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聽得史進之語,點了點頭道:“先把城門洞清理乾淨。”
史進聞言,轉身下得城頭,組織人手開始清理城門洞裡的土石。
鄭智在城頭上一直盯着看似亂作一團的女真大營,騎兵,物資,牲畜,俘虜,皆以開始往北而去。
吳用開口問道:“殿下當真要出城去追?”
鄭智聞言低頭看了看身旁的吳用,擡頭並不答話。
吳用見得鄭智不言不語,便也不敢再接着多問。只得在一旁躬身站定,繼續看着遠方几裡之外的女真大營。
不得多久,城外大營已然看不到多少人,而是大營之後的道路上人滿爲患,擁擠不堪。女真人這般緊急撤兵,便是營寨裡的營帳都沒有收拾,四處還能看到許多牲畜吃的草料堆積。
又過得許久,史進滿身大汗奔了上來,開口稟道:“王爺,城門片刻就可以打開了,趕緊集結軍隊,待得城門一開,便可去追!”
便聽鄭智皺眉答道:“先不忙着集結。讓兒郎們埋鍋造飯,吃飽,把隨身帶的乾糧都準備好。”
史進聞言顯得格外着急:“王爺,女真雖有快馬,卻是此時累贅衆多,必然跑不快,若是不急追而去,晚了便真難以追上了。若是讓女真就這麼輕易退去了,再想尋這女真潰敗的機會,難矣!”
吳用此時並不插話,而是擡頭看着鄭智。
鄭智已然站起身來,轉身往城下而去,口中只道:“大郎,多派幾隊遊騎跟上去就是。我等不去追上女真,他們既然撤兵了,那便讓他們撤。待得他們撤得百十里地,我們再出關。”
史進不明所以,城外女真此時亂做一團,隊伍裡有奴隸,有無數的牲畜,撤得又這麼急。此時追出去一頓掩殺,必然會大亂。便是那些高麗奴隸也會亂作一團,甚至高麗人也可以藉此機會逃出女真人的掌控。
還有那些牲畜,便是女真人的口糧。不說把牲畜搶來,就算是把那些牲畜驅散了,也是對女真人極大的打擊。
便是史進不明白鄭智爲何不立馬追出去。
卻是此時鄭智已然走到了階梯之處,正在下城。史進追上幾步,開口問道:“王爺,機會難再得啊。”
鄭智放慢了腳步,看了看史進,慢慢說道:“大郎,你平常多隨我上陣,自己獨當一面的時間還不長,以後終究是要獨當一面的。特別是以後真的讓你去草原掌管草原都護府,更是需要手段與謀略。此時女真忽然就這麼撤兵了,你便不想想是爲什麼嗎?”
史進聞言一愣,下意識答道:“女真撤兵,便是知道這關口攻之不破,不想徒增傷亡。”
鄭智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依然立於不敗之地。女真弱勢,女真想勝,唯一拼死一搏。卻是他們也知道這關口並非拼死之地。唯有騎兵野戰,纔是女真最後拼死的手段。此時女真撤軍,不管不顧,甚至營帳都不要了。就是想要這公平一戰的機會。你說某豈能如他們所願?”
史進自是聽懂了,卻是又問:“王爺說得在理,只是。。。只是此時不追出去,來日女真整軍備武,操練士卒,必然捲土重來。與其如此,何必拼上一遭,一戰鼎定之。”
鄭智聞言還是點頭:“是啊,此時不趁敵虛弱與之一戰,來日待得女真整軍備武,又是大患。所以我們還是要追,待得女真撤出百十里,我們再追出去。女真要決死一戰,我們就遠遠撤走,避其鋒芒,也保留我們自己的精銳士卒。女真若是不戰,我們就戰,關外州縣幾十,攻城拔寨,興許各地之民,當真是簞食壺漿以迎也。”
史進聞言還在思索。
吳用卻是已然湊到一邊,開口說道:“殿下高明!女真兵少,如今更是連三萬都不滿了。即便再善戰,怕是也守不得這幾十州縣。若是想要各地之民爲女真把守城池,便也是癡人說夢,如今殿下有契丹人支持,想要城池太過簡單。只要有城池,殿下兵多,尋大城而守。必然逼得女真一退再退。女真人若想整軍備武、操練士卒便也成了一個笑話了。”
鄭智聞言看着正在思索的史進,說道:“大郎,當多與學究請教一下。戰之法,雖然是那臨陣用命,卻也是這謀略之重。爲將者,謀戰也。將來獨當一面,爲帥之職,便更重謀略。戰與略,終究是缺一不可的。將來面對無數草原部落,更是如此。並非事事都要用麾下士卒去廝殺,離間分化,借刀殺人,纔是一舉兩得。”
說到這裡,鄭智擡頭看了看左右,見得並無其他人在附近,開口又道:“就如那米真務之甘漢部落與往利得之肅漢部落。二者當以平衡爲主,用厚此薄彼之手段挑撥其中的矛盾,用看不清的雙眼來推着他們相鬥。如此才能讓他們在你的手心逃不出去。必然不能讓他們一家獨大,更不能讓他們互信互助。”
史進聞言,面色越發深層,卻是一邊聽一邊點頭。
鄭智處理女真的辦法。就是帶兵跟着女真人,既不與其主力開戰,也不讓他們就這麼輕輕鬆鬆跑了。
女真若是轉頭來戰,鄭智就走,大不了再退回古北口。女真若是不戰,那便一個城池一個城池去佔領。宋人與女真人相比,契丹人必然更願意與宋人交好,何況契丹貴族包括契丹皇帝都在鄭智手上。城池必然不在話下。
如此便是逼得女真人無法安心發展,也不可能去整軍備武。若是女真人分兵,便是正合鄭智之意,就如處理完顏婁室一般,各個擊破而已。
若是女真人不分兵,而是也據城而守。女真人在哪裡,鄭智不去哪裡,到別的地方去就是。關外之地,面積極大,包括的東北三省與蒙古許多地方,還有女真部落的白山黑水之地,一直到茫茫西伯利亞。
女真人但凡真的轉攻爲守,只會落入越來越困難的境地。女真人想集合全部力量野外以騎兵決戰,鄭智必然不會給女真人這種機會。
女真人見到的鄭智,永遠都會在高牆之上。鄭智寧願不要土地,不要地盤,也要上高牆。不論是城池,還是關口,女真人只要來尋鄭智,鄭智必然就要上高牆。
即便是關外,契丹人,漢人,此時屈服在野蠻女真的暴力之下。但是心中必然更容易接受鄭智這個漢人,這就是對比之下的羣衆基礎。
若是這大金國能安安穩穩,重用漢人契丹人把地盤經營個幾十年,那麼一切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這女真人才是真正的那個大金帝國。此時的女真,根基太淺。甚至比之後世的滿人也相去甚遠。
不過滿人倒是享了女真的福。沒有大金國,就不會有後世滿人能統一建州女真、海西女真、東海女真的前提條件。是百年大金國的統治,造就了關外各個部落民族的互相的基礎認同。纔有了滿人真正能統一遼東少數民族的基礎前提。
也是因爲大金女真,才讓這些叢林裡的部落第一次走出叢林,轉變了社會模式。從原來那些純粹的漁獵民族,變成了一個以農業耕種爲主,漁獵爲輔的社會形態。
從這方面來說,滿人必然要感謝大金女真。沒有宋時的大金女真,便沒有後世的滿清。
鄭智似乎也間接改變了許多歷史。沒有了女真大金帝國。那白山黑水的叢林裡,依舊還是漁獵部落林立,依舊還是互相爲仇爲怨。壓根就沒有真正統一的基礎前提。也不會轉變社會形態,不會有更加先進一些的生產力。
興許,再也不會有那個建立八旗制度的滿清。
就如沒有成吉思汗打下的統一基礎,就不會有後世蒙古這個民族,也不會有蒙古這個國家,或者蒙古草原這種稱呼。草原上依舊會有各種各樣的部落稱呼,興許有達旦、克烈、室韋、蔑兒乞、乞顏、斡亦剌等等雜亂無章的稱呼,語言互相有別,習俗既相似也各異。只有鐵木真之後的草原,纔是蒙古。
也只有大金百年統治之後的白山黑水,才皆自稱女真。這纔是八旗制度的基礎。否則,滿人憑什麼與大明在關外互相攻伐那麼多年?
即便滿人部落裡也出了一個完顏阿骨打,硬是征服了許多他族部落,在那與大明僵持不下的幾十年裡,沒有完顏如女真這般瞬間席捲天下的勢頭,便也沒有無窮無盡的戰利品作支撐。沒有完顏女真百年統治下轉變的社會生產模式,便也沒有那麼多後勤生產力作支撐,必然早已分崩離析。還談什麼入主中原。
一個以征服爲開始的勢力,必然要以強大的武力來統治各方,要以不斷勝利的戰爭來壓制各方,要以不斷增加的戰利品來加強自己。之後纔有長治久安的可能。
成功的一代天驕不少,如完顏阿骨打,如成吉思汗。失敗的也是數不勝數,如上帝之鞭阿提拉,如亞歷山大,甚至如拿破崙。後者,要麼身死之後,帝國成了一場空。要麼失敗一次,一切成了泡影。
秦州邊境,一千多騎士在原野上飛奔,弓箭各在手,追着那低矮山崗上的錦雞野兔狂奔不止。
劉正彥便也身在其中,張弓搭箭,快馬奔馳。這位年輕的將軍,當真弓馬嫺熟,收穫自然不差。
傍晚篝火連綿,簡易的營帳隨意搭建在平地之上,衆人皆是興致大起,酒肉不斷。
與劉正彥毗鄰而坐的折可求,提着酒碗與劉正彥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開口笑道:“劉相公,明日某陪你入林子裡,帶上一些好手。這雞兔之類,已然無趣。明日去獵一頭大蟲。待得獵到了大蟲,便回秦州去了。你我皆是主官,離開久了,總是不妥。”
折可求終於是要動手了,拋開這些隨行之人,與劉正彥入林子,一切已然就在計劃之中。
劉正彥不疑有他,點了點頭道:“好,明日便入林子走一遭,不管獵不獵得到大蟲,後日都當回去了。”
折可求聞言笑了笑道:“劉相公放心,往前去,那一片林子,多大蟲。那裡的大蟲,每一頭都有各自的地盤,從來不越界,只要入得林子,一定能尋得一隻大蟲。能不能獵到,便看我們的本事了。”
劉正彥聞言漫不經心的接道:“嗯,大蟲皆是這般,各自都有自己的狩獵之地,不是發情季節,極少有越界的。一山不容二虎,便是這個道理了。”
折可求聞言更是大笑,甚至笑出了一點其他的意味,也道:“是極是極,一山不容二虎正是這個道理。”
說完話語,折可求從篝火上取出幾塊架着烤熟的肉塊,與劉正彥分食,又拿酒碗對飲。
狩獵之後的這一夜,當真其樂融融。
第二日,林子裡出現了幾十個鐵甲漢子,強弓硬弩,衆人全部散開隊形,在這廣袤的林子里拉網一般搜索起來。所有人皆帶有哨子,但凡尋到猛虎,尖銳哨聲響起,四面八方之人必然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支援。
折可求依舊陪着劉正彥,兩人身邊,各自有五六個漢子相隨。
衆人腳步輕緩,調動着全身的感官來感受林子裡的任何風吹草動。
劉正彥更是微眯着雙眼,極力感受着林子裡任何的風吹草動。
這片林子,折可求信誓旦旦說林子裡有大蟲,必然是不假。甚至折可求私下裡已然確定了哪裡有大蟲,帶着劉正彥到這裡,便是尋這大蟲來的。
一聲尖銳的哨音林子中傳來,劉正彥邁步便奔,回頭更是喊得一句:“西北邊,必然是有弟兄發現大蟲來,快隨我來。”
劉正彥左右幾個軍漢自然隨着劉正彥飛奔而去,折可求也皺眉邁步狂奔,往哨音傳來之處奔去。卻是越奔越慢,落後在了劉正彥身後。
越過一個小山埡口之處,林子裡閃閃爍爍,便是那虎皮紋路。更有一雙銅鈴大眼,注視着遠處奔過來的六個人。
劉正彥顯然也發現了這隻大虎,開口急喊:“散開散開,快散開。近前一點再射!”
左右五人皆是散開而去,所有人貓着腰,張弓搭箭,往前慢步。衆人精神高度緊張,面對猛虎,豈能不謹小慎微。
卻是一同進林子的幾十人,此時出現在猛虎之前的,唯有這六人。即便那幾十人中,有三四十個是劉正彥的心腹,卻是這些人,此時依舊沒有隨着哨音及時出現在這裡。
便是那吹哨之人,也並未看到。
猛虎豈能怕人,見得這六人往自己而來,怒吼連連,警示着這些人類不要企圖挑戰這叢林之王的威嚴。
劉正彥依舊堅定,身爲舞槍弄棒的男兒漢,沒有什麼能比獵到一頭猛虎更大的榮耀了。這也是劉正彥願意入林子裡來獵虎的最大動力,便是獵到一頭猛虎,也會讓劉正彥這個年輕人在軍將士卒之中的威信增大不少。
猛虎見得這些人類竟然還在往前,低吼幾聲,已然狂奔而起,直衝這些人類而去,面前已然就是一頓飽餐。
直到此時,狂奔出來的猛虎,才露出了整個身體,碩大無比,四五百斤不止。那低吼之聲,直貫叢林,驚得林子裡兔奔鳥飛。
“射,快射!”劉正彥終於下令放箭。便是知道面對這猛虎,容不得第二箭了,六箭同發,必然要命中要害,一擊致命。
劉正彥自己更是瞄準了猛虎的眼睛,硬弩之上,一支羽箭飛馳而出。
卻是劉正彥羽箭而出,聽得左右已然傳來幾聲慘叫,驚得劉正彥轉頭去看,左右五人,手中弓弩還未發出,卻是人人中箭倒地,每個人的後背與脖頸,皆插了五六支羽箭。
劉正彥面色大駭,回頭去看,林子里人影攢動。卻是那些人影皆是遠離而去。再回過頭來,那大蟲已然到了二三十步之外,速度快如閃電,劉正彥那一箭,射在猛虎額頭之上,並未透骨而入,而是卡在了頭骨之中,卻是這疼痛已然讓猛虎發瘋起來。
千鈞一髮,劉正彥腦中已然明白過來,拔腿回頭狂奔,口中卻是大喊:“折可求,你不得好死!!!!!!”
劉正彥的聲音在這林子裡迴盪起來,傳得極遠。卻也只是表達了劉正彥此時內心裡無與倫比的憤怒而已。
這林子裡,哪裡只有最初進來的幾十號鐵甲,鐵甲之數,幾百不止。便是此時在劉正彥身後兩三百步的折可求身邊,便有百十號人。
“相公,爲何只射殺他身邊之人,反倒留他一命?爲何不直接射殺與他”孟朗開口問道,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劉正彥。
“別人都可射殺,唯獨他該死在猛虎的尖牙之下。我們先撤,過得片刻再來殺虎救人。”折可求轉身就走,依舊要與劉正彥拉開距離,便是不能讓奔逃的劉正彥尋到衆人。
虎也有靈性,見得人多勢衆也會被嚇跑。劉正彥死於虎口,纔是折可求能輕鬆執掌西北大權的最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