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莊。
一萬兩千名武衛軍整裝待發。
最初時,這些士兵聽說要和敢熾軍打仗,一個個心頭驚懼,毫無戰意。
劉錡接手大軍後,先立威,再以利誘之。
揚言此次出戰者,俱都有賞錢可領,並且斬首一級,賞錢四貫。
在金錢的刺激下,武衛軍從上到下頓時氣勢高漲。
如果是駱沙和餘朝歡說有賞賜,武衛軍士兵根本就不會信,只當他們是在放屁。
因爲這兩人什麼德行,士兵們太清楚了。
不喝他們兵血就不錯了,還想要賞賜?
但劉錡就不同了,雖接管大軍才短短几日時間,但通過種種手段,已然立下了威信。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所以,在武衛軍士兵的心中,劉錡的話可信度要比餘朝歡更高。
再加上昨夜劉錡提前預知敢熾軍會來夜襲,導致敢熾軍損失數百人,助長了武衛軍的信心。
原來,傳聞中兇悍彪勇的敢熾軍也不過如此,與普通反賊沒甚區別嘛。
劉錡身着重甲,騎在戰馬之上,顯得英武不凡。
就在這時,一名騎兵從遠處飛奔而來。
臨近陣前,騎兵抱拳道:“稟都統,一盞茶前敢熾軍開撥,張萬仙親率大軍一萬八千餘人,直奔黃莊而來。”
“再探再報!”
劉錡面色不變,沉聲吩咐道。
“得令!”
騎兵調轉馬頭,再度朝着五道嶺方向奔去。
待到斥候離去,劉錡語氣肅然道:“本都統昨夜吩咐之事,可還記得?”
“末將明白!”
幾位都虞侯紛紛抱拳,眼中透着一股濃濃的自信。
“好,一切按計劃行事!”
劉錡眼中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高聲道:“出兵,迎敵!”
砰砰砰!
隨着金鼓響起,大軍有序的開撥。
行至一里外開外後,劉錡一聲令下,一萬人立刻鋪開,擺出標準的雁翎陣。
而他自己,則親率兩千人,坐鎮後方中軍。
武衛軍是純隊,而雁翎陣則是純隊最常用的攻擊陣型。
整支大軍呈人字形,盾兵在前,槍兵在後,弓弩手分佈兩翼。
優點在於靈活,有兩套變陣。
若前鋒部隊能將對方軍陣撕開一道口子,兩翼便能趁勢插入,將敵軍一分爲二,分而殲之。
若前鋒隊部受挫,便可佯裝潰敗,誘敵深入,兩翼鋪開,從人字型,轉爲V字型,形成合圍之勢。
這套戰陣的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攻勢有餘,防守不足。
擋不住騎兵衝鋒,甚至都不用重甲騎兵,只需輕騎兵來回穿插幾次,便能徹底將陣型衝散。
也就對手是敢熾軍,如果換成西夏和金人,劉錡是不敢用雁翎陣的。
詐敗佯輸,並非每支軍隊都能玩。
因爲,這對紀律性有很高的要求。
敗退之時,不能亂了陣腳,退也要退的有章法,一旦亂了,極有可能引發士兵恐慌,發生踩踏事件。
到了那個時候,詐敗可就變成真敗了。
老實說,劉錡對武衛軍的紀律性不抱什麼期望。
不過,他還是打算用詐敗佯輸這一套。
只因,他手下有一支王牌重騎兵。
身爲騎兵營營長,這支重甲騎兵是何等戰力,他最清楚不過。
今日,便是他劉錡揚名之時!
念及此處,劉錡眼中閃動着興奮的光芒,渾身上下熱血沸騰。
靜靜等了一個時辰,遠方出現一道道人影。
來了!
劉錡心中一凜,面色肅然。
敢熾軍越來越多,匯聚成黑壓壓的一片,遠遠看去,如同海平面上涌來的潮水。
一萬八千餘敢熾軍,聽上去似乎不多,但匯聚在一起,稱得上人山人海,極有壓迫感。
轟隆隆!
沉重的腳步聲,傳入耳中,地面都微微顫動。
咕隆!
站在雁翎陣最前方的武衛軍,紛紛嚥了口唾沫。
有信心是一回事,可真正面對如此多的反賊,又是另一回事,免不了忐忑。
距離武衛軍不足一里的時候,敢熾軍停下了腳步。
看着前方擺好陣型的武衛軍,張萬仙陰鶩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輕蔑,嗤笑道:“這些個官兵,貫會擺花架子。”
飛豹將笑着附和道:“哈哈,仙人所言不虛。”
一旁的任仲出聲道:“仙人何須多言,速速開戰,儘快解決了武衛軍,也能早些攻佔郡城。”
這番話,立刻引得另外三人贊同。
“任二哥說的沒錯,俺已經等不及要去郡城了。”
“就是,聽說郡城的小娘子一個個如花似玉,俊俏的很。”
聞言,張萬仙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任仲,眼神冰冷。
哼!
且容你再囂張片刻,待拿下了武衛軍,管教你知曉誰纔是大哥!
強壓下心頭殺意,張萬仙輕笑道:“既然仲哥兒如此急切,那便由你來打頭陣。”
任仲嘴角抽了抽,抱拳應道:“得令!”
張萬仙大喝一聲:“擊鼓,進軍!”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金鼓聲響起。
任仲率領五千部下,擺開陣勢,朝着武衛軍一步步行去。
其他兩位神將,各率三千人一左一右,緊隨其後。
張萬仙則親率七千中軍,緩緩推進。
……
武衛軍中軍。
看着敢熾軍的軍陣,一名都虞侯挑眉道:“這張萬仙領兵有些章法,倒是小覷了他。”
“打了這麼多次仗,哪怕是一頭豬,也該開竅了。”
劉錡微微一笑,而後高聲道:“擊鼓,迎敵!”
聽到身後傳來的金鼓聲,武衛軍士兵大喝一聲,渾身上下的血液開始涌動,手持兵器,一步步上前。
八百米,五百米……
近了,越來越近了。
當相距不足百米時,那股緊張感幾乎凝聚成了實質,雙方不約而同發起衝鋒。
只不過相比起亂衝一氣的敢熾軍,武衛軍要更加井然有序。
盾兵始終扛着大盾,頂在最前方。
“殺啊!!!”
這一刻,所有士兵都熱血上頭,齊齊扯着嗓子高吼。
轟!
雙方士兵衝撞在一起。
一時間,血肉橫飛。
敢熾軍雖軍械落後,但氣勢上卻反而更勝一籌。因爲他們壓根就沒把武衛軍放在眼裡,再加上張萬仙的戰前動員,一個個紅着眼睛,只想着儘快解決掉武衛軍,然後殺入郡城中,搶錢搶糧搶女人。
劫掠,永遠是最好的興奮劑。
這就和遼人打草谷,是一個道理。
噗嗤噗嗤!
一陣陣刀刃入肉聲,伴隨着淒厲的哀嚎和慘叫,在戰場之中迴盪。
盾兵咬緊牙關,整個身子死命的頂住盾牌,後方的槍兵也不斷捅出長槍。
砰!
就在這時,一名敢熾軍找準機會,蠻橫的撞開盾牌。
突入陣中後,立刻揮舞手刀,一陣胡亂劈砍。
慌亂中,立刻有兩名盾手被砍傷,下意識的扔掉手中盾牌。
不過很快,那名敢熾軍便被數杆長槍扎穿身體,但武衛軍也被打開了一道缺口。
後方中軍,看着武衛軍與敢熾軍殺的難解難分,劉錡不由暗自搖頭。
武衛軍真的徹底糜爛了,軍械領先,竟然還被壓上一頭。
若是換成青州軍,現在就該是一面倒的屠殺。
隨着時間的推移,劉錡敏銳的發現,武衛軍隱隱已經出現了敗象。
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得趁着士兵們膽氣還在時,進行詐敗,否則再拖下去,只怕就真的敗了。
“鳴金鼓!”
劉錡高聲喝道。
原本沉重的鼓聲,忽地一變,變得尖銳且急促。
鳴金收兵!
前線激戰的武衛軍聽到金鼓聲,下意識的想要拔腿就跑。
卻聽身旁的都頭以及隊正們,扯着嗓子高喊道:“莫要慌,慢慢後撤!”
哪怕早就知曉了要詐敗,且在一衆都頭隊正的大喝下,武衛軍依舊出現了小規模的混亂,好在一名都虞侯及時斬殺了一位逃兵,將剩下的人震懾住了,否則這幾百個士兵一逃,絕對會引發連鎖反應,從而導致整支軍隊徹底潰敗。
武衛軍勉強保持着陣型,盾兵依舊頂在前方,且戰且退。
他們這一退,頓時讓敢熾軍氣勢高漲。
任仲騎在戰馬之上,面色大喜,振臂高呼道:“兒郎們,官兵敗了,隨俺殺敵!”
“殺啊!!!”
手下五千部衆仰天嘶吼,發狂般追去。
另外兩位神將怎會放過這種好機會,同樣大吼一聲,帶領部衆追擊。
這個時候,什麼陣型、配合全沒了,所有敢熾軍提着刀子一股腦的往前衝。
即便是張萬仙,也同樣如此,親率七千士兵緊隨其後。
……
武衛軍一退再退,眼見距離中軍就只有百米了。
劉錡眼中閃動着興奮之色,拉下兜鍪上的頓項。
隨着頓項放下,他整個人頓時徹底被鐵甲所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
“上戰馬!”
嘩啦!
一陣陣甲葉摩擦聲,在衆人耳邊響起。
只見中軍一排排高大的盾牌後方,五百八十二名騎兵整裝待發。
淬火的玄色重鎧,在烈日下閃動着陣陣寒光。
就連戰馬身上,都披着厚實兼顧的魚鱗甲冑。
彪悍兇猛的氣息,讓一旁的武衛軍有些喘不過氣。
重甲騎兵,這個時代當之無愧的戰爭之王!
“殺啊!!!”
一名敢熾軍紅着眼睛,高高躍起,手中朴刀狠狠砍在一名武衛軍的肩頭。
“啊!”
伴隨着一陣淒厲的慘叫,殷紅的鮮血從肩頭噴涌而出,飛濺在那名敢熾軍士兵的臉上。
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在鮮血的刺激下,他徹底化身爲野獸。
獰笑一聲抽出朴刀,正當他準備一刀結果那名武衛軍時,原本緊促的金鼓忽然一變,又變成了進攻的戰鼓。
緊接着,擋在中軍之前的盾牌,忽然從中散開,讓開一條几十米寬的通道。
那名敢熾軍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中的瘋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懼。
騎兵!
重甲騎兵!
咚咚咚!
沉重的鼓聲,如同敲擊在心臟上,往那名敢熾軍忍不住顫慄。
劉錡手中長槍高舉,大吼一聲:“破敵!”
“破敵!”
五百餘重騎兵齊齊高吼,駭人的聲勢,讓敢熾軍的攻勢爲之一滯。
劉錡雙腿一夾馬肚,長久以往的訓練,立刻讓戰馬明白主人的意圖,邁開四蹄朝着前方衝去。
轟隆隆!
重甲騎兵的恐怖,在這一刻徹底顯現。
擋在前方的敢熾軍被瞬間撕成碎片。
不需要劉錡控制兵器,只需握緊長槍,平舉在前,戰馬狂奔時的衝擊力,便足以捅穿一個又一個敢熾軍士兵。
頃刻間的功夫,便已有數百敢熾軍死在馬蹄或長槍之下。
“不好!”
看到重甲騎兵的瞬間,任仲瞪大眼睛,滿臉驚懼。
沒有任何猶豫,他幾乎本能般的想要調轉馬頭,逃離戰場。
但此刻四面八方全是人,戰馬根本就走不動。
後方這些敢熾軍,壓根不清楚前面發生了什麼,依舊高喊着往前衝。
“散開,快散開!”
任仲不斷嘶吼,可卻毫無用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重甲騎兵,朝着自己的方向衝來。
重甲騎兵如同一把利刃,狠狠捅進敢熾軍的軍陣之中。
眼見重甲騎兵越來越近,任仲也被激起了兇性,面色猙獰的舉起鳳眼刀,朝着爲首的騎兵當頭劈下。
劉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中長槍微微揚起,極爲輕鬆的格開鳳眼刀,隨後槍頭對準任仲的腦袋。
噗嗤!
藉着戰馬狂奔的衝擊力,八面破甲棱的槍頭瞬間捅穿了任仲的腦袋。
強大的慣性,甚至連帶着任棟的屍體,都被長槍高高挑起。
鮮血混合着白色的腦漿,四處飛濺。
這一幕無比血腥,且震撼。
原本狂熱的敢熾軍,頓時被嚇破了膽,一個個神色驚駭。
“哈哈哈!!!”
劉錡只覺渾身上的血液都在沸騰,在燃燒,抑制不住的仰天大笑。
只見他手腕一抖,暗勁催發,挑在槍頭上的任仲屍體立刻拋飛出去,重重砸落在地面。
這一幕,他幻想了太久太久。
如今,終於實現了。
身後的騎兵們,則默不作聲,頓項之下的目光透着冰冷的殺意。
嘶!
張萬仙倒吸一口涼氣,當機立斷的大喝一聲:“官兵狡詐,埋伏了騎兵,扯呼!”
說罷,也不待手下士兵反應,立刻調轉馬頭,朝着五道嶺方向狂奔而去。
此時此刻,他心中無比慶幸,選擇坐鎮中軍,遠遠跟在後方。
否則,他的下場只怕會像任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