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萬里經歷過一次守城戰,所以有了經驗。
他特意吩咐士兵,將兩面巨盾綁在一起,否則單靠一面盾牌,無法抵擋火器爆炸時的威力。
同時,讓士兵們用碎布塞住耳朵。
火器的威力,一半都來自於那炸雷般的巨響。
尤其是頭一次遭遇火器的時候,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下,會心生恐懼,無心作戰。
當邢萬里做好充足的準備後,城外青州軍的舉動,卻讓他大感意外。
沒有想象中的一窩蜂涌上來,所有青州軍都遠遠站在八百步之外。
二十門攻城炮,齊齊對準城門。
“平角,炮口左移一寸。”
“炮彈填裝完畢。”
“開炮!”
嗤嗤嗤!
引線燃燒時的聲音,迅速響起。
二十道閃爍的火光,一路向下,迅速消失不見。
轟轟轟!
一聲聲響雷平地炸響。
哪怕城樓之上的守軍塞住了耳朵,可依然能清晰聽到。
下一刻,二十發實心鐵彈激射而出。
其中一半都射偏了,砸在一旁的城牆之上,另一半則精準命中城門。
厚重寬大的城門,瞬間四分五裂,化作一塊塊碎木紛飛。
炮彈餘威不減,重重撞擊在後方的千斤閘上。
砰砰砰……
恐怖的力道,讓千斤閘上包裹的鐵皮向內凹陷出一個個深坑。
城樓之上的宋軍,只覺腳下劇烈震動,一個個面露驚駭。
邢萬里此刻心中也是驚駭萬分,這火炮的威力,遠超他的想象。
看着一個個面色驚恐的士兵,邢萬里趕忙高聲安慰道:“將士們莫怕,青州賊的火器只是樣子貨,看着兇猛而已!”
說罷,他親自來到一架三弓牀弩前,瞄準遠處一名炮手,重重砸下扳機。
嗖!
粗如長槍的箭矢激射而出,但奈何距離太遠,最終重重釘在黃土地中。
而箭矢距離最近一名炮兵的距離,相差足有二百餘步。
見到這一幕,邢萬里心頭升起一股無力感。
雙方軍械的差距太大了。
三弓牀弩已是軍中射程最遠的武器了,可相比起火炮,還是捉襟見肘。
人家可以在八百步之外,隨心所欲的炮擊城門,而作爲的守軍的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祈禱,城門後的千斤閘能頂住。
但邢萬里心頭很清楚,人家火炮能轟擊城門,也就意味着能轟擊城樓。
對方之所以這麼做,明顯透着強烈的自信。
這時,炮兵已經清理好了炮膛,正在開始裝火藥填炮彈。
與此同時,方纔射歪的火炮,也在一個個主炮手的指揮下,重新調整了彈道。
“開炮!”
轟轟轟!
伴隨着巨響,濃郁的煙霧升騰而起。
二十發炮彈,全部命中千斤閘。
哪怕千斤閘外層包裹着兩指厚的鐵皮,也禁不住這樣的炮擊。
此刻,整個千斤閘已經變形了,向城內方向微微凹陷,大片大片的裂紋,出現在鐵皮各處。
見到這一幕,炮兵營營長鬍忠頓時大喜,下令道:“繼續開炮!”
一衆炮手也是面色興奮,拿起沾溼的布塞開始清理炮膛。
溼的布塞清理炮膛時,還可給銅芯炮膛快速降溫。
不過布塞的溼度,卻是有講究的。
不能太溼,否則殘留過多的水漬,會影響火藥,從而導致炮彈威力降低。
也不能太乾,那樣就起不到甚麼降溫效果。
這些小技巧,都是炮兵們從一次次操練中,慢慢琢磨出來的。
很快,炮手們便裝填完畢。
“開炮!”
二十發攻城炮齊射,千斤閘再也承受不住,在炮擊中斷裂成數塊,轟然倒塌。
二十發攻城炮,齊射了三輪,才轟開了千斤閘,由此可見這玩意兒有多堅固。
若是沒有火炮,僅靠攻城錘,還不知道要砸到猴年馬月。
……
城樓之上,宋軍們只聽一連串巨響。
緊接着,下方便傳來驚慌失措的高喊:“城門被攻破啦!”
邢萬里心裡咯噔一下,滿臉不可思議。
從對方開始攻城,到城門被攻破,點杯茶的功夫都不到。
要知道,這可是大名府的元城郡啊,不是甚麼偏遠地區的下縣城門。
更讓他意外的是,城門攻破後,青州軍沒有第一時間入城。
反而依舊不緊不慢地,似乎在等待甚麼。
城樓上的宋軍們傻眼了,一個個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一刻鐘後,邢萬里終於知道青州軍在等甚麼了。
只見遠處的炮手,開始調整火炮角度。
二十門攻城炮緩緩傾斜,炮口對準了城樓,黝黑的炮膛在烈日下,反射出陣陣攝人的寒光。
一瞬間,邢萬里只覺一股刺骨的寒意,順着尾椎骨直衝大腦,整個人寒毛直豎。
連千斤閘都頂不住轟擊,他們手中的大盾,如何能擋得住?
韓楨此時已經從巢車上下來,翻身騎在馬上,下令道:“攻城!”
咚咚~咚~
戰鼓聲徒然一變,黑藍兩色旗幟揮舞。黃凱高吼一聲:“先登營準備!”
嘩啦!
三千盤腿歇息的先登營,齊齊站起身,甲葉摩擦之際,發出刺耳的聲響。
十門野戰炮,被推至先登營後方。
一旦攻城時遇到阻礙,這十門野戰炮,會將敵軍撕成碎片。
“開炮!”
胡忠大吼一聲。
二十門攻城炮對準城樓一陣齊射。
與此同時,黃凱一馬當先,率領先登營直奔城門而去。
在攻城炮的狂轟濫炸之時,先登營幾乎沒有受到絲毫阻礙,成功殺進城門。
城洞中有宋軍,但在攻城炮的轟擊下,早已被嚇破了膽,一觸即潰。
“當真是摧枯拉朽啊!”
韓世忠吊着胳膊,滿臉驚歎。
這還是火炮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攻城戰,簡直太恐怖了。
關鍵是,現在還只有二十門攻城炮,若是有上百門齊射,那畫面他簡直不敢想。
劉錡滿臉興奮道:“有此神器,俺的冠軍侯有着落啦!”
一想到封狼居胥,飲馬瀚海,劉錡就興奮的發抖。
黃凱率領三千先登營,如入無人之境,四萬餘宋軍,簡直就像鵪鶉一樣,被幾十枚火器一炸,便抱頭鼠竄。
沒辦法,城門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攻破,對守軍士氣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三千先登營齊齊高喊勸降。
聽着城內傳來的勸降聲,韓楨吩咐道:“岳飛,率麾下宋軍進城,接收戰俘。”
“末將領命!”
岳飛拱手應道。
正要離去,卻見韓楨叮囑道:“約束手下宋軍,切莫劫掠騷擾百姓,否則唯你是問!”
岳飛自信的點了點頭:“縣長寬心,末將省的。”
……
邢萬里緩緩睜開眼睛,只覺渾身上下都傳來劇痛。
尤其是右臂,簡直疼的鑽心刺骨。
還沒等他回過神,耳邊就傳來驚喜的聲音:“咦,這邊還有個活的,看樣子還是將領,合該老子升官發財。”
緊接着,一隻大手襲來,將他從廢墟中拎出來。
邢萬里下意識的想要反抗,卻發現右臂根本擡起來。
那青州軍士兵當頭就是一巴掌抽來,喝罵道:“直娘賊,老實點!”
這一耳光,讓邢萬里清醒了一些。
舉目望去,城樓已變成了一片廢墟,滿地都是殘肢斷臂,殷紅的鮮血,噴涌的到處都是。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右臂,已經徹底斷了,無力的垂落着。
一路被青州軍士兵推搡着下了城樓,那士兵高喊道:“營長,營長,俺逮到一個將領!”
營長上下打量了一番邢萬里,撇嘴道:“你這廝真是走了狗屎運!”
“嘿嘿!”
士兵咧着嘴傻笑。
營長盤問道:“姓甚名誰,是何職務?”
邢萬里啞着嗓子道:“你們這些反賊聽好了,爺爺邢萬里,張相公麾下正將,河北東路鈐轄!”
“喲,還是個六品官兒。”
營長挑了挑眉,瞥了眼他耷拉下垂的右臂,吩咐道:“先帶他去尋軍醫!”
“得令!”
在一衆青州軍羨慕的目光中,那士兵滿臉得意的高聲應道,一改先前蠻橫的態度,動作輕柔的扶着邢萬里去尋軍醫,生怕他突然暴斃。
官員七品是個坎,六品官已經不算小了。
而活着的軍官戰俘和死了的,軍功可完全不一樣,差着好幾倍呢。
此時,韓楨架馬走在元城郡的街道上。
兩旁街道上,有膽大的推開窗戶和門縫往外看。
“可是韓縣長當面?”
就在這時,上方傳來一聲戰戰兢兢的問候。
擡頭看去,只見一間酒樓的三樓窗戶,探出一個胖胖的腦袋。
“正是!”
韓楨朗聲答道。
那胖員外頓時展露出笑容,一臉諂媚的說道:“哎呀,俺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韓縣長盼來了。咱們元城郡,誰不歡迎韓縣長,那張叔夜着實可恨,倒行逆施。”
韓楨微微一笑,高聲說道:“眼下正在接手戰俘,還望諸位多多配合,暫且待在家中,莫要外出。”
胖員外連連應道:“好說好說,韓縣長的吩咐,俺們一定照辦。”
一旁的老九小聲道:“俺認得他,好似姓孟,經營糕點生意,在益都郡開了兩家分店,沒成想竟是元城郡人士。”
匡四娘喜吃糕點,所以老九下了差後,都會買些糕點帶回去。
一來二去,郡城的糕點鋪子他都混熟了。
韓楨輕笑道:“這廝家中一定有不少青錢。”
商人這般歡迎他,那不用多說,要麼在山東有諸多產業,要麼就是手握不少青錢。