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軍大營主帳內,一片沉默。
壓抑的氣氛下,隱隱透着一股緊張。
片刻後,端坐於主位的樑方平率先打破沉默,緩緩開口,尖着嗓子道:“《易經》有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老祖宗說的對,這世上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兒。若那火器真有這般神威,想必工藝必定極其繁瑣,製作麻煩,成本高昂,反賊手中不會太多。”
北宋末年,有三大太監。
童貫、樑師成以及楊戩,這三人當權時,可謂是權傾朝野。
楊戩於兩年前壽終正寢,童貫功成身退,加封徐、豫、楚三國公,如今正在開封養老。
三個大太監,只剩下樑師成還大權在握。
樑方平與樑師成雖同姓,但其實並無關係。
說句實話,樑師成到底是姓樑,還是姓蘇,都還沒個定數呢。
樑方平乃是童貫卸任後,宋徽宗一手提拔的內侍,意圖接替童貫。
可惜此人完全不通軍事,膽小貪財,極好喝酒。
自打領了總管的差事,便一直坐鎮後方,飲酒作樂,順帶搜刮錢財。
至於平叛,只需動動嘴皮子,自有楊惟忠一干將領去打仗。
聞言,楊惟忠等一衆將領面面相覷。
打仗呢,事關社稷大事,僅憑《易經》中的一句話,就武斷的認爲,反賊沒有多少火器?
這也太兒戲了!
辛興宗等人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之色。
這個時候,楊惟忠站了出來,提議道:“樑總管此言差矣,戰陣之道,豈能託與古人云。”
話音剛落,樑方平面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不過楊惟忠接下來的話,卻讓他轉怒爲喜。
“末將以爲,該遣斥候密探入青州,一則打探火器虛實,二則若能得到火器秘方,也是大功一件。有此神器,西夏與金人,不足爲懼!”
着哇!
若是將火器秘方搞到手,官家定會大喜過望,屆時別說一個小小的青州軍了,西夏與金人都不在話下。
而作爲頭功的自己,說不得也能如童貫一般,身兼三國公!
念及此處,樑方平點頭道:“如此神器,非聖人不可掌,區區一介反賊,何德何能居之。辛興宗,此事便交由你了,挑選軍中斥候密探,潛入青州探查。”
“末將領命!”
辛興宗心中大喜,抱拳應道。
此人雖才大志疏,可畢竟是童貫的心腹部將,需得賣給童貫一個面子。
花花轎子人擡人嘛。
童貫如今雖無實權,在開封府養老,可誰知道會不會復起?
眼見這件好差事被樑方平交由辛興宗,韓世忠眼中閃過一絲不忿。
但凡有點好事,全被這廝給佔了。
髒活累活,則全部由他們來幹。
一次兩次便也罷了,回回都如此,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了。
楊惟忠倒是毫不在意,繼續說道:“青州軍眼下動向不明,不過末將看來,他們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南下,與我西軍決一死戰。我軍雖兵力佔優,但青州軍不但擁有火器,還有五千重甲騎兵在手,配合歷城中的黑山賊,前後夾擊之下,勝負猶未可知。”
聞言,樑方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忙說道:“既如此,不如早些退守禹城。”
“……”
楊惟忠一陣默然。
身爲主帥,未戰先怯,士兵還有何氣勢?
軍心還要不要了?
王淵看不過眼,出聲道:“總管,退不得。這一退,必將軍心渙散,同時此前的努力,也都將前功盡棄。”
樑方平瞥了眼辛興宗,見他垂目不語,便知曉他也不贊同自己。
無奈之下,樑方平只得作罷,問道:“反賊還有一個選擇是甚麼?”
楊惟忠答道:“北上新市鎮,奇襲張俊。待拿下張俊,再與新市鎮一萬餘黑山賊南下。”
衆人心中一凜,站在他們的視角來看,若青州軍真的拿下張俊,局勢將會急轉直下,攻守易形。
“所以,末將認爲,應當立刻派兵增援張俊。”
“不妥!”
楊惟忠話音剛落,便被王淵打斷:“北上增援,若青州軍半途設伏該如何?並且,青州軍若沒有北上,而是直撲歷城而來,一旦分兵馳援,我等勝算只會更低。”
楊惟忠正色道:“兵貴神速,遣兩萬精銳,輕裝上路,即刻出發,明日傍晚便能趕到新市鎮。屆時青州軍就算想設伏,也根本來不及。”
“此外,總管可去一封調令,着東平、襲慶兩府禁軍北上,與我等匯合。如此一來,便可彌補分兵的損失。”
青州軍剛剛經歷一場大戰,又繳獲了數萬戰俘和無數物資,就算立刻動身,按照大軍一日三十里的行軍速度,最快也得三日後才能在半途設伏。
王淵沉思片刻,點頭贊同道:“此番佈置可行!”
“末將附議!”
辛興宗也出聲附和。
見他們三言兩語便定下計策,樑方平也只得點頭應下:“好,那便依楊將軍之言。至於北上馳援,該派何人前往……”
樑方平說着,目光掃過衆人。
楊惟忠肯定不能去,雖然此人耿直,但有他坐鎮中軍,自己才能安心。
韓世忠也不行,這廝刺頭歸刺頭,作戰卻極爲勇猛。
至於辛興宗……
最後,樑方平將目光落在王淵身上,吩咐道:“那便勞煩王將軍,遣兩萬精兵,即刻啓程,馳援張俊!”
“末將領命!”
王淵抱拳應道,而後快步走出軍帳。半個時辰後,軍寨大門敞開,王淵騎着戰馬,在一羣親衛的擁簇下,率領兩萬西軍出了軍帳,直奔新市鎮而去。
不起眼的角落中,樑峰找到仇牛,低聲道:“王淵率兵兩萬,輕裝上陣,馳援張俊。”
“嗯!”
仇牛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交接完情報,兩人錯身而過,任誰也看不出異樣。
夜半時分,軍寨中響起一陣陣夜梟的叫聲。
叫聲清脆,響亮,在寂靜的夜空下,傳出很遠很遠……
……
……
轟轟轟!
沉重的腳步聲,在官道上空迴盪。
親衛提醒道:“都統,歇一歇罷,將士們快不行了。”
從昨日傍晚出發,一直到第二日清晨,兩萬人的大軍幾乎沒怎麼歇過。
如此長時間的急行軍,哪怕是輕裝上陣,西軍士兵也吃不消。
並非王淵不愛惜麾下將士,實在是兵貴神速。
早一日到達新市鎮,便少一分變數。
轉頭看了眼滿臉疲憊的士兵,王淵問道:“距離新市鎮還有多遠?”
親衛答道:“約莫五十里!”
王淵取出輿圖查看了一番後,吩咐道:“通知將士們,再堅持一刻鐘,待到了三裡外的大河村,全軍休整兩個時辰!”
“是!”
親衛點頭應道,立刻將軍令傳下去。
得知馬上就能歇息,士兵們紛紛打起精神,腳步也不由快了幾分。
大河村,顧名思義,村子左邊有一條大河流淌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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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望去,村子被薄薄的積雪覆蓋,無比荒涼。
自打北方大暴動,鄉間百姓要麼加入起義隊伍,要麼被裹挾,還有一部分膽小的,躲進了山裡,當起了逃戶。
隨着漸漸臨近村子,士兵們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
“停!”
王淵卻叫停了大軍,問道:“散在外圍的斥候,可發現異常?”
親衛搖搖頭:“並無消息傳來。”
嗯?
王淵皺起眉頭,心中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厲聲問道:“是沒有異常,還是沒有斥候傳消息?”
親衛一愣,戰戰兢兢地答道:“沒……沒有斥候傳消息。”
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斥候外放五里之地,不可能時時刻刻傳遞消息,一般而言,除非是有急報,否則正常情況下,每隔一個時辰,纔會傳遞一次消息。
這期間沒有消息傳來,就說明一切正常,都統爲何會這般?
王淵此刻也覺得自己太過敏感,擺手道:“派遣一支小隊,前往村莊探查。”
“得……”
親衛正準備應下,話到一半,卻忽然頓住了。
轟隆隆!
大地開始震顫。
短暫的失神過後,所有人都面露驚恐之色。
前方官道盡頭,黑色的鋼鐵洪流,裹挾着碾碎一切的威勢,狂奔而來。
騎兵!
重甲騎兵!
王淵大吼一聲:“列陣!各都虞侯,迅速組織士兵列陣!”
然而,西軍將士們從上到下,急行軍了整整一夜,俱都筋疲力竭。
兩萬西軍在各個都虞侯等將領的組織下,手忙腳亂的擺出了戰陣,可任誰都看得出來,漏洞百出,一衝就垮!
四千餘重甲騎兵人馬皆被包裹在重甲之下,面對兩萬人的戰陣,沒有絲毫畏懼,反而越來越快。
轟隆隆!
重甲騎兵越來越近了,那股子毀天滅地的威勢,撲面而來,壓的衆人喘不過氣。
“快,神臂弩準備,上弦!”
在一陣陣近乎嘶吼的催促聲中,弩手們取出神臂弩,艱難的開始上弦。
若喚作平時,取弩、上弦、搭箭、瞄準,整套動作不會超過十個呼吸。
但此刻,一個個渾身痠軟,而神臂弩上弦又極爲困難,根本就拉不動弩弦。
眼見最前排的重甲騎兵已經進入百步之內,王淵大吼一聲。
“放箭!”
嗖!
稀稀疏疏的幾十支箭矢飛出。
下一刻,重甲騎兵已至。
轟!
前排盾兵瞬間被戰馬奔騰時恐怖的力道撞飛。
整支騎兵,猶如一把鋒利的箭矢,刺入西軍軍陣。
一時間,血肉飛濺,哀嚎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