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現在查抄西京銀行的後果陸續出現了,情況很不樂觀!”作爲首相,蘇頌應該獨自面對一切,但這一次的難題的確太大了。
他不得不找上了王寧安,在拜會之前,已經召集了六藝的幾個人過去,以新政學會的名義,大家坐下來反應問題,商討解決辦法。
談來談去,司馬光提出了一個關鍵的東西,那就是銀行體系要怎麼定位……這玩意官不官,民不民。
你說不是衙門吧,管着那麼多錢,執行國策,朝廷的手都能伸得進去,要說是衙門吧,銀行還要按照商業的模式經營,需要賺錢獲利。
這一次的問題,說到底是責權不清,太多人都能干預銀行的運作,從中牟利,嚴重的官商勾結,大發利市,好處都進入私人口袋,朝廷受傷很重。
不從根子上下手,這個問題依舊無解。
司馬光說這話,其實是有些心虛的。
畢竟無限度的抵押借款,背後的真正原因是銀行超發貨幣,這件事情就是他乾的,他爲什麼要這麼選擇,司馬光自己心知肚明。
被捲進了漩渦,他是僥倖,要是下一次,沒準比文寬夫還要慘!
司馬光是怕了,他希望能把銀行給管理起來,當然這事情最好讓蘇頌挑頭,省得那幫人埋怨他。
蘇頌當然也知道,金融到了必須整頓的時候,可是該怎麼下手,他也很迷茫。
沒法子,只能要求大家一起提建議,同時他又找王寧安請教,看看王爺有什麼妙招!
“我也沒什麼好辦法,這是攻堅戰,必須硬着頭皮衝上去,拿出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勁兒!一面要建立法度,嚴格監管,一面又要執行落實,防止弊端,難度不小!”王寧安思量道:“首先要做的,就是釐清股權,明確權責,子容兄,你有什麼看法?”
蘇頌道:“從我本心來講,自然是希望朝廷把銀行掌握在手裡,但是朝廷現在拿不出那麼多錢,而且大宋民間財富很多,不能利用起來,就太遺憾了。可這些錢又是洪水猛獸,稍有不慎,就會反噬,說句實話,我現在真是無可奈何!”
他說的都是心裡話,王寧安沉吟了半晌,“這樣,先從皇家銀行下手……最初我創立皇家銀行,是替皇室理財,要先把這部分剝離出來,成立專門的內廷,管理皇家財產……從今往後,皇家銀行就專職發行貨幣、制定貨幣政策、管理其他銀行,維護貨幣穩定。”
也難怪蘇頌來找王寧安,他當初成立的,換成別人,誰能說得清楚,和皇家的糾葛,除了王寧安,也沒人能處理……現在情況很明顯了,皇家銀行,就成了大宋的央媽,是所有銀行的娘!
皇家銀行由朝廷挑選專門的官吏負責,位同六部尚書!
接下來,在皇家銀行之下,還有一大堆的銀行,比如西京銀行,河北工商行,江南銀行,絲路銀行,海東銀行等等……這些銀行,資本雄厚,有的是地方挑頭成立,比如絲路銀行,有的是商人集團成立的,比如河北工商行就是以滄州和幽州的實業商人爲核心,成立的扶持工商業發展的銀行,而江南銀行則是以江南紡織商人爲核心組成的銀行,負責絲綢棉布的生產和外銷。
在差不多十家大型銀行之外,還有許許多多錢莊票號,以及具備銀行部分功能的店鋪商行,比如櫃房,當鋪,金銀店,邸店,甚至還有一些廟宇,諸如大相國寺,靈隱寺一類的,乾的都是金融的活兒,但是卻未必受到管理。
這裡面還有一個要命的事情。
“王爺,有些大銀行,資本額卻不如一些邸店,尤其是大相國寺,在佛印和尚的經營之下,能動用的資金過千萬貫,遠勝一般的小銀行……這個到底該怎麼算?”
“取締!”王寧安回答很乾脆,“所有銀行都進行整頓,遍及全國的大型銀行,朝廷要佔有優勢股份,具有絕對支配權力……有了朝廷入股,就等於有了保證,金融恐慌也就能夠緩解,不至於不可收拾。”
蘇頌有些遲疑,“王爺,這麼幹,朝廷管得是不是太多了?我擔心會出紕漏。”
“有紕漏就想辦法堵上……如果銀行落到私人主導,比如這一次的擠兌,朝廷不接過來,會有什麼結果?孰重孰輕?”王寧安嚴肅道。
這還用問嗎?
當然是西京銀行關門大吉,那些儲戶的錢也就煙消雲散了,沒有任何保證……但假如是朝廷作爲大股東,大宋江山總不會崩潰吧!
只要朝廷還在,沒有破產,老百姓的存款就不至於煙消雲散……其中的利害得失,一目瞭然。
蘇頌當然知道這麼幹的好處,但是朝廷也揹負了巨大的壓力,要出錢,還要管理好,如果銀行出了一點差錯,老百姓都會把矛頭對準朝廷,說朝廷做得不好!
“我也支持朝廷要佔有絕對優勢的股份,但是這就需要稀釋股東的權益,這事情牽連太大,絕不是一個西京銀行那麼簡單,王爺可有應對之策了?”
王寧安微微一笑,露出了閃亮的白牙,“應對之策嗎?無非就是殺雞駭猴,我已經抓了一隻夠大的雞,把他宰了,就沒人敢反對了!”
“誰?”蘇頌好奇道。
王寧安正要說話,突然有人進來,跑到了王寧安耳邊,“王爺,文相公來訪!”
“他怎麼來了?”
王寧安嚇了一跳,莫非這老傢伙真是狐狸成精?
要知道王寧安狠狠敲了文彥博一筆,但有一樣東西沒有動,那就是西京銀行的股份。當然了,王寧安早就有心整頓銀行,他把股份留着,那是方便日後下手。
這回他就準備動手了,可就在這個關頭,老文突然跑來,他是聞到了風聲?還是有什麼打算?
“子容兄,你先等一等,我去見見文寬夫!”
……
書房之中,文彥博父子悶着頭坐着,等王寧安進來,老文立刻起身,文及甫還不情願,結果被他爹給提了起來。
“逆子,你還不給王爺磕頭請罪!”
文及甫一萬個不願意,卻還是跪了下來。
王寧安故作鎮靜,“寬夫兄,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吧,地上多涼啊!”
老文不爲所動,鐵青着臉道:“這個逆子揹着我不知道,設計陷害王元澤,攻擊蘇子瞻……事後還敢瞞着我,簡直氣死人了!今天我把這個逆子送來,向王爺請罪!”老文義正詞嚴道:“王爺,你如論怎麼處置,老夫都沒有話說,請王爺發落吧!”
嚯,原來是負荊請罪!
只可惜,太晚了!
王寧安淡淡一笑,“寬夫兄,我已經和刑部交接了,這個案子轉到了刑部,我相信朝廷會按律辦事的,你們請回吧!”
王寧安不買賬,文及甫一肚子火氣,不停往上躥,他偷眼看看老爹,心說咱們把臉送到了人家的手邊,人家都不願意打,太丟人了!趕快走吧!
哪知道文彥博咬了咬牙,他哪能走,這是最後一個挽回的機會了,否則文家真的完蛋了!
他猛地掏出一份東西,拍在了王寧安的面前。
老文的手都在顫抖,那是真心疼,可臉上還笑容可掬,“孩子辦了錯事,爲人父豈能不負責任!這是西京銀行,百分之26.5的股份,老文願意上交朝廷,就勞煩王爺,代爲收下吧!”
王寧安深吸口氣,頗有些意外。
銀行股份,這可是金融權力的核心,握着這玩意,世世代代傳下去,哪怕改朝換代都不在乎,一樣能吃香的喝辣的。
後世太多的金融財團,世家富豪,老文也是有機會成就金融世家的……他卻主動交了出來,雖然王寧安已經要下手了,他也保不住,但是老文的主動,還是讓王寧安頗爲驚訝!
他頓了頓,把股權文書拿在手裡,漫不經心翻着……他表面上瀏覽,可心裡卻在盤算着,到底能不能放了文彥博?
這老傢伙套路太深,好不容易抓到了他的把柄,不趁機廢了他,以後的機會就不多了……區區西京銀行股份,早就是囊中之物,想靠着買下一條命,還差得遠!
王寧安的眉峰一動,臉上的笑沒有了,變得嚴峻起來!
文彥博偷眼觀察,暗叫不好,他立刻道:“王爺,光是這個,還不足以顯示老夫認錯的誠意,這是我在京城府邸的房契,這裡面有各種金石收藏,還有王羲之,閻立本等名家的書法畫作……是老夫畢生珍藏,也都願意交上來,還有,我在家鄉有800頃朝廷賜的田產,也一起充公……”
經過了上一次的敲詐,老文九成的家產都沒了,這回等於把剩下的那點,全都拿出來了!
可謂是傾家蕩產!
文及甫的心都在滴血,他好想大哭一場,同時,又對老爹,充滿了敬佩。到了關鍵時刻,老爹的決斷能力,夠自己學一輩子的。
文相公傾其所有,換成第二個人,都會點頭了,可偏偏遇上了王寧安這個油鹽不進的東西,他看着股份,房契,田契……鐵石心腸,沒有絲毫動搖,“寬夫兄,朝廷查抄的時候,都會找出來的,放心吧!”
噗!
文及甫徹底噴血而亡,他就是不會武術,不然非要和王寧安同歸於盡,你丫的太氣人了!
咱們文相公,同樣臉色鐵青,殺人不過頭點地,老夫跑來認罪,交上全部家當,你還不給我活路,你非要逼着老夫和你魚死網破嗎?
僵持了足有5分鐘,王寧安拿起茶杯,悠閒喝着,那意思你趕快走吧,沒空招待你!
文及甫拼命給老爹使眼色,趕快走吧,別丟人了!
但文相公明白,現在出了這個門,皇城司的人就可能把他給抓了,過些日子,他就要走上富弼韓琦等人的老路,身首異處……想到這裡,文彥博甩頭,把委屈拋開,竟然大笑起來,“王爺,這點東西,當然不足以贖罪,老夫還有一件事,想要向王爺稟報。”
王寧安不動聲色,文彥博探身道:“是這樣的,這一次西京銀行能夠超貸那麼多錢,是有人放水……也就是增發貨幣!”
頓!
王寧安把茶杯放在了桌上,不悅質問:“怎麼,寬夫兄要拉個墊背的?”
“非也!”文彥博突然鬚髮皆乍,是死是活,最後一搏了,他切齒激動,揮舞着拳頭,“小小的西京銀行,能承擔多少超發的貨幣?王爺,老夫可以告訴你,更多的錢,流向了私人的手裡!你在幾年前,辛辛苦苦,推行均田令!可是才幾年的光景,就有人大肆收購土地,尤其是規劃好的鐵路沿線土地,嘖嘖,光是徵地錢,就是好大一筆……二郎,你的心血被人家糟蹋,還是被自己人糟蹋,你不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