教一下恩相。”鄭智此來,辭行之外的事情也就要說了。
“你且說來聽聽。”童貫伸筷夾起一片羊肉,開口答道。
“大名府。”鄭智言簡意賅。鄭智與童貫交流之時,兩人已然形成了許多默契,許多話語並不需要說破,如同打啞謎一般,但是兩人心中又各自明白。這種交流模式,其實兩人也覺得十分舒服,聰明人說話,當真省事。
童貫聞言手中動作一停,本來準備塞進口中的羊肉被放在了碗中,便是筷子也被放在了桌面之上。
旁邊伺候的管家連忙遞上來浸泡過熱水的布巾,童貫接過布巾擦了擦手,又擦了一下兩邊嘴角。
這個過程也是童貫思考的過程,待得童貫把布巾遞給管家之後,擡手揮了揮,廳內的下人皆出了門。
“是該給些顏色與人看看了。”童貫話語緩慢,眼神中微微有一些精光。
鄭智聞言點了點頭,只道:“有恩相一言,我便心安了。且看我的手段。”
童貫又囑咐道:“行事嚴謹一些,便是不能有翻身的機會。”
“恩相放心就是。”鄭智斬釘截鐵說道,隨即拿起酒杯去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