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梟雄都有老的時候,唃廝囉去歲多了眼疾,入秋之後,雙腿冰涼,緊接着就開始浮腫,偶爾破了一點皮,便遷延難愈,甚至會流膿潰爛。
叱吒風雲的一方霸主,此刻只能無力躺在牀上,等着上天的召喚,他的幾個兒子還在爭鬥,董氈想殺了瞎氈,可是青唐的老臣都不同意,無奈何,他只能囚禁大哥,靜等着老爹去世。
青唐這麼一副樣子,自然無暇顧及千里之外的當川堡。
王韶的部下裝成俞龍珂所部,輕鬆越過當川堡,一個漂亮的回馬槍,拿下了這座險要的堡壘。
王韶卻還不甘心,他要趁着大雪封山之前,拿到更多的戰果。
王韶留下了500人在當川堡,而後立刻疾馳,直撲定羌城。
論起地勢,定羌城甚至比當川堡還要可怕,這裡山石橫亙,幾乎沒有平地。青唐的人馬居高臨下,奮力反擊,大宋的士兵死傷慘重。
可是這些個子不高的山地步兵沒有絲毫恐懼,他們爭先恐後,攀着尖銳的岩石向上。有人被迎面的石頭砸死,有的被亂箭穿透身軀,也有失手滑落,葬身亂石中間。
整個戰場,都瀰漫着血腥的味道,王韶像是一座堅強的雕像,穩穩站在那裡,攻擊已經持續了三輪。
宋軍全都被打了回來,他只是默默扯去了披風,加了一層厚實的鎧甲!
“衝!”
宋軍的又一輪攻勢展開。
王韶沒有任何猶豫,親自衝在了前面。
跟我上和給我上,是兩個境界……所有的宋軍將士像是瘋了一樣,沿着陡峭的山路,奔涌向前。
青唐的士兵不斷投擲石塊,不斷射箭,他們的手指磨破,胳膊痠痛腫脹,拉不開弓弦……眼看着宋軍越來越近,他們幾乎絕望了。
轟!
一聲巨響,在青唐的士兵頭上炸開,原來宋軍的擲彈兵已經衝到了城下十丈的距離,他們用盡渾身的力氣,將一枚枚的鐵球扔到了城上。
連環爆炸,打得守軍方寸大亂,他們拼命躲避,鬼哭狼嚎。
第一次面對火器的威力,恐慌遠比實際的殺傷來的猛烈。趁着亂子,宋軍來到了定羌城下,將上千斤火藥堆在了城門外面。
劇烈炸響,一團幾十丈的火球沖天而起。
木製的城門四分五裂,守在城門裡的士兵被飛濺的木屑穿透了身體,倒塌下來的木門和城牆把他們又壓成肉餅。
王韶提着寶劍,第一個衝進了定羌城……
當川堡,定羌城!
宋軍連得兩道要塞,青唐門戶洞開!
捷報第一時間就到了王寧安的手裡,他興奮一拍桌子,第一步總算是成功了!
王寧安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鞏固戰果,積蓄力量,準備下一輪的作戰。
他立刻給趙禎上書,要求將狄道改爲煕州,並且派遣人馬北上,攻取臨洮堡和結河堡,防止青唐人馬南下。
兩戰兩捷,開邊300裡!
嘉佑二年,註定了是不同尋常的一年!
年初大宋錄取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科人才,年末的時候,又邁出了開邊的第一步!
或許置身其中,還感覺不到什麼,可是多少年之後,人們會驚訝地發現,這一年發生的事情,深刻改變了這個帝國,把大宋帶到了完全不同的軌道……只是此時,哪怕連王寧安,也沒有心思想這麼多。
因爲他發現自己接手了一個大爛攤子。
唃廝囉病重,董氈兄弟火拼,使得許多青唐的部落向大宋靠攏。
這個冬天又比往常來的更早一些。
當王韶進軍定羌城的第三天,還沒等清理完戰場,一場狂風席捲而來,接着是狂暴的大雪,足足下了一天多。
山川樹木,河流大地,一夜之間,變成了可怕的白色。
數以萬計牛羊被凍死,許多牧民失去了生活的來源,往年也經常有這種情況,貌似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等着凍死,要麼就拿起彎刀,去縱兵搶掠,只要能打敗漢人,搶走他們的財富,就能安然渡過冬天……
“王相公,你們漢人不是常喜歡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嗎?老朽以爲最好的機會來了。”野利遇乞站在了王寧安的面前,他努力笑得誠懇。
“青唐百姓生活艱難,又遭逢白災,如果大宋能拿出糧食賑濟他們,保證能得到民心擁護,到時候大宋也就站穩了腳跟,王相公,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王寧安低着頭道:“大宋不寬裕,地主家也沒有餘糧,更何況天氣寒冷,從東南運糧到西北,再運到煕州,一路上要損失七成以上,能維持軍糧供給就不錯了,要是再多,會壓垮朝廷的。”
野利遇乞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他努力控制着情緒,可是一張嘴,還是有些激動變調。
“王相公,我們願意出點錢,進一點微薄之力,能救幾個算幾個,還請相公恩准。”
王寧安頓了一下,終於把毛筆放下來,換個舒服的姿態,靠在椅子上。
“老朋友,你有很多錢?”
野利遇乞連忙擺手,“還不是上次王相公賞得10萬貫,已經花了大半,還有三四萬貫,不多,不多的。”
“既然不多,就不要浪費了!”
王寧安不理會老東西吃人的目光,輕鬆道:“放心吧,本官會想辦法解決問題的,你只管練兵,今年冬天,有機會就出兵,沒機會就練兵!”
說着,王寧安站起身,走到了野利遇乞的身後,拍了拍老傢伙的肩頭。
“軍人嘛,還是單純一點好,不要想得太多,你覺得呢?”
野利遇乞微微變色,卻還是躬身施禮。
“多謝王相公提點,老夫明白。”
“嗯,這就好,對了,尊夫人已經要臨盆了,我安排了人手,應該就在過年前後,有空你可以去看看,小生命降臨人間,總是好事情,尤其還是個混血寶寶兒,要是老朋友願意,只要是男孩,就送到皇家小學,和大宋的權貴公子,宗室子弟一起,接受大宋最好的教育,以後一定會成材的。”
“不!”
野利遇乞突然鬚髮皆乍,怒吼道:“老夫的兒子,必須老夫自己教!王寧安!等我幫你拿下青唐,你就要把兒子交給老夫!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說話不算!”
老傢伙像是護雞崽兒的老母雞,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隨時要投入戰鬥。
“真是沒趣,你當我願意操心啊!行了,下去吧,我會遵守約定的。”
……
從王寧安那裡出來,野利遇乞碰了一鼻子灰,還被敲打了一頓。
老狐狸深知人手的重要,他想借機擴充實力,可是顯然讓王寧安識破了。其實老傢伙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可是他還敢打主意,就是吃定了大宋,沒有足夠能力,救濟幾萬牧民。而且出於他們一貫的作風,又不能看着這些人死,交給自己,就成了最正常不過的選擇……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怎麼就不成了?
野利遇乞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弄清楚。
他安排人手,到處去調查,很快一個讓老狐狸吐血的消息就送來了。
早在俞龍珂被幹掉之後,從西京,還有巴蜀那邊,就來了無數的商人,他們打着各種名號,到處招攬工人。
只要給大宋幹活,每年能拿到5貫錢,還能吃得飽,穿得暖,不用擔心白災,不用擔心兵災……從今往後,就過上了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
這幫商人全都是大忽悠,他們直接去找當地的部族牧民,還有人去收買一些權貴,其中販賣人口最起勁兒的就是俞志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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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爲了父親報仇,要殺掉野利遇乞和他的三千騎兵。
俞志才整頓人馬,購買板甲兵器,卯足了勁兒,要和老狐狸一爭。
當然,武器並不便宜,他手上什麼都沒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賣人!
把一些老弱,女子,少年,還有那些不忠於他的小部族全都賣了,一個人能得到3貫錢,20個人,就能換一套板甲。
他還得到了一個承諾,大宋的武器他可以得到七折優惠,至於木徵,必須全額出資,絕對沒有便宜!
從大宋的舉動還是看得出來,他們更看重自己!
俞志才很滿足。
在短短的時間裡,他就賣出了一萬多人。
另外,從各地逃到定羌城的難民也突破了兩萬人,尤其是聽說這裡有粥棚,可以喝到免費的稀粥,來的人就更多了。
作爲一個宋人,他們永遠無法理解什麼是真正的赤貧!
哪怕是佃農,也會擁有一個籬笆院,有一間破草房,甚至還有些雞鴨鵝狗……而農奴呢,他們的一切都屬於主人,包括他們的生命!
住的地方,吃的東西,甚至不如主人家的牛馬,而且他們的身價也是和牛羊相等的,在主人的眼睛,他們就是兩條腿的牲畜,毫不吝惜。
每逢白災降臨,主人甚至會趕走奴隸,讓他們自生自滅,不要浪費主人的糧食。
只是這些奴隸在文及甫的眼睛,全都是寶貴的財富!
他貪婪地接收一批有一批的牧民,把他們從定羌城送到漢中,送到西京,送到長安……在那裡,有成片的水泥作坊等着他們,還要挖山開路,運輸物資。
工作很辛苦,甚至會受傷喪命,但至少幹活的時候,他們能吃飽,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吃飽是什麼滋味,他們不停往嘴裡塞食物,哪怕肚子脹成了皮球,也捨不得浪費一粒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